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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自己也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一虫比他幸运。他还在娘肚里时,他的父亲就远涉重洋地,去了台湾。他这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他从没有享受过,父亲给予的爱。因此说,一虫比他更有理由去笑对人生的。
那个名叫席喜雨的台湾男人,即他父亲的父亲,他有多少希望,能见到他呢?有朝一日,一虫一定要让他知道,在大陆,还有一个他的女人。 '霸气 书库 。。'
******梨花纷纷地落,胡胭脂走到太阳底下,一丝不苟地扫院子。她把落花扫成一堆。她扫完了大院,遂折到院角摆花的地方,那里有一扇门。她开了锁,摁亮了安装在室内的两管荧光灯。顿时间,室内亮如白昼。
室内,陈设却好似一个卧房,只是家具以古旧为多。一角安放的红木古床雕花镂凤,十分地精致。床上,挂有红缦,叠着被褥。梳妆台上,放着半个世纪以前出产的烟斗,镜子,砚台,仕女图案的瓷质笔筒等。最惹人注目的,是整整齐齐放在桌上的一大摞线装书,书的面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一旁,还立着只锈迹斑斑的蘑菇形台灯。灯下,一本线装书打了开来。一边有茶盅,茶盅显眼地印有繁体的结婚纪念字样。另有一部砖头厚的医书,独立地放在一边,显是这里的主人是学医的。桌前,摆放着一张雕花的红木扶手椅。活像是灯下伏案的人刚刚离去,等会必定会回来。这个人就是梳妆台的中央尺把高之镜框里的男子。这男子西装革履,面部白晰,硕头宽额。他戴幅近视眼镜,目光敏锐。年纪约摸在二十五六上下。紧靠着他的,是个笑盈盈之华服女子。盛年时代的胡胭脂,原来也是个美人胚子。
胡胭脂找出一块干净的抹布,抹桌子、擦凳子,动作分外地小心。尽管这里的桌子、凳子本就是一尘不染。但是这个老女人不管,她一丝不苟地,擦,不肯漏掉一块哪怕是极隐蔽之处。室内地面是木板地面,显是最近的几年里镶上去的。墙壁也甚是洁白,看来老太婆会定期地请人来粉刷。
时常被请来完成此项任务的,不是别人,是胡胭脂最疼爱的长孙席一虫。这间房子的入门钥匙,除胡胭脂随身的一把,另外一把就在席一虫手里。有时候,胡胭脂心血来潮,她会去那儿过夜,或者午睡。这时候,也就只有席一虫,找得到她人了。
第九节'不许你碰我!'
小巴里,下来一个时髦女人。她着一件乌黑的遮臀之闪光风衣,下身,是一条银色光点夹黑线纹的机织紧身裤,足下,蹬着逞亮的真皮高跟娃娃鞋。那一袭风衣在暖风里,煞是轻盈、飘逸。她左右手满提着盛装的大小纸袋。她在路边,站了一忽,径往无极农场走来。暖风荡起她乌溜溜的黑发。
无极农场春光乍泄。
展眼望去,低洼的山坳里,是大片大片养眼的墨绿,那都是长大了的柚子树。柚树下,一个汗湿了的赤膊男子,正在挥锄头。他足上、手背上,沾满了红泥。他满面通红,眼眶里也显见十分地潮湿。却不是太阳晒的,瞧仔细点,在他身后丈把远处,有一箱啤酒正等着他去喝。
“一虫。”
脚下,是一块难啃的硬土,须使足十分地力。那席一虫正巧高高地,举起锄,忽两耳听见,一个既熟又生之美妙声音。那是他夜里,时常梦见的声音,他摔了摔头,顿见,汗粒如数滴雨入土,他把眼一睁,一霎时,头脑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样,嗡嗡作响。他朝思暮想的女人赫然地,站到了自己面前!
