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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去见那个杨劼了,裴元皓知道。
他说过他不会干涉她的行动,但一想起她快活地跟杨劼在一起,心里始终无法释然。
为了加快追查杨靖业父子的关系,他特意向皇上奏了一本,提携杨靖业为御史中丞,迁官都城。官职虽在九卿之下,比起那个南州太守,对于奢官如命的杨靖业来说,已是一次大晋升了。到了那时,杨靖业父子见面,有好戏就要开唱了。
想着,他冷哼了一声。
皇帝的御笔批示就在手中,他瞄了两眼,就随意地放在书案上。
阿梨进来,动作娴熟地替他梳洗更衣,然后剔起床头的灯亮。裴元皓坐在**,问阿梨:“那里修缮得可满意?”
“修得太好,奴婢都不认得那是原先的邰府了。”阿梨轻松地回答。
“过些日子你可以搬过去。”注视着阿梨明丽的眉目,裴元皓别有深意地加了一句,“那里有我的寝房。”
他以为她会矜持羞怯一下,那种惺惺作态本就是他从别的女子身上熟悉了的。可是阿梨极为爽脆地应着,剔灯亮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那是自然,奴婢照样伺候大人。”
裴元皓无言以对,嘴角一撇,“是啊,你答应伺候我半年的。”他开始有了点情绪,说出的话也带了挖苦之意,“看来你也只认自己丫鬟的命。”
阿梨微微一震,脸上的笑意褪了。待她抬眼,裴元皓半寐着合起眼睛,对她脸上的变化只作未觉。烛光摇曳,明明暗暗,他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
这让她想起去年暮春,他在太守府无聊地做起那场游戏。
游戏之后,她开始了多舛的人生。
阿梨的呼吸沉重起来,胸口梗塞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辛辣。她默默地收拾完毕,方要离开,裴元皓低低地说话:“去把案上的兵书拿来。”
取兵书的同时,阿梨自然会看到那道御书。裴元皓微眯着眼睛暗地望去,阿梨的手伸到了兵书,眼光果然落在了御书上面。
她站在那里似是僵了,烛光映着她惊悸的目光。她哆嗦着抽起兵书,心虚地往这边张望了一下。裴元皓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夜色阑珊,雪花零零星星快要歇了。裴元皓望窗而立,看见阿梨出了外屋,慢慢走向台阶。她低着头,心神不定地走着。不知怎的,裴元皓有了隐隐的悔意。
他本不该这样刺激她的。
她那明显表露的神态,让裴元皓深知,杨劼的事情她是知情的。
杨劼为何逃离太守府?他究竟是不是邰宸的遗孤?真相迟早会查出来。
裴元皓对着阿梨消失的方向沉思了良久。当冷意渐渐侵入,这才回到床头,“哧”一声吹灭了灯。
惊变
这天不是斋戒日,袁黛儿却早早地去了玲珑寺。
还没进院门就听得引磬、鱼槌声声,禅房内外香烟缭绕,众尼肃然分立两旁。正中的静心师太神情庄严,满屋子的白烟明明暗暗勾勒起她端丽的轮廓。
玲珑寺的早课还没结束,袁黛儿只好合掌站在一旁。
望着母亲的背影,她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年复一年岁月轮转,母亲真的心甘情愿与青灯古佛作伴吗?
当初,她可是无奈之下入寺为尼的。
好容易待到早课结束,众尼鱼贯而退,禅房里空阔起来。袁黛儿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急迫地想从她的脸上得到答案。可静心师太却平静地盘坐在蒲团上,重新执起了念珠。
“母妃。”袁黛儿无奈唤了一声。
静心师太念了声阿弥陀佛,缓缓抬眼,“这么早有什么事?”
“您上回要去杨劼的住址,是不是见过他?”
“见过。”
“您看他……怎么样?”袁黛儿忐忑不安地问。
“过些天母妃去皇宫。”静心师太却没正面回答女儿,“请求皇上下旨礼部,给你选个夫君。”
袁黛儿脸色突变,脱口叫道:“您和杨劼究竟说了什么?”
“远离你,以后你们两个不许见面!”
“为什么?”袁黛儿的声音带了哭腔,“我就料到母妃也是欺贫爱富之人!难道你就这样忍心把亲生女儿的幸福活生生埋葬吗?”
静心师太沉声呵斥:“黛儿,说话注意分寸,凡事要顾及皇家的颜面!”
“我和杨劼交往,碍着皇家什么事了?他不抢不偷,也是大欹国的良民,凭什么要阻止我们?”
“你俩不相配!你好歹是皇家女,别犯傻了!”
“我偏要定他了,母妃想阻止也不行!算我今日来错了,现在就找他去!”袁黛儿拔脚就想往外走。
“站住!”
静心师太喝住了女儿,一直走到女儿面前,手中的珠串晃动,“关键是他对你没感情!”
