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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二人这般,众人越发添了暧昧的兴味。
做都做了,还怕人看?程启率先镇定下来,心里反而放开了,催着张歆道:“下雨了,你带孩子快进舱里去。”
张歆低低应了声“是”,逃也似地随程五去了。
船长把自己睡的舱房让了出来。外面风雨大作,船舱里温暖干燥。
张歆打开带来的包袱,找出一套干净衣服,给小强换了。怕他受了惊,又着了风,生病,就着送进来的热开水,化开一颗预防的药丸,哄着他喝下,又看着他吃了块带来的点心。
小强这些天心里害怕,想妈妈,睡得不好,今天一波三折,早就折腾得累了,好容易和妈妈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倦意上来,含着一口点心就迷糊了过去。
张歆好歹哄着让他喝水把口中的送下去。小强叫了声“妈妈抱”,趴上她肩头睡着了。
张歆自己没换衣服,被冷汗和雨水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抱着小强在看着最舒服的椅子上坐下,拿了程五找来的干净毯子盖在儿子身上。
大船颠簸得不像小船那么厉害,然而出了海湾,风浪更大了。张歆服了一枚药丸,胸口那股不适,仍然不去。疲倦,却了无睡意,索性放任思绪,认真回忆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
吱呀一声,程启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探头进来:“小强睡着了?”
“嗯。”看见他湿透的衣服,发迹还在往下滴的水珠,张歆柔声轻语:“你忙了半天,也坐下歇歇吧。壶里有热水。那条毛巾,还没有用过。”
“嗳。”程启走进来,拿起毛巾擦擦头上的雨水汗水,探头看了看小强:“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不是。就是被风吹的。”张歆说着,爱怜地拍了拍儿子,才向他道谢:“多谢!让你受累了!”
“这有什么?应该的。”程启目光一移,正好落在张歆风吹后粉红娇艳的脸颊,口中有些发紧,连忙倒了杯水灌下。
“谢谢你这么疼爱小强。倘若你不嫌弃,我想,让小强拜你做干爹。”
程启一愣,压下心中失望,想了想,摇摇头:“这样不好。余同知的寡嫂是小强干娘。我做他干爹,好像占王夫人便宜似的。”
你听任小强叫你爹,就不是占我便宜了?什么逻辑!张歆撇撇嘴,低头不说话了。
程启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阿歆,我钟情你,也爱小强。让我照顾你们,可好?”想起漏了一个,又忙添上:“我也会疼小羊。”
误会
经过李元川这事,程启也算想明白了。表明心迹,有可能让她觉得为难,逼得她远离。藏着掖着,一样提心吊胆,还可能招惹出旁的是非。
小强要不是被陈林氏带到那个渔村,也不会被倭人绑架。留在泉州家里,李元川的人就算想干坏事,也没那么容易得手。陈林氏非要把孩子带出去的缘故,多半是为了把小强同他隔开。要能早点名正言顺,他疼小强,小强叫爹,不用偷偷摸摸,大大方方一起过日子,多好!
临别,李元川眼里浓浓的不甘不舍,程启看得真真的。也就是他半倭的身份见不得光,又被手下搅乎了一通,自知无望,不得不放手,要不然,以那人的条件,拿出水磨工夫,还真不好说阿歆会不会被打动。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三个人盯上这块美玉呢?