那席一虫只觉全身一紧,便像个僵直的玩偶样,再也动弹不了。他高高地,举着把锄头,双眼圆睁,用力地盯着这个好似蜕了一层皮变成精的绝色女人。他一动未动。树上,几只灰喜鹊屏声敛气,用一只眼,看着那发傻的男女。
突听,一声闷响,锄头已从半空跌落!席一虫慌慌地,后退几步,倏地掉头,开始是急急地碎步小跑,然后是大跑。半路上,他重重地摔了一个蛤蟆趴,他也顾不得喊痛。他狂奔!他奔回卧房,把门一关,木立在当地,冷寂的房里,传来阵阵的牛喘声。
席一虫抱头痛哭起来!
席一虫痛哭着,打开大衣橱。他从里面拿出一套新斩斩的咖啡色西服,拿出白衬衫、领带,拿出一双逞亮的尖头皮鞋。他匆忙地洗掉身上的泥,擦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朝头上,喷了许多嗜喱水,梳得头发滑溜闪亮。
席一虫盛装走出门来。他面上笑盈盈。
他笑盈盈地嚷起来:“呵呵,雪妍,都到家门口了,你还站在外面干什么?”
席一虫哈着腰,接过梅雪妍手提之物,又哈着腰,把她迎进室内。那梅雪妍面无表情,嘴上也默然无语,见席一虫的目光火辣辣地放来,她立忙垂首。家中狼犬正要张嘴吠出头一声,早被席一虫赶得不知去向。
他笑盈盈地,招呼着回家的女人:“你坐你坐!呵呵,你回来了,瞧我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
“有那么好笑么?!你知不知道你的笑比哭还难听?!”
室内的红木沙发原本纤尘不染,梅雪妍却见他忙不迭地,拿手去擦,撮起嘴去吹。不知怎的,无名火就来了。她一屁股坐到他吹过的地方,从单肩包里,掏出香烟,席一虫正端出几盘时鲜瓜果小吃,见她抽烟,忙忙地趋前去,给她点火。
“你不喜欢听我笑,我就不笑了。”
“这么多年了,你看起来还是老样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哼!”
“是吗?你看起来越来越漂亮了。”
“我不要听这个!”
那梅雪妍大叫起来。原本她在归途中,从头到尾,彩排了一套漂亮话备用,她要从头到尾,面带甜美的笑。待他要温柔一些……。谁知,她一回到农场来,见到席一虫,所有的设想立时就变成泡影,她也就“原形毕露”了。这到底是谁的错?
那席一虫好似有“特异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吸收并消化她的“情绪放射”!他殷勤地倒来洗脸热水,放到脸盆架上。他轻声地,劝道:“你别生气,你先洗个手。”
那梅雪妍摁灭烟头,情不自禁地,就站了起来。有一刹那,她心里觉得很温暖。她的确要洗手。席一虫从客厅里,推出自行车,兴头头地偏腿一跨。扭过脸来,深情地一望,妻子的背影。他兴头地,冲她说道:“雪妍,你洗好了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他急急地,到镇上,买了一大堆菜蔬和肉,回来围上围巾,下厨开始忙乎。一边煤炉里,烧好热水,冲匀了,服侍妻子洗澡。他还杀了一只自家养的鸡。都是梅雪妍从前爱吃的。
房子里手机响起。席一虫进房,拿起妻子的手机。他只说了一个字,对方就把手机挂断。陡眼,见梅雪妍急急地冲进屋。她身上穿着件睡袍,女人肉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席一虫忍不住抱住她,还未吻着她的嘴,头上就挨了一击。梅雪妍大叫着猛一推,他就跌坐到地上了。她情急,居然用脸盆作武器。
“不许你碰我,不许你接我的电话!”
夜晚,春天的夜晚暖人心窝。
天上,有月。棉花般的白云,在夜空穿行。
地上,有朗朗的月光,阵阵热气裹着花香,直扑人面。月光下,站着一个伤感的人。
一个女人从室内步出,走到那人身旁。
“雪妍,小心别着凉,你进房去睡吧。”
席一虫连忙脱下外套,披在梅雪妍身上。
“一虫,我待你不好,你怎么不恨我?”
