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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若你此时抗旨,以死相殉,与亲族端王同生共命,旁人得知,私下赞一声节烈,除得博得这一声赞叹,别无他益,此为下策。
若你此时假意遵旨,入宫之后,故作温顺,只要能近得御前,伺机行刺,万一侥幸能成,可报大仇,此为中策。
先故露桀骜不逊,徐图良机,渐婉温顺,步步为营,务令其以为驯服。如若邀天之幸,移以时日,或能宠冠六宫。务须令其以小姐之喜为喜,以小姐之恶为恶,到了那时,虽后宫不能预政,但满朝文武定存了忌惮之心,小姐皆可从旁制肘,无往不利。所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这一切全瞧小姐的修为了。
他一字一顿的道:“此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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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千古艰难唯一死
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良久,一滴,将夜滴碎成永无止境的黑暗。绸衾滑若游鱼,他的唇他的手却像是灼人的火,每一次碰触似要挑起熊熊欲焚,缠绵的吻如能吞噬人的呼吸,她在窒息间挣扎,双手抵挡着不能负荷。他果然一手将她的双腕压制于枕畔,她的手没入枕间,喉中逸出一声吟哦。这一声直如千丝百迥密密织成的茧,令他困锢沉溺不能自拔,她慢慢摸索,手中终于触到那一线冰凉,寒光一闪,他本能的将脸一别,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锋利的钗尖划过他颈中,到底让他堪堪避过,险些刺入喉管夺他性命的钗尖,只浅浅划破了皮肤,血迅速的渗出来,一滴无声的坠下,伴着铜漏隐约的滴嗒声,在她雪白的寝衣上绽出一朵殷红。
腕上迅速泛起巨痛,痛得竟似腕骨欲被捏碎,眼底却只有冷凝的毒恨,她傲然直面他,痛意而绝然的看着他颈中细长的血痕。更多的血渗出来,她的眼前只有海一样的血红,二百六十五条性命,他亲手御笔勾决满门抄斩,庾家三代五房共二百六十六人,十六岁以上男丁计七十九人弃市,十六岁以下男丁及女眷计一百八十六人赐自缢。她本亦该领受一条三尺白绫,与阖族亲人同赴幽泉,只因了新晋相国厉明成那一句闲话:“庾承暇的幼女素有艳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
天下第一美人……上元夜,中京旧俗女儿家要登楼看灯,九华灯下上重楼……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夜风吹起七宝珠帘,碧霞云纹西番莲帔裳,百褶垂花如意裙上绣金鹧鸪,海棠纨扇掩面,象牙镂花扇骨柄上系着流苏,楼下的人遥遥窥见衣衫绰隐,已然是轰动九城。庾太傅的掌上明珠,天下第一美人。
据说,当时听了厉明成如斯形容,他只轻轻一笑:“既然如此,杀之可惜,留着充陈朕的后宫吧。”
生生将她从鬼门关前与家人拆散,她不发一语,死命抓住囚室的铁栅,狱卒不敢硬去拉扯,她直直盯着前来宣旨的新任太常礼官杜左思。良久,哑然嘶声:“杜左思,你是我父门下进士,废黜太子时我父曾救你性命,假若你还顾念半分旧日情谊,来日便将庾家满门惨遇禀明端王。”
