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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妈妈道:“您别烦恼,姑娘心里比咱们有数。”
“是啊,可惜我总帮不上她。”
……
钱嬷嬷扶着自家小丫鬟的手,火急火燎在蓝府二门下了车,一路小跑朝南山居方向赶,急得小丫鬟直嚷:“您老人家慢着点,小心绊着!”
“我要是绊着也怪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瞒着我。”钱嬷嬷一边脚不沾地一边嘴里骂着。
小丫头委屈嘟嘴:“那不是爷和奶奶怕您惊着,想让您睡醒了再来嘛,再说奶奶也在府里伺候着呢,不碍事的。”
“进了府里还这么浑说!”钱嬷嬷一巴掌拍在小丫鬟头顶,“什么爷和奶奶的,咱家连我算上都是一窝奴才,府里住着的才是咱们真正的主子,出了事不先考虑主子,光知道让我睡觉!”
钱嬷嬷一阵风似的赶进了南山居,她身份不比别人,院子里丫鬟见了连忙打帘子请她进屋。
“老太太怎样?”钱嬷嬷小声询问门口伺候的丫鬟。
丫鬟朝内努努嘴:“二太太跟大姑娘在跟前呢,劝了半天了,没听见老太太言语一句。”
钱嬷嬷想了想,站在外头捋顺跑乱的头发,又抻了抻衣服褶皱,看看上下妥当,这才悄声进了屋。
“……您老人家喝口热茶顺顺气?”厅堂里几个小丫鬟垂手恭肃而立,隔着湘妃竹瑞鹊报喜的帘子,张氏柔和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须臾又听见蓝如璇略带焦急的劝慰:“您总这么不吃不喝的可怎么行?眼看着早饭时辰早就过了,您还没吃一点东西,熬坏了身子岂不让大家担惊受怕,咱家上下可都指望着您呢。”
“是呀,您好歹喝点水也行哪。”张氏道。
钱嬷嬷轻轻咳嗽一声,在帘外禀报:“老太太您可好?老奴来了。”
一直在罗汉床上闷坐无声的蓝老太太这才有了些反应,嘴角动了动:“进来吧。”张氏和蓝如璇对视一眼,双双上前给钱嬷嬷打帘子。蓝如璇堆了笑:“您老人家可算来了,这半日祖母不吃不喝的真是愁坏了我们。”
钱嬷嬷朝两人福身行礼,口上直道谢:“怎敢当二太太和大姑娘亲自打帘,折煞老奴了。”
蓝如璇笑道:“祖母谁的话都不听,也就是您能劝着点,我们可都指望您了。”
“不敢不敢。”钱嬷嬷上前给老太太请安,拿眼询问罗汉床边侍立的吉祥如意,两个丫鬟都是一脸苦笑的摇头。
钱嬷嬷正要说话,蓝老太太面无表情朝向张氏母女:“回去吧,别在这里闹腾,让我静一静。”
这话不太客气,蓝如璇脸上笑容一僵,转而赶紧又笑起来,“钱嬷嬷来了,那孙女就不打扰您了。母亲,咱们回去?”
张氏恭恭敬敬朝上福身:“媳妇告退,婆婆您好歹吃点东西,媳妇过会再来看您。”
老太太挥了挥手,将两人打发了。
一出南山居,眼见四周无人,张氏的笑脸就耷拉下来。“闹腾?原来好言好运的劝了她半日,只算是烦人的闹腾?”
“是以可见祖母有多生气。”蓝如璇温婉的笑意换成了嘲讽,抬起帕子轻轻抹匀鬓边脂粉:“祖母越是生气,伯母就越不得好过,这场火无论是因何而起,可是烧得好呢!”
