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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高大宏伟的拱门,踏上脚下流水淙淙的精巧石桥,穿越陈列了各式雕塑的大广场,径直走到整座古城核心——〖奥西里斯神殿〗大门前。在这巨大神殿之前,身为凡人的安德森教授由衷而觉,自己是多么渺小无助。纵然自持有上帝加护而不信有异教神灵的存在,他竟仍无法自制地,在那大门前的石阶上缓缓下跪。激动与敬畏相混合的复杂心情影响下,早是泪水盈眶。
似是感应到数千年来第一批访客到来。霎然,巨大阴影从神殿为中心,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迅即覆盖整座古城。仰首向天,只见那高悬宇宙的火轮,正慢慢被一抹黑影遮掩覆盖。日蚀,期待已久的日蚀,终于降临了。
拍卖场 第一章:盗墓迷城(二)
外在酷暑与内在狂热都同时消退,安德森教授心中回复一片清明。他伸手托托眼镜,站起来蹬上石阶,走到大门之下。高达五米以上,重达上百吨的两片岩石上,雕饰着无数精美图案。更难得是尽管暴露于光天化日下,经历悠悠岁月洗礼,那图画竟仍是色彩鲜明,毫无陈旧脱落之痕迹。安德森教授几乎把整个人都紧贴门上,人类历史最悠久的文字,在他脑海中随意游荡,终于被思维一一捕捉,将它们由单词组合成句。
“我曾游历坟墓,瞧见你强壮的身体。
我曾通过地下的世界,注视过奥西里斯播撒黑夜。
我来了,我曾注视过奥西里斯,
我的父亲, 我是他的儿子。
我是那爱着他的父亲的儿子,我也被爱。
我曾为自己开辟一条小径,
通过西方的天际,象一个神。
我曾追随他的脚步,而由于他的神通,赢得永远。
天与地间的大门,就敞开着,我的路径欢畅。
欢呼,每一个神明,每一个灵魂,我的光从黑暗中闪亮。
我走进去,象一只鹞鹰;
我走出来,象一只凤凰,
那黎明的星。
在那美丽世界,荷鲁斯的灿烂湖边, 白昼高升。”
挟带着尼罗河湿润气息的古代语言,如河水般从安德森教授唇齿间泊泊倾泻,流畅得就仿佛此刻正诵读这段神圣赞歌的,并非蛊格鲁—撒克逊英国人,而是从小即生长于斯的埃及子民。每当教授念出一个词汇,门壁上相应的文字就立刻作出回应,发出朦胧荧光。当整段祈祷文的最后一个音节也完美无误地完成后,紧闭大门的背后,骤然发出了一下清脆的“咯哒”之声。
隆隆雷鸣接踵而至,本是严丝合缝的大门徐徐向左右滑开。从死亡国度吹出的寒风欢呼着扑到客人们身上,和探险队每位成员都作出了最亲密的拥抱。由〖日不落帝国〗首都而来的三名白人们显然对这种程度的寒冷并不在乎,惟有哈巴布禁不住连接打了好几个寒颤。看看神殿内部那深不见底的幽暗,再看看那些已经开始从背包中翻找照明用具和火柴的白人老爷们,认命似地长叹一声,放弃了想要劝告同伴小心谨慎的想法。
四盏煤油灯被先后点燃,然后尽可能地将光芒调节到了最大。立刻,他们就被神殿内部那广阔无垠得几乎可以媲美宇宙穹苍的无尽深邃所彻底震撼,几乎连呼吸也忘记。超越人力所能的鬼斧神工,犹如巨大旋涡,把所有接近者的精神都牢牢吸引,再不放松。
安德森教授强行抑制着自己再度下跪鼎立膜拜的冲动,行走在千万颗宝石构成的日月星辰之下,穿越在以纯金塑就身躯的上下埃及所有神灵们之间,绕开地板上堆积如山,每一件都凝聚了古老埃及文明结晶的精美艺术品,径直向神殿尽头,那张代表了至尊权力与地位的高台走去。