杜左思凝望着她,追魂夺魄的美貌,散发素服亦是国色天香,幽暗的眸子死灰一样沉寂,那抓住铁栅的素手爆起细长青筋,腕上一只九连玲珑同心镯,细若虾须,九枚相连。他识得这镯子,一年前钦天监挑定的良辰吉日,他随时任太常礼官一同往太傅府宅,七十二台聘礼中便有这九连玲珑同心镯。骈四骊六的敕书,她出来领旨谢恩,而后隔着帘子他随着堂官向她还礼。太常礼官恭敬一声:“王妃请起。”文定之后她便是朝廷敕封的端王妃,只待报期迎娶。却不想,她竟永远等不到那一日了。
囚室高墙上小小一孔方窗,阳光惨淡如同清夜月华,幽暗潮湿的方砖地上,投下她纤细的影,执拗傲然的弧线。杜左思轻轻吁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交到两名狱卒手中:“两位老哥去喝杯茶,我劝劝庾小姐,好叫她领旨。”狱卒眉花眼笑,接了银子道:“怎么好意思叫杜大人破费——只是您有话快些讲,不出这牢门,她就还是钦命要犯,我们的不便,还请杜大人体谅。”
杜左思微微颔首,待两名狱卒去得远了,他往前几步,她紧紧抿着嘴盯着他的脸,他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庾小姐,我顾念昔日太傅待我的旧谊,所以有几句话,说与庾小姐得知。”她目光冷凝,唇角浮起讥讽的浅笑:“你若是痴心妄想劝我从贼,那就大可不必了。你竟奴颜卑膝于新帝,真真枉负我父当年上疏替你辩驳,救了你一条狗命,我不与你这般趋炎附势的小人计较,你若是识趣,便任我一死。你若是逼人太甚,我亦无他法,但端王终有还京的一日,你难道连半分退路也不为自己打算?”
杜左思喟然长叹:“庾小姐,端王回不来了。”
她本来一张面孔雪白,此时连唇上都失却了最后一抹血色,只问:“你说什么?”杜左思的声音本就低沉,她听在耳中,却如闷雷滚过,轰隆隆惊心动魄:“端王闻先帝崩,率近侍轻骑简从赶返中京,在盂兰关外遭大队黥民伏击,端王及扈从无一幸免。三日前盂兰关守备的驿递飞报丧摺已到,已有旨意将王爷的灵柩星夜运返中京。”
她目光呆滞,杜左思只觉她的长发如水波轻漾,原以为她痛哭失声,却不想她猛然抬起脸来,一口银牙便似要咬碎了一般:“是他!一定是他!他矫诏篡位,怎么能容得端王回来?!盂兰关离黥民流窜之地尚有三四百里,且关上驻有重兵,那些黥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铤而走险,窜至关下劫杀端王。”
杜左思只缓缓道:“庾小姐,你冰雪聪明,只可惜眼下却犯了糊涂。”
她静静瞧着他,他直觉得她一双眼眸深不可测,如寒潭清冰,直望得人心里不禁生出寒意来。他轻咳一声,道:“时机紧迫,我也不多说——假若你此时抗旨,以死相殉,与亲族端王同生共命,旁人得知,私下赞一声节烈,除得博得这一声赞叹,别无他益,此为下策。”稍一停顿又道:“若你此时假意遵旨,入宫之后,故作温顺,只要能近得御前,伺机行刺,万一侥幸能成,可报大仇,此为中策。”
她本来没有一丝血色的双颊,突然泛起奇异的嫣红,她一字一句的发问:“何谓上策?”
他的声音本来就压到至低,此时更是低不可闻:“先故露桀骜不逊,徐图良机,渐婉温顺,步步为营,务令其以为驯服。”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腕上的九连玲珑同心镯漱漱相碰,细微的叮铛有声。目光凝滞于他身着三品服色绣海波拱唐草纹的官袍上,那褚色的衣角如血红的垂幕,他的话音干脆绝决,刀劈斧削一般传入她耳中:“以小姐之貌,如若邀天之幸,移以时日,或能宠冠六宫。务须令其以小姐之喜为喜,以小姐之恶为恶,到了那时,虽后宫不能预政,但满朝文武定存了忌惮之心,小姐皆可从旁制肘,无往不利。所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这一切全瞧小姐的修为了。”他一字一顿的道:“此为上策。”
她幡然醒悟:“你教我如斯去报大仇?”