这一回,他帮忙找回小强,又有方才那一下,也算是个机会吧。他把话说出来,阿歆也得想想。两人一起想,总比他一人无头绪地瞎琢磨强。
张歆有些意外,愣了一下,认真地说:“方才,程大爷好心帮我,我心里明白,还请程大爷不要放在心上。身正不怕影斜,就算旁人有什么想头,我们既问心无愧,也不必担心什么。”
“不是,不是为那个。”程启急急否认,猛地走到她面前两步处:“我,我第一回见你,就——就中意欢喜你,只是怕你恼,不敢说。我真心的,真的钟情你。我会一心对你好,也会一心对孩子好,不让你们受苦。”一开始还有些结巴,越说越顺越坚定,脸涨得通红,眼睛却发亮。
张歆怔怔地看着他,脑中已乱成一团。有过几次被人示爱的经历,这一次,对方言词最笨,也最出乎她的意料。
相识以来,程启是对她很好,可张歆一直没有从他的这份“好”想到旁的上去。一则,程启与人为善,对差不多的人都很好。二则,她把程启当作生意伙伴。信任和支持,是好伙伴的素质。张歆的回报是投入更多的心思和力气,帮他赚更多的钱。有了私人交情,好感,也不过当他是朋友。
更重要的是,她是寡妇,经济独立,小有身份。虽有几分容貌,也不担心无良大户逼娶做妾。程启这样的大家族子弟,当然也不可能娶她做正妻。张歆无意婚姻,觉得自己很安全,远离了男女关系的纠葛。
另外,相识不久,薛婶在张歆面前称赞程启洁身自好,说他从不涉足烟花之地,应酬时遇到非良家,正襟危坐,不加辞色,因此被人笑话不解风情,也不在意。薛婶本意是让张歆相信程启为人,放心与他合作。
张歆是放心了,却不是薛婶期望的那样。张歆的灵魂是肠子多了许多弯弯的现代人,压根不相信男人无缘无故能守得住下半身。程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除非受过伤,不行的可能很小。血气方刚,屋里无人,在外面也不乱来,最可能是取向与众不同。中国文化其实很包容,男人只要成亲生子,龙阳断袖分桃,无伤大雅。象程启这样,干脆顶着克妻的名声不娶的,倒是少见。
没有风声传出来,也不奇怪。程启一年大半时间在外面跑,与船员在一起的时间比家人多。据说,同性的封闭环境,比较容易滋生那种风气。一船子青壮年,在海上一漂几个月,正合此道。
以程启的性情,动了感情会专一的。张歆为满心盼孙的董氏遗憾,倒也敬佩程启的忠诚和坚持。张歆自己从前没机会接触这个人群,却有一个对此颇有研究的女友,告诫过她:“一般来说,男人固有的侵略性会带给女性不安的感觉。这个人群的男性,除非附带仇恨女人,却会让女性有安全感。所以呢,如果非亲非故的一个男人给你安全感,别动心,因为,人家对你没兴趣。”
前后两辈子,遇到的男人也不少了,年纪差不多,没有血缘关系,却有安全感的,程启是第一人,又这么“洁身自好”,张歆暗地里还赞过那女友:琢磨得不错!
张歆自认为开明通达,尊重**,还挺同情他这与众不同的取向,可前提是程启的私事与她无关,更离她的孩子远远的。
那一次,忙碌一天回到借住的薛家,正看见程启在亲小强的小脸,张歆心里一沉,蓦地想起天主教神职人员那些丑事,看程启就不顺眼了。还好她不是个冲动的人,也舍不得刚刚开始的事业,没同程启断绝往来,只设法减少他见到小强的机会。
小强出事,程启表现出强烈的关心和责任感,令张歆很感激。虽然李元川并无恶意,可若不是程启相助,他们母子还不知拖到几时才能团圆。
小强对他的依恋和信赖,程启父亲式的疼爱和保护,让张歆反省了自己的心理龌龊,愿意看见他们“父子”相处相伴。程启却拒绝当“干爹”,又在下一刻向她表达心迹。
可能也是方才着了风的缘故,张歆有点头晕。这人到底有没有特别取向?难道,他竟是正常的,喜欢她,爱屋及乌地疼爱小强?还是,他确实是那种人,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看中小强,爱屋及乌地想要连她和小羊一起照顾?
