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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处是荒芜,去处是繁华。那片繁华曾经是他日日夜夜盼望回返的地方,如今竟然生出了陌生之感。
「你出狱之后要做什么?」拉斯尔问他。
西海扯了下嘴角。
一般勒里西斯的男人,十八岁结婚,二十岁当爸爸,之后就努力工作养家活口,在他的这个年纪早就儿女成群了。
而他,生命中的前十五年都在战乱中度过,最近的七年是牢狱之灾,真正自由自在的只有中间八年而已,结果,过得最混乱的也是这八年。
他一直在回想,那八年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明明应该是承平欢庆的日子,为什么他会感到茫然无头绪?
革命结束的那一天,他就像一个压得很紧很紧的弹簧,突然「蹦」地一声放松了,反弹的力道让他整个人东倒西歪,接下来的人生,竟然找不到一个稳定的方向。
为什么前一天还在持枪站哨,下一天突然可以一觉到天明?
为什么以前时时刻刻要提防被敌人摸黑割喉,下一瞬间突然不必再随时保持警觉了?
为什么手里熟悉的武器突然被抽走,下一刻竟然已改成拿着课本,周围的学校、同学平静得不像真的?
周围的一切都超脱了现实。校园,家园,生活,父母,总统府,夜店,不知忧愁的狐朋狗党。这一切是何时开始出现在他生命里?他熟悉的那些烽烟又到何处去?
在这一堆混乱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定的人,只有菲雨。
或许因为她一开始就是个外来者,所以在她身上的任何改变都让他更容易接受。
他是从「习惯菲雨」而去习惯自己的新生活。
他曾经很努力在适应一切,甚至跑去泡夜店,跑舞会,打球玩乐,让所有「大人」也都以为他适应得很好,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半夜轮到以前值哨的时间,他依然会习惯性醒来,然后瞪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直到站哨的时间结束为止。
战争结束了。他心里的战争却一直在持续。
他把自己弄得一团糟,最后甚至搞到了牢里。
直到进入拓荒队,他才真正感觉自己又回到熟悉的地方。
这片广阔的天地,才是他的世界;他的血管里,流的是风沙与大漠的血。
「我和朋友在东漠搞了点事业,接下来应该会再回来吧!」
「你还要再回来?留在首都不是更有发展吗?」他父亲是前总统,叔叔伯伯是一堆政要,随便哪个人都能帮他找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凉差,他竟然还要回东漠?
西海挑了下嘴角,不过无意再多说。
「西海西海西海,你要去东漠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旁边那个愍个儿不甘寂寞了。
「你这个只会吃饭不会做事的人,跟着我能帮上什么忙?」西海啼笑皆非地逗弄他。
穆拉图抓耳挠腮,想了好一阵子终于有结论了。
「我会点名。每天晚上会关所有的灯。而且我会分菜,分得每一份都刚刚好,不会有特别多或特别少的。」都是他当狱政时干的活儿。
西海摇头低笑。「你要跟来就跟来吧,到时候不要抱怨就好。」
吉普车走过的路面开始出现柏油,表示埃拉卡接近了。
「我们今天晚上住在埃拉卡,差不多明天傍晚就能抵达首都了。」拉斯尔愉快地道。
西海必须在首都监狱等待一个星期后的听证会。把犯人送到之后,他的责任就算了了。
吉普车驶入镇缘,埃拉卡一位长老家经营的民宿就在眼前。拉斯尔停好车,先把他的手铐扣上,三个人下了车。
「咦?看来埃拉卡今天有旅团。」拉斯尔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团忙乱。
一辆车身印有「烽火基金会东部分会」的卡车停在大门旁,车上还有一堆未卸下来的行李。好几个黑发黑眼的东方人在民宿和卡车之间进进出出,场面看起来眼熟极了!