它在那里。伟大的奥西里斯,正端坐于墙壁上的黑玉御座之中,以慈悲、怜悯、严厉、睿智、却又不失公正的目光,审视世间一切兴衰变迁。冥界之王张开双臂,向那位沉睡于由阿努比斯与马特共同守护的黄金棺枢内的王者,送出了祝福之拥抱。轻轻抚摩着光洁如新,片尘不染的棺枢,再一次,安德森教授轻声念诵起了,献给奥西里斯的赞歌。
“我是田野中的王子。我是奥西里斯,
我就是何鲁斯与拉,并与奥西里斯合而为一。
我在他诞生之室中守着他的门户。
我在他诞生之时出世,我就是奥西里斯。
具有他的心和力量,
我的青春永远与他的青春在他所到之处一同更生。
将他的杀害者杀害,我也从黑暗中上升;
于是,我为了他的报复,也为自己复仇。
把这一切奉献给他装饰我的祭坛。
他携带了我一同从死亡中上升。”
一如神殿大门那般,对神圣颂歌产生反应的黄金棺枢,在“格格”声中,由内而外地自动开启了。雪白麻布紧紧包裹之下,古埃及的不知名王者,将双手交叠于前胸,正躺在自己床塌上沉沉安睡。精美的黄金面具,在摇晃灯光下显得栩栩如生,既安宁,又祥和。死亡并没有给予他丑陋与毁灭,反而带来了永恒的呵护。
而所有的呵护,都经由他尊贵头颅上所佩戴的冠冕,而得到具现化。
比黄昏更昏暗,比鲜血更鲜红;深沉胜过黑夜,灿烂超越太阳。无人能清楚分辨出构成它的质材,也不知道究竟需要何等巧夺天工的技艺,才能凝聚出这优美得浑然天成,竟全无人工修饰痕迹的华丽。虽是静止不动,却自有荡人心魄的魅力不住透发。就是它,冥界圣物,死亡力量之源泉——〖奥西里斯之冠〗!
即使在爱抚心爱情人之时,亦不曾有过如此的温柔。安德森教授双手小心翼翼地握紧那冠冕,把它从木乃伊头上——摘下。
骤然间,从地狱而来的呼啸把平静打破,凄厉哭泣将沉默击成粉碎,整座神殿都在摇晃,颤抖。完好如新的木乃伊瞬息间睁眉怒目,双手高举,似要把那维系自己身躯的至宝夺回,却还未来得及坐起,便化作腐朽尘土,被旋转狂风吹散,再没有丝毫留存。安德森教授脸色惨白,一把将冠冕塞进背包,冲下高台,一把揪起了仍然埋头沉迷于拾取地上财宝的助手和向导哈巴布。
“我们快逃!迟了就永远别想离开啦!”
不需要教授多说,那随时可能让整座神殿完全崩塌的震动,已经显示出没顶危机的降临。他们恋恋不舍地最后向地上价值连城的宝藏狠狠盯了几眼,背其行囊跟在教授身后往大门方向狂奔。然而,阻碍他们脱离险地的,不是地震,而是神殿守卫!
一个个石棺纷纷开启,一具具木乃伊手持刀剑矛锤等各样武器,沉声咆哮着,挟带冲天怒气,向打扰它们安眠的不速之客们逼近。恐惧与震怖如浪涛汹涌卷至,可是人类求生本能,却是什么怪物也无法压制,而人类贪婪的欲望,亦往往强烈得可以让人无惧危险,奋起一搏。于是,来自英国皇家陆军,单纯为了追求金钱而追随安德森教授的退役士官杜比克,甚至不必思考,已下意识地平端霰弹枪扣下扳机。“轰”的暴响声中,当先的三具木乃伊守卫,顿遭现代文明结晶品的武器轰成支离破碎,丧失了一切威胁。
这一枪壮了同伴的胆,削弱了敌人的势。面对古老文明的神秘遗产,现代科技证明自己非但不会输,而且更能超越胜过。开战信号将迷茫和畏缩统统一扫而空,凶猛火舌随即连环吞吐不绝,断肢残臂飞舞来去,刚刚还是震撼人心的咆哮,此时再听起来,竟有了几分无奈和难以置信。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近了,出口处的光明越来越近,多达上百的木乃伊大军,几乎已伤亡殆尽。在〖日不落帝国〗的强悍之前,现实的埃及已经俯首称臣,如今,难道竟连过去的埃及,也要被玷污么?