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找那方面的答案。不管程启为什么“钟情”她,张歆都不想再找男人搭伙过日子。男人有用,也麻烦,离得越近,麻烦越大。往往,结了婚,就得象母亲关照孩子一样照顾他,象下级对待上级一样给他面子,象老师对待学生一样容忍他的错误,用最委婉的语气指出,还得预备对方翻脸反抗,得孝敬他的长辈,友爱他的兄弟,招待他的朋友,抚养他的孩子,还得准备好随时接受他的背叛。有研究证明,婚姻帮助男人活得长,使女人短命。
在现代,张歆没有彻底否定婚姻,是因为非婚生子在中国难以立足,一般人想要生孩子,先要结婚,拿到准生证。
如今,她已经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不靠人养,生活自主,平淡中自有幸福感,发昏了才会想要往里加个庞大的变数!锦上添花?素锦多出一朵浓重的大红花,只是毁了一匹好料子。
程启是个好人,会是个好父亲,他能带给小强父爱,更将带来男尊女卑,婆媳矛盾,妯娌相争,大家族的种种弊端。两个孩子更将成为“拖油瓶”,被人歧视。
张歆要拒绝,对着程启真诚的眼神,殷殷的期待,又说不出口。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她不想伤害这个人,更不想破坏现有的一切。
“你,让我想想。”拖吧,拖得一时是一时。也许,他自己冷静下来,会明白嫁娶对双方都没好处。也许,她能找到更好的机会,更好的办法,传达出自己的意思,又不伤他情面。
张歆不太长的沉默中,程启忐忑不安,从她的神情,已然明白,她是不愿意的。听她没有直接拒绝,才松了口气,立刻体谅起她的难处:她这些天过得不容易,好容易母子团聚,惊魂未定。自己很不该毫无征兆地就提这个,吓她一跳。突如其来,要她马上答复,也难了点。她愿意想想,就是不反感自己,就还有希望。
“没关系,你慢慢想,慢慢想。”程启慌乱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口想起该交待一声,又转回头:“我去看看船上有没有要帮忙。你好好歇歇,风浪大,睡着了会不那么辛苦。床头有根绳,有需要什么,你就拉那根绳。”
程启象来时那样,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
张歆不是第一次拒绝男人的心意,预备着他就算教养好,态度也会有所变化,脸上也会有不虞之色。可他——
张歆下意识地抱紧小强,把脸凑在他脸蛋上轻轻蹭着,心中水样温暖柔软:“这个男人啊!”
风浪的缘故,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回到台湾。
张歆抱着小强坐着,迷迷糊糊,时睡时醒,听见程五敲门,告知靠岸了,连忙起来,想要去拿包袱,却是腰酸腿麻,站立不稳。船体一晃,她一个趔趄往前栽去,狠狠撞在小桌上,小心护住了孩子,自己的盆骨小腹撞得生疼,忍不住抽气轻呼。
程启就在门外,情怯,不敢开口,叫程五说话,这时听见乒乓有东西落地,还有她低声呼痛,连忙推门进来:“哪里伤到了?痛不痛?忍一下,上岸就有大夫。”
小强被这么一闹,醒来了,直起身揉揉眼睛,软软地叫声“妈妈”,又趴回张歆肩上,看见程启,眼睛亮了一下,笑着叫了声:“爹。”
程启小心看了看张歆脸色,见她没有生气的样子,方才放胆应了一声,说道:“你娘抱了你好久,手酸了。让我抱抱。”
小强倒是听话,果然向他这边倒来。张歆却紧抱着,不撒手。
看来,她还是恼了。程启暗自后悔。
好容易不那么痛了,张歆猛吸一口冷气,解释说:“既然醒了,先换身衣服。方才睡得沉,尿了我一身。”
程启抽抽鼻子,果然闻见一股尿味儿,好笑地捏捏小强的红脸蛋,对张歆说:“船上还有热水,我叫人送一桶来。你们干脆擦洗一下。”
程启亲自守在舱房外,等她母子擦洗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