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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梳着花白发髻的老妇人,身上衣服虽然还算干净,却已破烂不堪,她满脸愁苦之色,左手端着掉了瓷的搪瓷缸子,右手牵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颤巍巍地从车厢尽头的通道门里走来。
白玉唐顿时明白了。原来是这老少搭档的一对乞丐使这些衣冠楚楚的上班族们宁可忍受被挤压在车壁上的痛苦,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不。是躲出一条路。当她们沿路走过时,每个人都竭力面向车窗外掠过的黑暗,不去看背后那只颤抖的老手。
还有人轻声抱怨:“这些乞丐现在越来越猖狂了,要钱都要到地铁里来了!市政府也不管管!”
“脏死了!蹭到衣服怎么办?我这可是这一季新上架的春装……”穿着精致套装丝袜的OL尖声惊叫,尽管娇滴滴,也声震车厢顶。白玉唐皱了皱眉毛——不知道为什么,她能习惯小乖洪钟般的嗓门,但就是听不得那些娇贵的淑女们的尖叫声,一听之下,浑身冒起无数鸡皮疙瘩。
“行行好吧,先生、小姐,给小孙女买个馒头吃……行行好,小姐……”老妇人用浓重的农村口音徒劳地行乞,这节车厢已快走完,她的缸子里仍旧空空如也。
“不要理她们,报纸上说这些都是职业乞丐,小孩子都是从别人家借来和拐来的!”一个姑娘对犹豫着去摸钱包的男友说,“她们要一天饭,收入比你上班还高呢!回到村里,家家都有小二楼,舒服得不得了。你可怜他们,谁可怜你啊!”
“行行好先生小姐,给小孙女……”
祖孙俩从白玉唐身边擦过,显然老妇并没对这个衣着前卫时髦、还顶着一脑袋绿色头发,一看就非善类的女郎抱有希望,她只是用右臂保护着孙女向一位拎着在早市买来的蔬菜的中年妇女死磨硬泡。
在老人心中,上了点年纪的人总比现在这些年轻人心肠好些吧?瞧他们的样子,好好的小姑娘把自己打扮的人不人鬼不鬼,唉……
“大姐,我孙女还没吃早饭……”
“走开!老骗子,有钱买车票没钱买馒头吗!”
老妇人被这响亮的一嗓子吓得倒退两步。中年妇女见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越发来了精神,义愤填膺:“现在的乞丐越来越不像话了!早先还只是在公园,现在,天桥上、地下通道、商业街,简直到处都有要饭的啦!哦?你有钱买地铁票,没钱买东西给孩子吃?鬼才相信!自己做骗子还要拉着这么小的孩子出来丢人现世,作孽不怕遭报应……”
老妇像没有听见,在滔滔声讨中拉着孩子走向通道门,准备进入下一节车厢,但身后忽然有人唤住她。
她不敢相信,这节车厢里唯一肯给她钱的人竟是那个长得像电影里坏心眼女特务似的绿发女郎。
白玉唐把五元纸币递到她面前:“给,下一站出口就有卖煎饼的摊子,买给她吃吧。”
老乞妇像是惊呆了,忘记了她的吃饭家伙搪瓷缸。小孙女却机灵地举起小胳膊,从这位怪阿姨(白玉唐满脸黑线……)手中接过钞票。
“啊!你!你们竟是……”
在孩子的小手与她的手指接触的一刹那,白玉唐听到自己心中发出惊呼。她睁大眼睛瞪着一老一小,那孩子迅速把钱丢进祖母的瓷缸,马上低下头去。
“你们不是……”白玉唐指着小女孩失声说道,老妇却含糊地说了声谢谢便牵起孙女走入下一节车厢的通道门。白玉唐看着自己的手指,正要追上去,车窗外呼啸的黑暗淡出,一片灯火通明,绚丽的大幅广告牌已映入眼帘。
“双柏路到了,This station is……”
——“咳!”白玉唐看看表,终于在满足好奇心与迟到的两难处境中作出了选择,不顾祖孙俩消失的身影,在众人指指点点中拔腿冲出车门。
念慈恩2
安曦心理诊所坐落在双柏路上一条幽僻的小巷子里,是这个城市保留至今的众多三、四十年代小洋楼中的一幢。
