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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强伸手一拉,将妹妹护到身后,镇静地对向这人:“你找人是我?”
“是。”段世昌有些惊讶,更多欣慰欢喜。这才是他儿子!
止住他再说什么,小强招手叫过小红小绿和自己小厮:“送五小姐回家去。”
“大少爷,你一个人——”
小强转向段世昌:“往前二里地,离官道不远有个亭子,平日少有人去。我们到那里说话。”
“好。”
小红小绿对视一眼。大少爷主意大,人机灵,有武艺,身上带着防身匕首,在官道旁,应该吃不了亏。这事她们管不了,还是赶紧回去报告大奶奶。小红抱起五小姐,叫上小厮,小绿则先小跑回家报信。
段世昌跟着小强往前走,一路上问了几个问题,都被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不恼反喜。他儿子就该是这样,聪明,大胆,冷静,不亢不卑,进退有据。而不该是扬州那三个那样,要么畏畏缩缩,要么自以为是,要么一眼能看出不安分。
待到进了亭子坐下,小强不慌不忙地问道:“你们从南京来?是我生父家里什么人?”
“我从扬州来,是你亲生父亲。
饶是小强每逢大事有定气,还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拢嘴。
张歆正在马厩询问新生小马驹和母马情况。
听说小强路遇北方来人,独自跟人家去了,尤其听说那人跟小强有些相像,只觉后背发凉,头皮发麻。解下边上一匹马缰绳,翻身上马,直接从最近门出去了。
小绿跟了她多年,还从没见她这么惊慌,一时呆住了,听马夫摸不着头脑地问出了什么事,才反应过来:“快去找大爷。”
家中有马,还有马道,张歆也学会了骑马,虽不精,对付这点路程足够。不多时就赶到了。
看见她,重阳迎上来,声音带了哽咽:“给奶奶请安。”
小强站起身,唤道:“妈妈。”
段世昌稳坐不动,一只手拉住小强,眼睛牢牢落在她身上,心里空空,说不出什么感觉。
张歆见状,也不下马,拔下头上簪子,将尖端顶在自己咽喉:“段世昌,放开我儿子。小强,到妈妈这来。”
段世昌眼神晦暝难辨。
小强却是大急,手臂一翻一扭,挣脱开,跑出去,带了哭腔:“妈妈,妈妈。”
段世昌那只胳膊颓然放下,就算能强行带走小强,玉婕不发话,他也不会肯认他为父:“玉婕,你何以恨我至此?”
张歆不理他,翻身下马,对小强说道:“你上马回家,叫辆车来接我。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小强犹疑地望望段世昌,想对妈妈问点什么,终究只是点点头,上马而去。
直到他转过弯看不见了,张歆才转过身面对从亭中走出来段世昌,却不说话。
“玉婕——”
“段大爷。我叫张歆,不是你玉婕。”
“玉婕,我知你恼我恨我,离家出走,改名换姓。可你是周氏女儿,周家——”
“段大爷,我很清楚姓名意义。不论在扬州,松江,还是泉州,我都是张歆。我从不曾改名换姓,只是用回我原本名字。我是张家女儿,名字更是父母所起。若那日开始改名换姓,我不会在意多改几回。”
段世昌脸色一变,竟有些惊慌:“你分明是玉婕。我是有错,对你不起,可你毕竟——”
张歆脸上浮起淡淡嘲讽:“段爷,玉婕在你眼皮底下长大,你竟然也只认得她壳子。”
“你说什么?”
“玉婕不甘屈辱,自伤求死,魂归天外。机缘巧合,另一人魂魄进到这个身体。旁人看不出还罢了,亏得玉婕在你眼前长大,还曾以你为知己,你竟然也看不出来,还敢说什么疼爱珍视。”
“不可能!”
“玉婕善良心软,就算恨你,就算心碎求死,也做得小心翼翼,不愿给你抹黑,让你难堪。她一深闺女子,极少迈出二门,对市井地理毫无知识。她喜静,爱女红,远庖厨,除了扬州镇江方言,官话讲得都勉强。你真觉得,我和她是一人?”