张氏寻思一下,也觉得颇为有理,被婆婆惹出的火就全都转到了秦氏身上,“正是,让她再跟我争,让她再害我,这下她可是倒霉到家了!先禁足了一个三丫头,我看她如今处境怕是还不如禁足的呢。”
母女两个慢悠悠的带人往回走,眼见着园中景色如许,走到火场附近却是一片焦黑不堪入目,张氏驻了足,远远看着场边孤零零闷坐的秦氏,两道颇有些浓黑的眉毛就不由高高扬起。
南山居内室里,近身的吉祥如意都已被遣出,连带唤走了外间侍立的小丫鬟们,还顺手关了房门。外面天光不明,即便几扇窗子都是大开着,屋里也是灰暗的颜色。绛棕色高高低低的家具立在四周,平日里看着庄重富贵,这样的光线下就显得太过沉凝,连案上美人瓶里供着的时令鲜花都被染上了阴暗的灰色。
唯有钱嬷嬷陪在蓝老太太身边,侧坐在罗汉床下的脚踏上,像旧年时光里主仆相对时那样,一下一下轻柔地给老太太揉着酸胀的小腿。
“老奴知道那地方对您有多重要,那是您跟老侯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年春天花开得早,您在树下站着看花,老侯爷就在屋里头看您。”钱嬷嬷露出温和的笑,“后来,遭了事,在京里过了那么久,回来的时候家里处处都不像样子了,唯有这赏春厅周围开着花,树长得老高,您就说是上天保佑着老侯爷和您哪……”
“影心,别说了。什么都没了,还说那些有什么用。”
蓝老太太面目凄惶,眼睛瞅着窗外虚空,仿佛看见昔年蒙着瑰色的旧事旧影。
钱嬷嬷笑着摇摇头:“您错了,赏春厅不是没了,是老侯爷天上寂寞,收了它去当做小憩的居所。那里头满满都是您和老侯爷的回忆,您看着它忆了这么久,也该给老侯爷看看啦。但您这么只顾伤心,让老侯爷知道了还以为您和他赌气呢,又该罚自己抄情诗哄您了。”
蓝老太太低头瞅瞅钱嬷嬷,虽然心里难受,还是忍不住被逗得露了些笑容,“你就知道拿我寻开心,这么大岁数了,满口里都是些什么。”
钱嬷嬷见主子露了笑脸,站起身拿了热茶端过来:“您且喝点东西熨帖肠胃,老侯爷在天上看着呢,见您这样该多伤心。”
蓝老太太接过茶,捧在手里没喝,但那热热的温度却让她冰冷的手慢慢暖上来。长长叹口气,老太太刚露出的一丝笑意又换做愁容。“老侯爷要是真能看到,就该托梦来看看我,扔我一个人对着这些不成器的儿孙,我心里是多苦他知道么?”
说着就淌了眼泪,“为了一点点管家权,竟然什么都不顾了,敢杀人,敢放火,真不知我哪天睡下去就着了她们的道,再也醒不过来。”
钱嬷嬷赶紧拦住她:“您这是想什么呢。给她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您怎样啊,没看大家见了您都紧赶着奉承讨好么,恐怕您一个不高兴惩治了谁呢。您威风富贵地坐在这里,任凭什么事也轻易摆平了,有什么可怕的。”
拿了干净帕子给老太太拭泪,钱嬷嬷试探着问:“您是说,这火……是人故意?”想起园中房舍都在植造房维护修葺之下,钱嬷嬷立刻明白了主子所指,惊疑道,“不能吧?这才交出去多久,她怎么敢动这样的手脚,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蓝老太太微微冷笑:“你没看她在火场那个得意的样子呢,眼睛里全是笑,还偏偏要装出痛心疾首给我看,我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拿我当傻子。衣衫不整跑得气喘吁吁的,好像她赶来得有多匆忙,可脑袋上金钗玉簪一样不落,齐齐整整插了一头,要真是忙着赶来的,哪有空插这些玩意!”