说是小洋楼,其实面积非常小。一共只有两层的浅肉红色建筑物隐藏在爬山虎藤蔓中,有叶子的地方碧浪起伏,没叶子的地方疏疏露出褪色剥落的墙面,像多年前干硬龟裂的一盒被弃的脂粉。空气中充满陈旧而暧昧的气味,仿佛时光倒流五十年,一场黑白老片的布景。如果薜荔在这里上班,一定可以写出非常缠绵的故事来吧?白玉唐想起至今还不知道薜荔是怎么认识倪所长的,这位老专家脾气一向古怪得很,即使对慕名前来看病的高官富商之类也从不肯稍假辞色,为什么竟会对一个年纪轻轻、只有点小名气的灵异小说女作家如此青睐,而且还爽快地接受她介绍的外行来自己诊所工作。
倪所长和薜荔认识已经很久很久了吧……也许是世交,他待她的态度像对待自家出息的晚辈,熟稔而带着一丝尊重。
如果不是薜荔和倪所长的交情,老实说恐怕没有人愿意给自己这份工作吧——不光是因为在医学上自己完全是个外行大棒槌,白玉唐一直很怀疑,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仍然敢雇佣她的人类,在这城市里会有多少个……
诊所的一楼被当作挂号处和药房,沿着吱吱作响的一道深褐色窄楼梯上去,是倪所长看病的诊室、医疗器械储藏间以及一间私人办公室,清闲的下午所长有时会独自在里面休息,白玉唐进去过,这办公室更像一间书房,四壁满满排着书架,堆天拄地,塞满了书。类别却是非常的杂,不仅限于专业书籍。
倪所长是她见过的最博学的老人。对这位上司,白玉唐尊敬和感激他的不只是他收留了她而已。
“白医师,陈太太打电话来,9点半她要来做治疗,你准备一下。”
进门时护士小朱从挂号处的窗口探头叫住她。
“陈太太?”白玉唐在脑海里快速搜索,推出这位雍容丰满的中年太太的形象,作为本市富能房地产开发集团董事长的夫人,陈太太受到的心理压力似乎并不比她搏杀商场的老公轻多少,她是安曦诊所的常客,每半个月定期来做一次全面检查。
“陈太太不是上星期才来做过检查吗?怎么这星期又来?”白玉唐说。她有点怕接触这些身娇肉贵的阔太太,除了必须忍受她们喋喋无止境的抱怨之外,在和她们对话时还得小心翼翼,否则以自己如此大条的神经不知在什么毫不自觉的时候就得罪了她们敏感的小心灵~小朱说:“陈太太说去年治好了的睡眠障碍又犯了,这几天老是做噩梦,所以要来看看。白医师,你还是上楼准备一下吧。”
“哦哦!”白底黑边的古老大圆时钟已指向九点一刻,想到自己今天还是迟到了,她脸上顿时一红,向小朱和药房的郑小姐挥了挥手,慌忙鼠窜上楼。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刚刚把一头张牙舞爪的茂密绿发塞进白帽子,陈太太就到了。在楼上听到下面巷子里刹车的声音。
“白小姐。”陈太太对这家诊所已十分熟悉,挂了号径自推门进屋,诉苦道,“去年那个病根本就没有治好嘛,怎么回事,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过一夜好觉了,哎哟,一合上眼就做噩梦,吓死人了,这样下去我的心脏会受不了的……”
白玉唐连忙打断她以免又被迫当上三个小时的垃圾桶,虽然心理医生的职责之一就是听病人倾诉,她可不想跟陈太太谈心。这个任务还是留给所长吧。
她向摘下墨镜的病人脸上端详一会:“最近是不是压力比较大?您的气色不太好,有点憔悴,眼圈也发黑。”
“啊,严重吗?”陈太太马上惊惶失措地打开皮包取出小镜子,悲哀地说,“连你都看出来了,我今天早上出来前还特意做了眼部护理的……怎么能不憔悴,谁能忍受这种折磨啊——连续三天的噩梦!这样下去我的心脏……”
“好了好了,陈太太,您的病情我很了解,看来真的很严重哦,不能再耽搁了。为了不让它恶化,我们尽快开始治疗吧!”白玉唐扶着贵妇,将她领到理疗室。
治疗床上铺着洁白的被单。白玉唐让陈太太躺下来,从旁边推过一辆小车,把上面的仪器黑线红线一一用胶布贴在陈太太额头上。