段世昌不愿承认,可心底里已信了。听伙计讲程大奶奶时,甚至更早,他就有些疑惑。玉婕擅长刺绣,喜欢刺绣,为何竟不以绣品谋生?而选择了不合她性格才能食铺酒楼?嫁进程家以后种种,以玉婕之能,有可能,可之前,她是怎么获得泉州人接受?尤其竟是让陈氏族人相信她是陈家血脉?她从哪里知道陈氏兄弟事情?
如果,是另一个人,这些疑问都可迎刃而解。可这若是事实,又令他情以何堪?
“你说玉婕求死离去,你取而代之,是几时事?”
“段爷让她觉得人生无望,不如离去时候。”
段世昌心中一颤,嘴唇哆嗦几下,想起一些旧事。秀美脸惨白,温暖眼绝望。随后,那张脸透出疏离,眼中写着陌生。是那时,就是那件事了。
段世昌挣扎说道:“倘若如你所言,你既占了玉婕身体,也当是我妻子。我自问并无哪里对你不住。”
“我进了玉婕身体,也有了她记忆。有些事,她忍得,我忍不得。我知道,大爷后来后悔了,想要弥补,重修旧好。然而,大爷悔也罢,情也罢,是给玉婕。我不是玉婕,受之有愧,只能一走避之。我并非真身,也是心虚,怕有朝一日露了破绽,被大爷当作妖怪打死,又或者当作疯子关起来。我辛辛苦苦孕育生下儿子,被大爷抢走,交给不知哪里来女**害。为了自己和孩子活命,我只有一走。”
她说得大大方方,理直气壮。段世昌竟无从反驳,半天喃喃说:“小强他,毕竟是我儿子,段家嫡子。”
玉婕命中无子。那孩子原本应是保不住。应是玉婕引了这个张歆来,将孩子顺利生下,养大。这么说来,她还是段家恩人。过去种种,无从计较,他也不想追究。他只想要小强回段家,做回段乘云。
张歆犹豫了一下:“我说过待他十六岁,会让他回扬州。他离十六,还有几年呢。”
“你果然肯让他回段家?”
“我肯。到时还要看他愿不愿意。”
段世昌心中一喜,刚要说什么。
马蹄得得,一人赶来,飞身下马,一把把张歆拉过去,着急地打量一番:“阿歆,你没事吧?”随即将她藏到身后,对着段世昌一扬下巴:“你这贼人,白日行凶,妄想掠我儿子,伤我妻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阿启,别乱来。”眼看谈判成功,被他跑来搅局。
程启轻轻推她一把:“男人事,你不要管,好好呆在一边,看我教训这贼。”上前对着段世昌就是一拳。
段世昌闪身避过。两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打上了,张歆也不好上前,也不敢叫唤害程启分心吃亏,只好拉住马匹,取下马鞍上挂大刀,对重阳晃了晃:“这里是泉州,你老实点,不许助拳使坏。”
重阳离得有点远,隐约听见她与段世昌方才对话,知道奶奶已死,壳子仍在,可芯已经换了人,还没完全回过神,听见这话,简直哭笑不得:“奶奶,好歹看在少爷份上。”
看在小强份上,不会打死他,让他吃点苦头,出出气,也不错。
程启和段世昌两人学武目一样,都是为了行商防身。武艺可能也差不多。段世昌大了十岁,生活方式又不如程启健康,体力差距就大了。加上段世昌乍知实情,还沉浸在往事追悔中。程启却是保卫眼前幸福,斗志昂扬。
也不过几十个回合,段世昌落了下风,挨了程启好几拳。
重阳着急,又不敢动作,只能哀求地看着张歆:“奶奶。”
段世昌摔倒在地,程启跟上前,膝盖顶在胸口,对着腹部一阵猛拳。
张歆还真怕程启下手太重,将他伤得厉害,不好收场,忙开口:“阿启,差不多就是了。叫他离开泉州,就够了。”
程启闻言,松了劲道,让他起来,不料段世昌爬起来,对着程启脸就是一拳,正砸在鼻子上。
“啊。”张歆吃惊,跑上前扶住,怒视段世昌:“奸诈小人!白眼狼!无耻!”
