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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坐在那里,一手放在方向盘上,双眼直视前方,姿势没有变过一丁点。
林恩看着那巨大的铁罐在自己面前撕裂。
它先是出现无数压凹的痕迹,然后钢铁的巨兽像是柔软的纸张一般,被虚空中看不见的力量揉扁,然后轻易地撕成两半。像两只巨手,撕开一小块蛋糕一般容易。
里头储存的石油猛烈地喷洒出来,也许是压力所致,像场黑色的暴雨,车子直直穿过去,它们转眼把玻璃洒满,光线幽暗了下来,阿瑟踩下刹车,它滑行出很久,然后停在道路的中央。
有一瞬间,林恩看到后视镜——它迅速也被石油爬满了——油罐车从中间撕成两半,但像有看不见的力量把它笼住似的,没有任何的滑行或撞击,顺从地堆积在十字路口,现场一片狼藉。
满目黑色油迹的缝隙中,透进正午的光亮,林恩看到阿瑟的脸。
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隐在一片幽暗之中,像一个陌生人似的。
「……你流鼻血了。」林恩说。
阿瑟伸手去拿纸巾,他表情冰冷,鲜血无声无息地流出来,好像拉开了闸的水,衬着他苍白的面孔,怵目惊心。
他按住纸巾,但血没有止住,他把纸巾丢掉,又拿起一张,看上去一点也不为此感到惊讶。
「我不是什么『骑士』。」阿瑟说,转头看他,「如果你那么想知道的话,我是个『主宰』。」
某种异色从他的眼神中透出,他的眼瞳仍然漆黑,却又和以前不同,有什么更为危险的东西从里面渗出来。那类似于卡维泽身上的东西,但更加危险,也更巨大。
林恩不知道他说的名词是什么意思,他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人的情绪,人们焦虑还是不安,绝望或是自暴自弃。
而阿瑟现在的表情,可绝对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你不需要告诉我任何事,阿瑟,如果你不想的话。」他说,「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安全,那个人很可怕,而我得承认我很想知道他是什么。但我最想知道的,阿瑟,是关于你的事。」
阿瑟看着他,没有说话,外窗浓稠的液体滑下,进入的几线幽光怪异流动,让这一切透出异界般的氛围。
他放下纸巾,血已经止住,但一抹血迹仍留在他脸上,衬着苍白的肤色,神秘而危险。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会离开。」林恩说,「我知道你拚命想要藏起你的秘密,我理解那种只想安静过日子,不想任何人靠近你生活的感觉。我知道你这种人,阿瑟,一旦发现危险,你今天会表现得一切正常,然后到了明天,你就会从这个小镇上消失。」
「然后,你出现的这两年好像个幻觉一样,我到哪里也找不到你。我就算翻遍整个世界,也再没有你的踪迹。你就这么从此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当他开始说,林恩感到心脏紧缩起来,他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一想到那可能性,感觉糟得像你发了疯又丢了工作时宿醉醒来的早晨,满脑子只有绝望和疼痛。
「我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说。
阿瑟看了他一会。
「哦。」他说。
他仍在看林恩,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再一次,即使在这样幽暗的光线下,林恩也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这让他感到有点尴尬,那种尴尬有点像你在挺喜欢的人跟前贸然地脱光了衣服。
他咳嗽一声,说道,「你看,我们刚开始……呃,了解对方。」
「我没准备离开。」阿瑟说。
「……太好了。」林恩说,确切地说,不是太好了,是百万大奖突然降临了正举步维艰的家庭。
「那家伙活不过这次猎食的。」阿瑟说,「他的意志已经空了,只不过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想罢了。他很快就会消散,变成黑暗里的幽灵。这种家伙我见过很多,我以前的工作就是猎杀它们。」
「猎杀?」林恩说,听到一个危险的词。
阿瑟摆了下手,「你不须担心这个的,他找的是卡维泽那种人,多死几个我可不会觉得难过。」
「卡维泽?」
「卡维泽。当然他的事不是你的幻觉,你自己也知道。」阿瑟说,「事情越危险,你这种人会越兴奋。我觉得行政事务方面的威胁对你会更有威慑力,也更能让你退缩。」
「猜的对极了,恭喜你!」林恩说。他那套「要是继续查下去,全镇的人都知道你是精神病,你还会去坐牢」的说辞真是毫不留情。
「如果你为这种事情生气,那我也能为你打碎我的盐罐,然后又把它放回去以为我不会发现的事生气。」阿瑟说。
「你发现了?」林恩惊讶地说,阿瑟一副看傻瓜的表情,林恩也觉得以为这事能骗过他的确不是聪明的行为,这人对他房子的了解,如同狮子对牠狩猎场的了解。
「可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说。
「它就是一回事。」
「你根本不用那罐子!」林恩说,「而且它要五百块钱太夸张了!」
「是有点。但那是艺术。」
「但那只是个罐子,你不能把它和你威胁我的事相提并论。」
「我当然能。」
「好吧,你赢了,它们是一回事。」林恩说,觉得和他吵纯粹是犯傻。
「放轻松,我不会让你赔的。」阿瑟说。
「那还真是谢谢了。」林恩说。