不!决不!它愤,它怒,它再也无法坐视!身为墓地守护神,作为死亡指引者,它决不可容忍自己领域被侵入,更不可轻易将入侵者放过!阿努比斯,拥有狼头的木乃伊创造者,它的灵魂已在黄金身躯内复苏!迈开沉重脚步,张开巨灵之手,幽暗火焰在绿宝石的双瞳内熊熊燃烧,它傲然站在大门前,开启足以咬碎钢铁的口,发出严正警告。
“凡人,贪婪,卑微的异国凡人,放下你怀抱的至宝,然后滚出这神圣之地。那不是你们所能触摸之物,除了主宰死亡的阴间之王,伟大的奥西里斯以外,即使是拉或者伊希斯,甚至连王权守护者荷鲁斯也没有资格佩戴此冠冕!”
“它是我的!我一生的意义只在于找到〖奥西里斯之冠〗,要我放弃,我宁愿死!”莫名狂热,还有对梦想的坚持与执着,使安德森教授即使面对神也绝不退让半步!握惯了钢笔的手猛然夺过枪杆,向阿努比斯发动了攻击。
九毫米达姆弹拖曳着火红尾巴,狂暴地冲出枪管,在尖锐呼啸中划开空气,沿着螺旋轨迹正确无误地命中了目标。爆炸冲击使子弹前半部份如花瓣怒放,形成蘑菇状将全部力量点滴不浪费尽情倾注。足以一击毙杀大象的能量,即使是神亦无法轻易承受。阿努比斯被迫“蹬蹬蹬”连接后退三步,破碎金屑四散崩飞,形成大片眩目光壁。
它已受创。
这创口是如此恐怖,如此巨大,以至于无论兽、人、鬼、魔、妖、怪都不能承受。
除了神。
阿努比斯就是神。
冰冷又坚硬的黄金陡然发热发烫,然后就似煮开的水般沸腾、翻卷。依然牢牢嵌于腹部的弹头瞬间熔化,纳归为构成神躯之一部分。丑陋创伤恢复成健美腹肌,十秒,仅仅十秒,它便彻底痊愈。
可是短短十秒,已经足够很多人做成很多事。比如:绕开一名专致疗伤的神,冲出神殿,回到光天化日之下。
阿努比斯更怒,愤怒、暴怒、狂怒!不光是它一位神怒,还有艾谢特、哈碧、杜米特夫、奎本汉穆夫、阿匹斯、贝斯特、海奎特、克奴姆、莫、马特、沙提……上下埃及与底比斯的所有守护神灵们,它们全都怒了!
它们咆哮着,转身踏出神殿,向万恶的盗墓贼走去。它们要夺回奥西里斯的圣物、狠狠惩戒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卑劣强盗。它们无惧无谓,不痛不伤不死,以区区凡人的力量,除了撒手求饶以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它们立刻把探险队重重包围。
哈巴布绝望了,两名助手绝望了,甚至连安德森教授,也绝望了。他闭上眼睛,颓然跪下,仰首静待神灵们扑上来,把自己撕成千万块碎片。
他感觉到了光,是太阳的光。日蚀快将过去,遮蔽阳光的阴影正迅速消退,重新统治天地。过去了,哪个神灵们可以公然行走于埃及大地上的时代,早已随着古埃及王国最后一位法老的逝世,而永远成为过去。
神灵们愤怒、悲伤、不甘心。可是无论如何,新的铁则必须遵守,且无可抗拒。它们只有撤退,回到神殿内,回到属于它们的幽冥世界。于是,大门隆隆关闭,把神与人重新分开。
咆哮,神灵们又一次发出了咆哮。然而,却不是为了庆祝胜利,更不是为了哀悼失败,而是以最恶毒的语气,向无耻的强盗们发出诅咒。
“可耻的强盗,我诅咒你们,上下埃及的所有神灵,都将永远诅咒你们!你们用卑劣手段盗走了神圣冠冕,可是你们永远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好处!记住吧,神圣冠冕源于死亡,因此拥有它之人,亦必属死亡。若有生命之烛未熄灭者妄图占有神圣冠冕,他本人、他的朋友、亲戚、家族、子女,一切不自量力企图占有神圣冠冕者,全都将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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