西海挑了下眉,心中一动。
在那堆混乱之中,一道灵巧的身影穿梭其间,吃力地把压在行李上的箱子搬开,但是旁边的袋子立刻滚进她推开的空位里。她站直身体,用力拨一下刘海,光看肢体语言就能想象她现在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
啊,他的小布娃娃。
然后,她不经意地转头,两人的目光交融。
她的眼底含蕴着特殊的神彩,是属于女人恒古不变的秘密。
他的唇轻挑了一下,一个很男性的微笑。
橙红的一片是他们眼底被渲染的世界,夕阳固执地抓住这一刻不放。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空房。」
拉斯尔交代着,但西海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语。
顿了一顿,她慢慢地走过来,嘴角仍是那抹神秘幽远的笑意。
「蓝蓝!」穆拉图开心地叫。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她说话的对象是穆拉图,眼神看的却是他。
「我们要送西海回去,他要假释了喔!然后我合约到期了,我不签了,我要跟西海去东漠。」穆拉图一古脑地说。
他要假释了?平蓝的听觉只留停在这一句,心坪然而动。
每一年,都以为是最后一次相遇,命运却让他们一再重逢。这是怎样的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好快好快。
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和穆拉图在闲扯什么,那个可恶的男人,从头到尾只是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盯着她。
终于,她必须直接和他说话了。
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西海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平蓝两臂一伸,做出一副「欢迎欣赏」的手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远不如表面那样镇定。
西海勾勾手指,要她转一圈。
她也不客气,效法模特儿走台步优雅地转了一圈。
「嗯……小女孩长大了!」
那绵长的鼻音,让她的背心浮过一串兴奋的颤抖,任何女人都抗拒不了这样的勾诱。
「那当然,姑娘可是经历过两年的社会经验,跟那个大学刚毕业的丫头不一样了。」她傲慢地盘起手,即使在这种时刻,还是不让他占上风。
「变淑女的布娃娃,还是布娃娃吗?」
他倾身上前,纯粹男性而好闻的味道扑鼻而来,平蓝的心完全失速。唯一让她感到满意的是,她知道他也不像外表那样写意。
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翕张的鼻翼,变成深黑色的眼眸,在在说明他不是那样无动于衷。
这男人有一种隐形的自制力,几乎像军人一样,有时候会让人不由得生气,尤其在她自己已经动情的时刻。但,现在有许多比生气更深的感情在酝酿。
「芭比娃娃也是娃娃的一种啊,它可是又成熟又性感的。」她对他皱皱鼻子。「你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到哪里都会看到你。」
「命吧。」
她命中注定离不开他。
所以,他决定了。
他不会再让她逃走了。
他骤然绽放的笑容,有一种很纯粹的野蛮感,却不让她害怕,而是……兴奋。她下意识退后一步,觉得自己的心跳再快下去就要爆炸了。
西海闪电出手,将她拉近。他腕问的手铐让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她拥入怀中,但这没有任何差别,他们两人都感觉她彷佛在他怀中一样。
「真是不听话的小女孩。」他的气息吹拂着她的鼻尖。
她先是不解,随即想到去年分别时,两人最后的一次对话。
妳走吧,不要再回来了。他说。
但是她还是回来了。
而且,她无法大声宣称,她不是为了他而回来的,因为,她确实是!
她的心乱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从来没有这样盲目地为一个男人坠跌过,而她甚至不认识他。
她不知道他的全名,他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老天!他不会已经结婚或订婚了吧?听说勒里西斯有些男人还娶了不止一个老婆的。
一股焦虑感在她心头升起,她必须找个角落静下来,自己先沉淀一下!
「恭喜你快恢复自由了。」
她拍拍他的手,趁他不备之前脱开两人的紧缚,快速跑进民宿。
对,很鸵鸟,她知道,不过现在也只剩下这一招了。
第七章
平蓝一直睡得不好。
同房的护士小姐去别间房串门子了,顺便留在那里睡,她却前所未有的希望对方还在这间房里,这样她的死对头就能阻止她翻来覆去,强迫她入睡。
她真的没有预期会再见到西海。
原本的剧本是……她来,她没遇见,她回去,前几年不断相遇的轮回打破,她死心,一切回归正轨。
没想到这个剧本就这样被老天爷破坏了。就像一罐转紧了的罐子又流出糖水一般,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手挪开。
尤其,他即将假释了!这次流出来的甚至不是糖水、而是香甜无比的蜂蜜。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要不顾一切地为一个男人留在异国。
她转辗反侧,直到终于感觉有一丝疲乏,蒙蒙眬眬地闭上眼睛……
一只手覆在她唇上!
「喝……」她倒抽一口气,猛然惊醒。
是他!
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在黑夜中凝视着她。她的手搭在他的腕上,碰上冷冰冰的金属手铐。她的心脏并没有因为认出来人而平稳下来,反而跳得越快越凶猛。
他……他想做什么?
她双颊腓红,想问出来,可是覆在唇间的大掌不让她开口。
「嘘。」西海蹲在她床边,在深夜里只看得出高大强壮的剪影。
他宽得不可思议的肩膀,如野生动物般未驯的目光,看起来格外的清晰有力。
女性的本能对这些男性化的特质开始反应,她的喉间吞动了一下。
「唔……」
「别出声。」他在她耳畔呢喃。
平蓝点了点头,他才把手移开。
她的气息短促,「你跑来做什么?」
突然,房尾的另一个黑影昭告着第二人的存在。
穆拉图?他三更半夜把穆拉图拉到她房间做什么?
穆拉图急急忙忙跑过来,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在他脸上的,是不会让人误认的惊恐。
出事了!火光般的直觉劈进她的心头。
所有小鹿乱撞、情思飘渺全部从她的脑袋里蒸发!平蓝立刻伸出手,穆拉图如攀住扶木一样的紧抓住她。
她翻开床单,两脚碰触到冰凉的地板,直觉一缩,还来不及问旁边那个高大的男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已经低声嘱咐,语气里有一抹罕见的严苛。
「你们两个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银光一闪,他已经消失。
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应该被关在房里吗?他的手上还戴着手铐,那拉斯尔呢?为什么穆拉图也在这里?
她有一万个问题,但穆拉图紧紧靠在她身边,整张脸吓得发白,她只能专注地拍抚他。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窗户外闪过去。
平蓝直觉地把穆拉图的脑袋压低,拉着他快速潜行到墙角躲起来。无云的夜空里,月光显得格外明亮。
刚刚匆促的一眼,已经告诉她那人绝对不是义诊团的人或西海,因为他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