「不客气。」阿瑟说。
林恩很高兴气氛恢复了正常,对他来说,没什么事能比恢复正常更重要了,虽然那就是些生活化的争吵和……亲密感。
过了一会,阿瑟开口,说道,「那个人是我杀的。」
他转头看林恩。「那个小镇外被撕成两半的人,是上头派来找我的,我杀了他。尸体也是我藏起来的,不然那些人能通过警方记录知道哪里发生了疑案。」他说。
林恩没说话,听他继续说下去。隔阂已经消失,他们谈论起这个,像在谈论晚餐时的菜色一样理所当然。
「我必须得非常小心,林恩,我不能被他们找到,我有克莉斯汀,不能冒哪怕一丁点的险。那个世界太过危险,而我得抚养她安全长大。」阿瑟说。
他又渗出点鼻血,他拿起张纸巾按住鼻子。
「这血……是刚才那家伙做的吗?」林恩说,「他干了什么?」
「不,不是,他做的事只是展示力量,想让人服从他。比起这个……」阿瑟说,血迅速把他手里的纸巾渗透,「不值一提。」
「那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林恩说。
阿瑟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如何把这件事给他解释清楚。
「这种力量很危险,像你所看到的,发生在卡维泽身上的事。」他说,「它像毒品一样让人发疯,把灵魂掏空。毒品让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而这力量真的让你无所不能。」
林恩想起卡维泽的样子,那种黑暗的东西像通过愤怒的通道,从他身体里蜂涌而出似的。
「但真正的力量根本不是那些,什么撕碎汽车,掐断人的脖子。真正的力量是意志力,是清醒和自控,软弱的灵魂从不明白这些。」阿瑟说,一脸的嘲讽,把流出的血擦掉。
「我这样,是因为我使用了力量。」他说,「我开车不看路,脑子一片混乱,撞上了油罐车。然后我只能把它像蛋糕一样撕碎了。」
「可你不撕开它,就要引起镇中心大爆炸了。」林恩说。
「你不明白吗?我失控了。」阿瑟说,「而我不能失控。我在自己幼稚的欲望上加了道『封印』,如果我犯傻,它会摧毁我。好的计划需要约束。」
林恩瞪着他,如果一个拥有这样力量的人,下决定再也不使用它,那么对普通公民无疑是件好事。但他想,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控制狂啊。
幸亏他决定控制的事,是来到小镇过平静的生活。把时间花在烹饪或是医学论文上面。
什么人走过来敲了敲窗子,阿瑟打开车窗,伊森——一个镇上的警员——正弯下腰,看到林恩,惊奇说道,「长官。」
外头的车道一片混乱,油洒得四处都是,油罐车的残骸像巨兽的尸体一样横在路中,四周已经被封锁了起来,一片喧哗和鸣笛之声。
「情况怎么样?」林恩问。
「没人受伤,不过会交通中断一段时间。」伊森说,「天呐,您受伤了,阿瑟先生?」
「没事。最近熬夜多,有点容易流鼻血。」阿瑟说,把染血的纸巾丢掉,「我们正要去家长会,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请问你们那里有暂时可用的车子吗?」
伊森笑了,说道,「当然,我们有好几辆执勤的警车,我可以送你们过去,长官。」他朝林恩说。
林恩朝他微笑,然后他俩有点狼狈地走出车子,坐警车去参加家长会。
好歹是没有迟到。
晚上的时候,克莉丝和克莉斯汀在做一个十分复杂的科学课作业,那要加入下个月的科学展,她俩做得很来劲,一副想弄出惊人成果的样子。
阿瑟坐在客厅看书,偶尔回答些克莉斯汀的问题,大都是提供些参考书目。
他家四处有书,大都是些艰深的大部头,至少当老师还是很够格的。
这些天一起生活,也让林恩知道克莉斯汀其实并不经常去学校——除了些手工、体育、音乐之类的课程,和兴趣小组的事情。阿瑟认为她需要加强和同龄人的交际——那里的科学或是语文课程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她的学习主要是在家里由阿瑟辅导完成的。
因为老是泡在一起,克莉丝也跟着一起完成这些课程和实验。
以前,她的历任老师里没人说她聪明——只说她很乖——现在林恩发现她聪明得难以置信,有一次她跟他说了一大堆《白鲸》里角色象征,他记得那是自己中学时阅读课程里的东西。
真不知道以前怎么从来没人发现。
他坐在沙发上,跟前有杯茶,桌子上还有点心,阿瑟坐在对面看书,等待两个孩子结束。看来她们还得好一会,现在她俩拖时间拖得越来越理所当然了,倒好像父亲们一定要分开是不近人情的。
而我的确已经习惯了这些,林恩想,像早已习惯了阿瑟家的食物、点心、衣服、他买给他的领带或是刮须刀。
他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份警局档案,放在阿瑟面前。
阿瑟移开书,看着那档案。林恩说道,「那辆油罐车是因为过度老化,自动解体的,残骸已经进了废车场,今天下午五点半时被压碎了。」
阿瑟把书放下,抬头看林恩。
「这一份,」林恩说,「是你杀死追杀者时,剩下的问询记录。」
他把它也放在阿瑟跟前,和另一份资料摞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任何事的,你的生活很安全。」他说。
阿瑟拿起那档案,并没有翻开。
他摩挲着牛皮纸的封面,轻声说道,「我很抱歉下午时这么失控。做出那种事情,我感觉很糟糕。」
「我能理解那种失控。」林恩说。
「我差点毁了一切。」阿瑟说,抬头看他,那双眼瞳好像能把人吸进去。「我当时正在想离开橡树镇的事,而我不想离开。我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找到生活的方式。我喜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