“不会痛吧……”病人斜眼瞥着她打开电源开关,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转动,虽然曾经在这里接受过治疗,还是难免有点心悸。
“放心,陈太太,你只需要放松,尽量的放松,睡上一觉,我保证不会有任何感觉。这台磁波理疗仪是上个月新进口的,它是利用电磁波的原理舒缓人体压力,你知道我们的脑电波……”接着她信口将这仪器的妙用吹嘘了一番,(奇*书*网^。^整*理*提*供)把书里看来和平日听倪所长说起过的医学名词胡乱捏造进去,高深莫测。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仪器是做什么用的。
反正医不死人……
白玉唐在心里叨咕着,为自己严重的渎职行为找借口,一面安抚病人,叫她尽快入睡。
“可是……我哪里睡得着啊!”陈太太两眼一睃一睃,不放心地瞄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单,抱怨说,“要是这么容易就睡着了,我还来找你做什么!”
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眼上,挡住了那两颗转来转去的眼珠子。
“您闭上眼睛,放松身心,什么都不要想,我敢肯定您很快就会睡着的。”白玉唐站在她脑后用十分专业的语气强调,“这台可是最新进口的磁波理疗仪啊!”
这是一个科学主宰一切的时代。大多数的人们对于“最新科学”的成果总是如古代人对神道一般地全心迷信着,就连陈太太这样百般挑剔的贵妇也不例外。悻悻地咕噜了几句之后,她很快在“新进口的磁波理疗仪”纵横如蛛网的电线下安静下来,闭上双眼。
她看不见,在她脑后白衣白帽的女医师也同时闭上了眼睛。
白玉唐摘下帽子,在浓绿的发际线之下,女医师额头正中隐隐发出一团淡淡的光晕,起先只有樱桃那么大的一点儿,然后逐渐扩散,由鸡蛋大小至烧饼大小,再到柚子……(作者:555我还没吃饭呢~)
终于女医师的整个脸庞及上半身都消失了,站立着的人体自腰以上笼罩在白茫茫的光雾中,仔细看去那团雾是由无数跳动着的白色细小光点组成,如同电视机的雪花屏幕。光晕与白大衣的下摆连为一体,上端漂浮着一团绿色的头发,这景象看去有些诡异。
空气里仿佛也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像电视机坏了。声音越来越大,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晃。但陈太太却好象已经睡着了,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睡得如此之沉,对这一切异象都毫无反应。
女医师身上的白色光晕波动了一下,如同一泓潭水,水面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奋力上游,想要浮出来。那涟漪卷着茫茫光点动荡,越来越激烈,突然哗啦一声,有东西破水而出。
一只生有四个趾的什么动物的黑色前爪从那团光雾中缓缓探出,这只爪子形状古怪,似乎不属于任何现有的物种,如果非要找个比喻来形容一下它的样子的话,只能说,好象有点像猪蹄……(白玉唐:靠!)
四趾前爪在空中盲目地摸索,白玉唐弯下腰去,于是它老实不客气地将陈太太涂着兰蔻粉底的脸摸了个遍。奇怪的是病人似乎丝毫不觉,如果她清醒着,被一只显然没有消过毒的动物爪子如此“爱抚”,一定会发出刺破屋顶的尖叫吧。
跟着爪子出来的是一条黑色的长鼻子——不能算太长,相当于砍了一半的象鼻,更像是拉长了的猪鼻子(……)。这鼻子软趴趴地甩来甩去,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