席一虫好似未到料到女人会说出热心肠的话来。他微一错愕,他心里很酸:“我什么时候恨过你?我只怪自己无能,无能让你过好日子。”
他的嘴,已被另一张肉肉的嘴封住。女人软绵绵地,扑到他怀里,吻他。她掉下的眼泪流到席一虫嘴里,他尝到咸味,他知道,女人在哭。
“一虫,这是我挣的钱,你你拿去还了那八千元债吧?”
“不用了,那笔债我早已还清了。”
“还清了你也拿去,就算是我为这个家做点贡献。”
她把手里一捆钱,塞到席一虫裤袋里。
“一虫,今晚我还是你的。你要我怎样就怎样。明天我们分手,好吗?”
他推开她。一个人进屋,他进到另一间屋子里。他脚步踉跄。
女人在外敲门,“一虫,我受不了你,你放了我好不好?”
门,突然打开一条缝,飞出一捆钱来。女人急急地,抓起钱,又来敲门。席一虫已僵直地倒在床头,再不动弹了。
女人伏倒门上,伤心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第十节'你要干什么?'
天色,终于破晓了。窗外,春之晨,湿湿地浸在乳雾里。花香,飘飘地来。
席一虫十分缓慢地现出。他直愣着眼,瞪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席一虫,绝非愁眉苦脸。他在笑!
他笑呵呵的,好似眼前似花非花、是伊不似她的一切真的很好笑,想不笑,都不行了。
他笑嘻嘻地,用肘轻推梅雪妍之房门。吱呀一声,门,居然洞开来。
他脚步踉跄,笑笑地,走到梅雪妍床前,拉张椅子,坐下来。
他的笑陡地自脸上散落!
但看那女人,好一顿睡。她睡着在软软之香甜里,红尘浊世,所有的爱和恨,好似全都识趣地恭立一旁,不复来找她。实在是她累得够呛,能长梦不醒最好。她面上,犹似遗有泪痕。乌发将她半边脸,收藏了起来。
床上,花被褥半掩,自她胸口高海拔地带,软软地下滑。
女人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扑鼻而来。
席一虫突打了个寒颤,他感应到女人身上微微的寒意。遂长身立起,欲替女人盖上下滑之被褥。他刚要动手。
梅雪妍突然睁眼,尖声大叫。她的尖叫,将好个春晨震碎了。
“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能乱来啊?!”
“我干嘛要乱来,我只是替你盖被子。你很冷,呵呵。”
席一虫脸上,复又走出笑容。他吐字十分地缓慢。好似每个字都要特地,嚼两下,然后才吐出来。
“你放屁!我都快热死了,我快闷死了!”
“呵呵,是吗?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好让你凉下来。我,同意跟你离。”
自从世上诞生了这句话,老半天,梅雪妍都不眨眼地,瞪着这个笑起来比哭还难听的男人。她晶亮的眼光里,输送出问号来。
“呵呵,你现在是不是凉快了点?”
梅雪妍也无暇去推敲他这话里有话,她扬眉吐气地,换出另外一张脸来。这张脸,红润如桃花上颊。这张脸,活色生香。眼角、嘴边、酒窝里,甚至眉黛之上,都有劲装之笑,在游动。跟刚才那张睡觉的枯萎之脸,却有云泥之别。梅雪妍大大松了一口气。
“已是够凉快了!够爽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爽过。”
这句话,只她一个人听到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心情之复杂。那种既快活又失望,既痛苦又解脱的心情。实不知该怎样形容才好。席一虫已不在房里。
无极农场,有一个华服女人碎步匆匆地走出。
她拦下一辆摩托,转瞬,消失在通往市区的水泥公路上。
她一走,无极农场又像往常一样灰暗不少。就像天空失去了太阳,就像黑夜失去了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