钱嬷嬷听了亦是无言,低头想了半日,才迟疑着开口:“她惯会做这些表面工夫,您见怪不怪倒也用不着生气,只是这走水的事……老奴觉得您还得想想,不一定是她。她是精细人,一定不会才交了权没多久就做这个,明着跟您作对。”
“说不定正是因为她觉得别人会这么想,才要反其道而行之。”
钱嬷嬷知道主子早晨一定是被气坏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出了这样的想头,且又不能担保那位一定不会做,倒也不好深劝,只得道:“到时拿了附近上夜的婆子和植造房的人仔细问问看吧,您现在先随老奴去吃饭可好?吃饱了有了精神才好应付这些事。”
……
梨雪居里外间的窗子全都敞开着,为着如瑾不喜憋闷,爱让风和日光进屋子相伴。然而这样的天气里,再怎么开窗也是没有日光透进来的,屋里屋外俱都是暗。而且,因了昨夜的大火,东南风吹进来带着些微的焦烟气,什么花香都被冲散了。
碧桃站在廊下,手里端着水仙腊梅铜盆,盆里是刚刚打好的洗脸水,水面还飘着养颜凝香的鲜花瓣。隔着窗子她朝屋里喊:“姑娘别担心啦,那边早就安定下去了,您这一上午担惊受怕的连脸都没洗,头都没梳,让人笑话呢。奴婢给您打了洗脸水,这就进屋伺候您。”
就听青苹在里头笑:“别只顾着说嘴,赶紧端水进来。告诉人把梳头水也换了新的来,屋里这罐都快用完了。”
“哎唷可不是,忘了这茬。”碧桃左右看看,将手里铜盆交到门口站着的一个上年纪的老妈妈手里,“郑妈妈劳您给姑娘端水进去,我去后头拿梳头水。”
郑妈妈是南山居的,就像五姑娘蓝如琳身边盯着做针线的那位一样,因了如瑾禁足,是蓝老太太特意派过来伺候的。她整日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是看着别让如瑾往外头传东西。然而来了之后如瑾待她很客气,每日行动坐卧又规矩,实在没什么可看着的,郑妈妈颇觉不好意思。此时见碧桃主动让她帮忙做事,连忙笑着答应了。
端着水盆进屋,听见如瑾正在那里跟丫鬟闲聊。“……这些日子梳头水比往日香了许多呢,以前总觉着浓香不好,可这用惯了之后,再用淡香的反而不习惯。”
青苹打开一个海岛明月的旧窑白瓷小罐子,凑近罐口闻了闻,道,“其实这香气也不怎么浓,比别人用的淡多了,只是姑娘以往用得气味太浅了些,才觉得这个浓烈。”
如瑾亲自拿过罐子闻:“是么?我还是觉着香气重,怕熏着别人。”
不经意回头间却看见郑妈妈端着洗脸水进屋,忙吩咐青苹:“快去接了!碧桃真是的,怎么能让妈妈做这些琐事。”
青苹赶紧上去接了水,郑妈妈笑道:“我不就是来服侍姑娘的么,姑娘这么客气倒让人不安。”
如瑾指了指一旁锦杌:“妈妈快坐,别说这些让人惭愧的话。原是祖母看我不稳重,专门让您过来教导我规矩的,可不是让您来干活。”
说着将手中瓷罐递给郑妈妈,“正好您来了帮我闻闻看,看这香气重不重。身边几个丫头都闻惯了不觉得,我总怕是气味太浓了熏着人,也失了体统。”
郑妈妈看如瑾这样尊重她,心中也是欢喜,欠身在杌子上坐了,接过瓷罐凑在鼻端轻轻地嗅了一下,继而惊讶道:“这样淡的香气姑娘还觉得重,那可真没再淡的了。姑娘平时身上就没什么脂粉气,原来用的都是这样的东西。”随后又闻了一下,赞道,“这水味道虽淡,却是怪好闻的,也不知是怎么做的。”
如瑾笑道:“是我嫌刨花水太腻,从古籍上找来的养发方子,调制成水每天梳头用的。妈妈要是喜欢改日我把方子给您,您试着用用。您要是嫌这味道太淡呢,可以多加些白矾在里头,听我院里配水的婆子说,最近就是加了白矾才香气重了的,据说味道也能持久。”
郑妈妈听了脸露疑惑:“白矾还有这个用处?”想了一想,又劝道,“其实我看加了白矾也没香浓多少,如果姑娘本来就喜欢浅淡的气味,白矾尽可不加。这东西性寒,女孩子用多了不好的,平日里我闺女染指甲捣凤仙花,我都不让她加太多白矾在里头。”
如瑾微讶:“是么,我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