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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友他此时既已升官,我又是因他出事,料想应该要将我营救出去。然而他自半年前升任江西提刑以来,竟然是杳如黄鹤一般。小怜倒是时常向人打听,还是没有他丝毫音讯。
小怜说到此处,还忐忑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唯恐我心中难受。
我只是淡淡一笑。
严蕊一案,因为涉及朝中官员的风化之事,一直以来都颇为人所关注。而我在狱中受尽酷刑,仍然坚持不损唐仲友名声之事,终被好事之人传了出去,人人都说我有虽沦落风尘,却有着侠义之心,渐渐的居然声名远播,远胜当初在教坊之时。
就连狱卒囚妇之流,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钦佩之情。自然,我在狱中受到的照顾也就多了起来。而我,也渐渐能够忍受周围恶劣的环境,并且对于时不时的提堂受刑,也不觉得有特别的苦楚了。闲下来的功夫,我还在狱中教同室的囚妇们念书习字,苦中慢慢也可以寻出乐趣来,这些暂时让我忘记了身体上的苦痛。
有时候我平静地想,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如果有一天我的这具肉身再也撑不下去,我的元神就可以直奔深山密林,再也不用在这尘世之间受声色之苦。在我现在看来,其实成为妖精,也没有当年在仙境想的那样糟糕。
狱卒有一日兴奋地跑到我的牢室之外,隔着栅栏对我说道:“严姑娘,你有救了,听府中一位大人说当朝皇上都听说了你的事情,还专门在朝中问起你了呢。”
我只是一笑,皇上问起又能如何?天下人都知道我严蕊是冤枉的,市井小民空有侠肝义胆,却没有能力来解救我;而朝中官员虽有能力,却哪里会有人敢不畏人言,来为我开脱洗罪呢?
已是六七日未曾审过了,也没有对我用任何刑具。莫非这位赵大人也良心发现,居然放过我了么?我正纳闷间,突然来了两个公差,大呼小叫道:“玄字号女囚严蕊,大人要升堂审案!”
果然还要继续审案,我已是熟悉了这种事情,当下站起身来,便要走出牢室来。
其中一个公差走前几步,和言悦色道:“严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我疑虑顿生,蹙了蹙眉头。那公差悄悄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严姑娘,赵大人已经调任别处了,今儿是新太守到任,正逢着浙东提点行狱公事岳霖岳大人来了咱们绍兴。岳大人早就听闻了姑娘你的名声,所以特命小的们来提你到堂。也不是审案,只是侍候大人们吃酒赏花而已,你可先收拾收拾头面,莫要堕了大人的兴致。”
我挑开软轿的轿帘,贪婪地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轿夫显然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轿身抬得又快又稳,我坐在轿中并没有丝毫的不适。我们穿过熟悉的街巷市集、曲栏小桥,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最后进入了一片繁盛的桃花林中。桃花馆!
我蓦地在轿座上坐直身子,手指一松,轿帘重又落了下来,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小姑无郎
仍然是那熟悉的亭台楼阁,仍然是那些花团锦簇的官员们,他们的身边,仍然侍立着众多纱罗轻笼的美人。那些坊中姐妹,有好些是新进来的吧,我都不认得了。(奇*书*网^。^整*理*提*供)但大多数都是旧识,香奴、瑾姝她们仍列位其中,她们虽不敢跟我冒然招呼,但那惊喜而满含泪花的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过我的身上。
先前那人所坐的位置上,有一个着锦袍的男子,他便是那个岳大人么?
我再凝神看他一眼,突然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那个新来的浙东提点行狱公事,大人岳霖,居然是青阛宫中的东君!
虽是化作他人的幻形,但那种蔼然清朗的风度,我便是化为飞灰也绝不会认错!一时之间,我胸怀激荡,各种情绪心事交错混杂,头脑一阵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的话语。
他远远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是掩不住的怜惜和悲痛,他虽未开口对我说一个字,但那眼光之中,却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只听他缓缓道:“严姑娘,素来听闻你的声名,今日方才得见。你……”
他的话语顿了一顿:“你似乎是……憔悴得很哪……”
他唯恐在场众人起了疑心,不敢再说下去,正容说道:“本官钦佩你节操高洁,颇有风骨,也知道这场官司你吃得冤枉。料想你已经是受了不少苦难,今日难得众位大人齐聚一堂,本官便给你一个机会,”他又看了我一眼,说道:
“素闻你才思敏捷,博通古今,有巾帼才人之称。今日你便当席即兴吟咏一首,不拘主题,不限文体,只要真情动人为上。若是你的诗词果然能打动我们在场之人,本官不但免去你牢狱之苦,还会为你脱籍,使你恢复良家女子的身份。天恩浩荡,你从哪里而来,可归哪里而去。”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严姑娘,机会难得,你可不要再枉自抛弃了啊!”
以我严蕊如今的身份名声,一般情况下,轻易是不能脱藉的。
东君的意思,莫非是他终于说动了天帝,允我以重登仙籍,返回天庭了么?