杜左思颔首:“正是。”顿了一顿,道:“我知小姐身负血海深仇,必欲食其血寝其皮而后快,但小姐一介弱质女流,图谋行刺实无万一希望,唯有乱其心智,挑拔左右,把持后宫祸乱朝纲,到了那时,天下必有人揭竿而起。”
她死灰一般的眼底终于燃起两芒星光,狱卒的脚步声渐近,她突然伸手一掌掴在杜左思脸上,“啪”一声脆响,他下意识捂住脸退后一步。狱卒远远见了,连忙快步上前,她厉声叫道:“任你巧舌如簧,我安会上当,以清白之躯去事窃国之贼?事已至此,我唯求一死!”举头便向石墙上撞去,狱卒抢阻不及,只抓住她的衣袖,只闻“嗤”一声轻响,素色薄罗单袖撕裂开来,她已一头撞在墙上,头破血流,软软倒下。狱卒大惊失色,只怕她就此死了,自己不免要掉脑袋。杜左思连忙抢上去一探呼吸尚存,幸得那一扯阻了去势,兼之她几日未食,身软乏力,一撞之下终只是晕阙了过去。
杜左思连忙拾起那半幅裂袖,胡乱裹住她的伤口,狱卒见那鲜血汩汩流出,惊惶失措向外奔去,只嚷:“快来人啊!快来人啊!”那长长的“啊”字尾音回荡在牢间幽暗曲折的走廊里,像是空谷掠过尖啸凄凉的风声。
2。花钿委地无人收
好热……热得如堕身无间炼狱一般。四面皆是焚焚燃着的火海,每一寸皮肤仿佛被放在灼热的铁板上炮烙。头上像被滚烫的铁锁箍住,越箍越紧,越箍越紧,箍得头骨都要碎裂开来一般。巨痛一波波窜遍四肢百骸,像是从极高的高处跌下,直跌得粉身碎骨……
身子轻轻飞起来,缂丝弹墨撒花长裙迎风飘逸,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蝶,秋千索上系着金铃,一下子再落下去,铃铛叮叮铛铛一阵乱响,熏风拂面若小儿的轻拍的手,风里只有花香,秋千畔的垂柳舒展了新叶,像是四姐新描的黛眉。四姐笑声如金铃一样清脆:“双成,双成……”
转过脸去扮鬼脸儿:“爹爹说过,四姐是快要出阁的大人啦,双成不能再叫四姐一块儿打秋千了。”四姐粉面飞红,只轻轻在她背上一推:“你这小鬼头,专会记得这样的话。”咦!爹爹讲的话,也叫她不要记得么?四姐的脸红得像是惜春亭前牡丹,娇艳欲滴的胭脂色……秋千高高的飞起来,像是要飞到天上去……乳娘遥遥看见,恨得只顿足:“女孩子家,玩得这样疯。”却不怕她到爹爹面前去多嘴,因着爹爹自幼偏袒自己。
……爹爹唤她:“双成,来见过道长。”六七岁的小女儿,端端正正行裣衽行礼,却到底禁不住,偷瞥一眼那道长银白的长须,心里只好奇,这样长的白胡子掩住了嘴,可怎生吃饭?掩袖抿嘴偷偷转过脸去笑,爹爹正将她的生庚八字报与道长听,那道长掐指算了半晌,突然间竦然动容,一根根的银白长须戢张如被风吹起,那目光如炬,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直瞧得她心下害怕。那道长对爹爹道:“此女命格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爹爹严诫她不许将道长的话告诉旁人,似懂非懂,懵然也就忘了。许多年后爹爹突然提起这句话,只因着她艳名远播,未至及笄之龄,求亲之人已络绎不绝。连东宫太子虽已有正妃,亦婉转表意,欲聘为侧妃。爹爹哪里肯依,娘亲担心见罪于太子,埋怨不已。爹爹只道:“太子不当圣意久矣,且身边皆是奸险小人,只怕大祸已不远。昔日高士曾断言双成贵不可言,双成焉能嫁此人?”果不然,天祯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