袁黛儿愕然,说话也不利落了,“没……没感情……谁说的?莫非是您想糊弄我……”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前些日子承蒙你不少关照,让我替他谢谢你,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袁黛儿脸色煞白,嘴角不住地抽搐,却一个字也抖不出来。静心师太看了看女儿,顺着她的肩头拍了拍,叹口气,“黛儿,母妃不是想阻止你。杨公子分明对你没感情。你这样主动送上门,不光有失皇家的体面,最后受伤害的还不是你?母妃这是为了你好,快刀斩乱麻为时不晚。”
“不……我不相信!”袁黛儿瘫坐在椅子上,开始哭起来。哭得泗涕滂沱,不能自制。
“我一心一意对待他,吃的穿的哪样没照顾到?每次争吵后都是我主动找他和好,还帮他差点跟别人打架……呜呜,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上次和他争了几句,我跑回来了,可心里还不是照样记着他……”
静心师太看女儿哭成这个样子,也不好多去责备,只能安慰她:“好了好了,你就别哭了。母妃也不是欺贫爱富之人,就是怕你遭人欺负。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的事情多了,那姓杨的还算不坏,若是骗色又骗钱的,哭死都来不及。”
袁黛儿不住地抽噎,继续哭诉道:“女儿算准他不是这样的人。母妃啊,女儿活了快二十年,好容易碰到动心的,怎么能想忘就能忘记的……我要去问问他,要他亲口告诉我才会死心。”
她哭得天昏地暗,人就不顾一切地往外走。静心师太在门口拉住,气得直骂:“疯了疯了,你这一去以后别认我这娘!”
袁黛儿好容易才停止哭泣,哀哀说道:“也许他以为自己是畸零之人,配不上我,才说出这番狠心的话……”
静心师太跺脚怒斥:“瞧你还一片痴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在替他说话。那姓杨的除了外貌好,哪样吸引你了?没功名没好家世,连个居所都没有。”
“他是空有鸿鹄之志无报国之门!也怪咱时乖命舛,枉为什么皇家公主,连个书生也罩不住。要是像裴元皓那样的有权有势,把邰府送给他,他也不至于这个态度了!”袁黛儿发狠般咬牙,心有不甘地说着。
“这跟邰府有什么关系?”静心师太无声地哼了哼,眼波一闪,“听说他纳了个青楼女子,重修邰府,这会儿怕是已经住进去了吧?”
“那房子本来是杨劼先看上的!想想他站在邰府外面,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女儿要是有本事,早就让他住进去了……”
闻听此言,静心师太捻珠的手指抖了一下。她盯着袁黛儿好一会儿,才放低声音问:“你说杨劼先看上邰府的?他说了什么?”
“他的心事谁人知?本来盼着他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今啥都没了,还问这些干什么?”
静心师太浑然不觉袁黛儿的哭诉,语气也变得急促,“他多大?啥时出生的?”
“不是告诉过你吗?与女儿同岁,宣平三年春天生的。”
话音刚落,静心师太手中的念珠簌一声掉地。袁黛儿抬起头,眼前的静心师太仿佛遭了雷击般定在那里,脸色如雪般惨白。
“母妃!”袁黛儿大惊,慌忙扶住母亲。静心师太缓缓坐下,袁黛儿感觉母亲冰凉的手在微微颤抖,不觉重新叫了一声。
静心师太这时开始镇静下来,她缓了缓神,自嘲道:“日久修禅,这身子骨老了。你的终身大事耽误不得,身边又没别的亲人,当娘的久居禅房少顾及你……”
说着说着,竟是流出一滴清泪。
袁黛儿噤声,惊悸地望着母亲。缕缕青烟袅过母亲半边脸,明暗之际,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光滑的额头上有了岁月的刻痕,眼角起皱,嘴唇苍白,显得她那样苍老,又是那样的陌生。
“母妃……”袁黛儿低喃。
静心师太缓缓问道:“有没有问过杨劼的爹娘是谁?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
“不知道……”袁黛儿摇摇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静心师太又叹了口气。
这句话,听起来有愠怒之感,袁黛儿却真的有点犯迷糊了。母妃此番失常的态度,与一开始判若二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静心师太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透了凝重,“太不懂事了,连对方究竟是何等人士还不知,就想托付终身。换作我是你,定会把他的家底里里外外摸个清楚。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长这么大了还迷糊着,真要被当作笑话了。”
袁黛儿也老实了些,唯唯称诺。静心师太重新执起念珠,阖目跪在佛像前,“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听得门扉吱呀的声音,静心师太沉重地叹息一声。窗外的阳光流水般倾泻下来,一切变得清晰又分明。静心师太匍匐在佛像面前,久久没有起来。
艳福
一大早,阿梨趁着裴元皓上朝,便独自跑去小客舍,告诉杨劼那件令人担忧的事——杨靖业要迁官都城。
杨劼吓了一大跳,两个人商榷了半天,决定一起去找伍子。
三个人见面本来应该愉悦的,因为杨靖业的事,伍子的房间里始终被一种凝重笼罩着。伍子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安慰道:“都城这么大,老爷不见得会发现你。”
杨劼直摇头,“就算他没发现我,我迟早也会暴露。开春的考试在即,但凡考生是由所在州府举荐上去,南州郡府一旦知道是我,早传到老爷耳朵里了。哼,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伍子沉吟,“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朝廷也会下诏外选贤良,都城文武官员有职事者也可以临时取人,所凭准则仅限于门第高贵出身,当然不乏徇私舞弊的。像我这样的寒生,谁会在意?”
阿梨起初沉默地听他们说话,不由得冷哼:“常听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可见官场本就是肮脏地。”
杨劼挑了挑眉角,回道:“哪个地方干净了?你不是没见识过。”
阿梨无语,感觉少爷说得甚是。想想自己有记忆起,从太守府到南街的喜春坊,哪一个不是既肮脏又污浊的?难为他空怀凌云之志,想这样赤手空拳走前程,恐怕是很难很难的。
她有说不出的焦心,这时候,她却无能为力。
伍子注视着她出神的样子,闲坐的阿梨锦衣如霞,眉宇间的寒意犹带梅色妩媚,比以前更动人了。他恍惚了一阵,才拍着脑袋笑道:“官场上的事咱不懂。不过咱们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