这面貌声音,分明是玉婕。段世昌眼前一黑,吐出一口血,幸得重阳扶住,才没到下。程启少年时没少打架,知道打人不打脸。面上看不出来,段世昌内伤惨重。
程启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血,安慰妻子:“别怕,我无事,他伤得比我重。贼人,你既有力气,我们再打过。”
“爹,你伤到哪里?重不重?”小强犹犹豫豫往回走,路上遇到往这边赶程启,也叫他回家。【霸气 书库 ﹕。qisuu。】
一个是最亲妈妈,一个是敬爱爹,还有一个是亲生父亲,涉及他身世秘密,小强哪里愿意走开,坠在后面,又跑了回来。眼看两个爹打起来了,不好上前,远远看着。看到程启受伤,妈妈惊呼大骂,只恐伤得重了,再顾不得,冲了过来。
眼看妻子儿子都围着那人,对自己怒目而视,段世昌胸口翻江倒海,连连咽了几下,才把涌上来甜腥都压下去,勉强说道:“程夫人,别忘了你方才承诺事。”
“你不惹麻烦,我就不会忘。”
段世昌一窒:“放心。我断不会害自己亲儿。”
强撑着回到客栈,段世昌倒在床上起不来了。重阳请客栈伙计帮忙请大夫,诊脉,开方,让跟着来心腹小厮去抓药煎药。
段世昌缓过气来,叫过重阳:“你明日去一趟程家,见到奶奶,安排一下晚些年送少爷回去事。再去打听一下回松江船。”
“大爷,你伤——”
“大夫说了不妨事,就不妨事。我们早些离开此地,免得引起风波,对少爷不利。”
程家。程启还不放心:“那人不象是个老实,真肯罢手?”
“他已知晓,我并不是他妻子,为了小强,会罢手。”常家那个令牌,带出来也没用上,交给他带回去,对常家也是个交待。为了小强,她和段世昌,段世昌和常家周家之间,都别闹僵了。
“你不是他妻子,可他不是小强——”
“阿启,我还有些事没有告诉你。”张歆将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他听,连晓扬身世也一并说了。
程启愣愣地听完,不可思议:“真?你不是编了故事哄我?”
“真。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个妖怪。”
程启咧着大嘴笑,一把搂住老婆:“你不是妖怪,是仙女。”想起什么问:“你还有什么亲人?嫁过人没?”
“本来有爹有娘有姐姐,都不在这世上了。订过婚,后来,我悔婚了。”
“必是因为那人不好。”程启理所当然地说:“不管是谁种,晓扬小强都是我们孩子。只是,你真要让小强回那个段家?”
“我是答应了,怎么样还要看小强意愿。”
136、乘云自强 。。。
扬州,段府。
“段乘云老爷考中第一百零三名举人。恭喜老太爷!”报喜的差役拿到丰厚的赏钱,欢喜而去。
段世昌满面春风地与前来道贺的客人周旋。
“怎不见举人老爷?”
“乘云身体不好,前日感染风寒,整夜地咳嗽,早些时候刚服药睡下。想让他补补觉,养些精神,回头好去拜谢恩师,就没叫他。”这样的瞎话,这三年多不知说过多少回,段世昌满含慈父的担忧怜惜,蛮是那么回事。
贺客中好几个都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挺好一个青年俊才,品貌皆优,才学出众,未及弱冠就是举人,家中有钱,母族又有助力,本当前途不可限量,是家有待嫁女儿的东床首选,只可惜身体太差,三天两头生病,也不知活不活得久,听说近来又迷上道家之术,竟有要舍弃红尘的意思。
段世昌如何不知他们所想,唯有苦笑。
自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