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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圣香……”赵普缓缓地道,“二十几年了,爹虽然恨铁不成钢,但你做多少事爹从来不当真拦着你……你看看你大哥二哥,他们不读书,爹叫师傅打断他们的腿……他们如果敢去青楼,爹一定把他们赶出门去。可是爹对你一向纵容,甚至你二哥都口口声声问过我,他到底是不是爹亲生的?为什么爹要对你如此偏心?”他的声音缓缓颤抖起来,“直到你大哥领兵长驻边境,你二哥在高粱河一役身受重伤……他们都还多少怨恨爹,恨爹偏心。甚至你二哥为此发誓永远不再回来,你还记得吗?
圣香低下头,咬住了嘴唇,蹙起了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慢慢地用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风,没说什么。
“你身子不好当然是一个原因,但爹不是为了这个纵容你……”赵普缓缓地道。
“爹是为了对不起我。”圣香插了一句。
赵普默然,轻声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圣香慢慢收起折扇,“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猜的。”他的嘴角依然上翘,带着种笑味儿,是有些淡泊宁定点尘不惊的笑,“爹,你老实答我,我当真是你亲生的吗?”
赵普目中的痛色愈显,“不是。”
“那么——”圣香收扇卓立,反手缓缓扣上了门,浅笑,“我是哪个皇上的儿子?”
赵普全身一震,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圣香。
“除了皇上,谁能加诸你二十多年的痛苦……”圣香慢慢地说,随之又吐了吐舌头,“爹不要那么紧张,我若是个皇子多威风,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个时候赵普第一次分清了他这位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什么时候是真笑,什么时候是假笑。他看着圣香笑意盎然的脸,也许他永远都看不清这张脸下究竟埋藏过多少的痛苦和挣扎,直到他能用这一脸的灿烂笑出来。他慢慢伸手摸了摸圣香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你……要叫当今皇上一声叔叔。”
他是先皇太祖之子?圣香眨了眨眼睛,“那我肯定长得像我娘。”
赵普愕然,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不错,你长得像你娘。”他摆手打断圣香再次的胡说八道,“你娘……是个任何男人都不能抗拒的女人。当年先皇在宫里和郁贵妃闹得不愉快,爹陪着他出宫散心,看见了遇仙楼前一群衙役正在调戏一位姑娘。先皇出手救人,我在一旁看着。那位姑娘抬起头来的时候,那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目中一片凄凉,“不必说我,先皇后宫多少人,他都不曾见过如此娇俏可人的女子。她那样嫣然一笑,足以令人疯狂。先皇对你娘一见钟情,强行把你娘带入宫中……”他闭目撑住额头,一时说不下去。
圣香眼神一片寂然,微闭了一下眼睛,大大地笑了一下,“后来呢?”
“他强暴了你娘。”赵普轻声道,“那……那是当然的。你爹要的有什么得不到?但是——”他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但是发现我娘并非处子。”圣香笑笑。
“不错。”赵普凄然,“你爹自然不容许他的女人为人指染,他下令追杀。半年之内与你娘有情的男子,全部死于大内高手的暗杀之下。却不想……不想……”他撑住额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娘笑容之美世所罕见,你叔叔也对你娘动了情,以致兄弟失和。那一阵子宫中人人自危,先皇脾气之坏,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然后皇上就杀了我爹?”圣香问,眼睛眨也不眨。
“不,”赵普吐出一口长气,“在那个时候,你娘怀了你。”他眼中的凄凉变成了惨然,“你娘……你娘……你娘怀孕之后身子虚弱,偶然有次昏倒。御医为她诊断之时,居然查出她服食堕胎之药,暗中想要打胎。你爹大怒,原来你娘虽然被掳入宫,表面上对皇上顺从,却没有当真爱过你爹……你爹彻查,又发现你娘是北汉刺客,为防我军南下才潜入京城伺机行刺。那日你爹英雄救美正是你娘故意挑逗衙役,做戏给你爹看的……她从来都没爱过你爹。”
圣香叹了口气,“娘还真是辛苦,爹还真是倒霉,然后呢?”
“你娘失宠,事情败露,知道行刺之事已无可能,生下你之后横剑自刎……”赵普眼泪盈然,“就葬在这书房之下!”
圣香全身一震,握紧了折扇的柄,过了一阵,他问:“爹——其实也很喜欢我娘吧?”
赵普默然,“你娘——没有男人能不喜欢。”
“后来我就被我爹送到这里,做了爹的儿子?”圣香问,“因为我娘既没有受封,又是个刺客,怎样都算我爹的丑闻,所以……我就变成了爹的儿子?”
“你爹觉得对你不起。”赵普缓缓地道,“他生了你,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圣香笑了笑,“那爹呢?爹也觉得对不起我?”
“当然……圣香,你觉不觉得你很命苦?”赵普抚摸着他的头,“你娘不爱你,你爹不要你。”他目中有疼惜之色,“可你却是个好孩子……”
“命苦?”圣香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很命苦?”他瞪大眼睛看着赵普,“爹,你在说笑话?”
赵普望着他瞪得滚圆的眼睛,想起他从小到大胡作非为嬉皮笑脸,到现在还这样孩子气,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啪”地打了他一记,“圣香,秋寒正在查的是先皇的密史,后果如何你很清楚。”
圣香不答,沉吟了一阵,“他——必有他不能不查的理由。”
“我知道。”赵普缓缓地道,“爹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要你拦住他,而是……”他一字一字地说,“你娘和你爹的事是皇上的一个心结,也是大宋的一件丑闻,甚至牵涉了北汉反叛的余孽。兹事体大,不容挑拨。这几日街上的告示已然传到皇上那里,皇上说……”赵普森然道,“凡有一事提及先皇,杀无赦!”
圣香缓缓眨了眨眼睛,“爹的意思——”
“爹不是要你不帮秋寒,秋寒也是个好孩子。爹要你帮他,帮他查不到,你明白吗?”赵普缓缓地道。
圣香歪着头看着他爹,“啪”的一声打开他的金边折扇,“好!”
“难为你了。”赵普低声道。
圣香只是笑笑,书房外陡然一阵阴霾,云层漂移遮住了太阳,书房里光线黯淡,圣香的眼神赵普并没有看清楚。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知道圣香是个好孩子。除了这点之外,对于这个孩子,他一点也没有了解过。
第三章我辈行藏君岂知
回到花园时,花园静悄悄的,时近傍晚谁也不在,只有那只奇胖无比的兔子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看他。圣香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过了一阵子,身后草木之声微响,他的嘴角微翘,“小毕?”
毕秋寒显然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满身尘土,目光甚是疲累,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毕秋寒是出身于……”圣香见他不答,拖长声音叫了起来。
“你有什么话,要问直说便是。”毕秋寒看来当真是累了,对于圣香的胡闹也没生气,只是淡淡地道。
“你去了哪里?”圣香转过头来笑意盎然,“私会佳人?”
毕秋寒脸色霜寒,肃然摇了摇头,“我去了一趟洛阳。”
“洛阳?”圣香瞪大眼睛,“飞去的?”
“来回倒毙了十匹骏马,加上我奔行了五十多里。”毕秋寒目中倦色浓重,“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查笑姬之事?”
圣香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知道。”
“冷、叶、李、南各有后人,这四位前辈横死的时候正当盛年。三十年过去,算算他们的后人也是而立之年了。”毕秋寒冷冷地道,“李成楼的后人李陵宴招兵买马,号称为其父报仇,在江湖中横行霸道,看谁不顺眼就给人扣上杀父之仇的帽子,半年以来已有七家无端被灭门。冷于秋的后人冷琢玉仗以美色召集大批无知少年,浩浩荡荡地为李陵宴助阵。叶先愁的义子唐天书擅长阵法数术,传言找到了乐山翁留下的宝藏,给李陵宴恶虎添翼。四家后人只有南碧碧的儿子南歌,迄今还未加入李陵宴的复仇计划。若是短期之内找不到这四家真正的仇人,只怕李陵宴大势一成,野心绝非仅是复仇而已。”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受宫主和李姑娘重托,要阻止李陵宴复仇。今日收宫主飞鸽传书,赶去洛阳参加了一趟‘解仇大会’。李陵宴今日和武林众位前辈当众翻脸,声言绝不受任何调停,自立‘祭血会’,扬言谁与当年之事有关,就杀谁满门……”
“所以毕大侠仗义出马,要阻止李陵宴这大魔头胡作非为?”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我想问一下,那位李姑娘是什么人?”
毕秋寒脸上微微一红,“李陵宴的妹妹,不过她、她和李陵宴并非同道。对于哥哥的所作所为,她也是十分痛心的。”
圣香用扇子柄撞了撞他的腰际,悄悄地咬耳朵:“不是未婚妻子?”
毕秋寒极不自然地闪开,“当然不是。”但看他满脸红晕,不是也差不多了。
“嗯……你拐走了人家的妹子,还不打算和人家成亲。看不出小毕你一脸老实,还会玩弄感情。”圣香叹了口气,扇子扇了扇,“这年头的男人实在靠不住……”
“圣香!”毕秋寒恼羞成怒,一句“不是”也能让他编排出这许多东西,“你怎能胡说八道,坏人清白?”
圣香大笑,“我说的可是实话,没打算和人家成婚就不要让人家姑娘期待。否则到头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你好受的。”他躲过毕秋寒劈头的一拳,从他肋下穿过,“呼”的一道衣袂风声,他已到了花园墙头,挥了挥袖子,“本少爷最聪明,虽然明追暗恋本少爷的姑娘们无数,本少爷就是不惹这等麻烦。”
好快的身法!毕秋寒心中微微一震。圣香在墙头吐了吐舌头。秋风之中他一足伫立墙头,一足悬空,风吹衣袂,猎猎作响,仿佛稍一摇晃就会跌下来。他转过身来,“小毕,你想不想知道南碧碧的儿子南歌人在什么地方?我和你打赌,既然李陵宴他招兵买马,借复仇之名横行霸道,既然冷琢玉唐天书都被他拉拢,他就一定会来找南歌。找到了南歌就等于找到了李陵宴,找到了李陵宴才可以打他屁股告诉他,他到底可恶在哪里!”
毕秋寒顿时把对圣香轻功身法的惊愕丢在一旁,“你知道南歌身在何处?”
“我当然知道。”圣香“啪”的一声在墙头打开折扇,临风一笑,襟袖楚楚,衣袂飘飘。
“在哪里?”毕秋寒脱口问。
“开封府大牢。”圣香笑眯眯地道。
毕秋寒愕然,“大牢?他犯了什么法?”
“杀尸体的大罪。”圣香笑嘻嘻地说,“人要倒霉的时候,杀尸体都会坐牢的。你想不想见他?”
如果能以南歌为饵,说不定就能引诱李陵宴入伏。毕秋寒深吸一口气,“他身在大牢,我要如何见他?”
圣香对着他招招手,毕秋寒飘身上了墙头,只听圣香对着他咬耳朵:“人在大牢,我们既不是他爹也不是他的妻子儿女,要见他当然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毕秋寒本能地问。
“咔”的一声,圣香敲了他一个响头,“哪里还有什么办法?笨!当然是劫狱了。”
“劫狱?”毕秋寒失声道,“可是这里是京城重地,公然劫狱,你不怕连累丞相大人吗?”
圣香白了他一眼,“所以当然是你去劫。”
“我去?”毕秋寒一点也没跟上圣香的思维,愕然。
“当然是你去。”圣香的扇子指到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