一阵轻风从落地雕花长窗里穿堂而入,把我草草挽起的发髻吹得纷乱。
我头脑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右手本能地一把扶住旁边的翡翠屏风。东君神色一动,失声道:“素……严姑娘!你可还好么?”
我勉强抬起左手来,艰难地拢去额上的乱发。
从在座人那突然一亮的眼中,我蓦然觉出了,当我掠发过鬓之时,那种弱不禁风的姿势之中,所掩藏不住的婉约和美好。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个优美的姿势!当年铜雀台上,清华夫人萼绿华那绝世的风仪,仿佛再现在我的面前。
当时我私下里对她的风华是那样的仰慕,也曾偷偷地对镜学了那么多次,却始终不能习得她神采的万分之一。今日偶尔为之,竟让众人绝倒。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当年她这个普通的姿势,竟会有那样令人心旌神摇的力量。
那淡然而苍凉的一个姿势,却是阅尽沧桑之后,仍然静如水波不兴的真心。
原来那时虽只一晤,但她已将我的心事看得透透辙辙!只是要断大魔障,必要有大智慧。而一个人若不是受尽艰辛,历经磨难,又如何能拂去心上蒙着的那一层模糊的云翳,看清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
抬手的一刹那,我看到了自己过份纤细的手腕、和那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肌肤。
这近两年的牢狱生活,虽然牢中狱卒及同监姐妹待我不错,小怜也时时来探望,我的衣食住行,虽不能与以前相比,但还不算太糟。
然而,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还是给我这具凡人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损害。
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轻声叹息一声:“严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他水晶般的眸子灿然生光,似有泪花闪动。
我知道东君想说什么,我甚至能看得懂他怜爱的目光:“素秋啊,如果你仍在我的身边,我何至于让你受如此苦痛?”
我扶着屏风站稳,暗自里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缓缓迈足,向着南窗之下走了两步。心头微微一动,便吟出两句诗来:“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哪里是我严素秋贪恋红尘的繁华?仿佛是前生未解的缘份,才让我终于不顾一切,终于从天庭跃入了凡间啊。
有人叫起来:“好啊!开头开得好!”
我接下去吟道:“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那鲜花的盛开和凋谢,都要依赖四季的转换,而四季却是由东君执掌。在季节的推移中,一朵花没有选择地开放和凋谢;而一个人,也应该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罢?
“岳大人”对着我微笑了,眼中闪动着希翼的光芒:“严姑娘,你的去处,倒是想好了没有呢?”
堂中人齐将眼光投到了我的身上。有热切、有期翼、有猜疑、有的甚至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对于我这样的名妓,从良之后除了嫁人为妾,还会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他们自以为,他们就真正了解我严蕊的命运么?
我转过头,望向花厅之外。与仲友初逢之时,春日里那繁盛似锦的桃花,从此只能开在我偶然的记忆之中了。绮窗边摇曵生姿的那一段桃枝,只空余了一簇簇暗绿修长的桃叶。远处秋日的天空是那样明净辽远,就连满怀的思绪,突然间也仿佛消散殆尽在这美丽的天色里,心中油然而生向往之情: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鼓起掌来,东君眼中的光辉黯淡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一首《卜算子》!好一个……莫问奴归处……”他挥挥手,赞赏的神情之中却有着几分无奈:“来人!给严姑娘脱籍,让她去那山花烂漫处罢!”
我婉言谢绝了东君安排送我回家的软轿。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接触到这个喧闹的人间,我迫切地想把全身,都染满这俗之又俗的烟火气息!
桃花馆是建在城郊之外,周围都是些连绵起伏的小山。我步出馆门,信步行来,刚转过一道山谷,眼前突然一亮,只见满山遍野,都是那种金黄耀眼的野菊!时值秋日,野菊花开得正盛,汇成了一片金色的花海。远远看去,真如一片翻腾不息的金色火焰,从山脚一路热烈地烧上山去,
我“啊”地发出一声惊喜的大叫,什么也顾不得了,便径直向那片花海跑去。
我笑着、跳着,在花丛中纵情地起舞、纵情地歌唱!我曾受过那么专业的歌舞的训练,我婉转的歌喉和翩然的舞姿,曾让那样多的男子为之心醉神迷。可是此时我都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曲调,也根本顾不上这种舞姿倒底合不合章法,无论是“大抄手”还是“天罗步”,无论是“清风曲”抑或“罗敷调”,我只想尽情地展现自己真实的内心。
无数的野菊花瓣被我转动的身体碰落,其中一部分簌簌落入了花叶之中, 另一部分受我起舞时衣袖之风所激,纷纷扬扬地飞向天空,整个天空仿佛下了一场美丽而灿烂的金雨。
我在那个山谷之中,度过了整整三天。
我抱着满怀金灿灿的野菊回到了教坊司。刚进我熟悉的院子,脚步却不由得停住了。小怜气鼓鼓地站在檐下,她对面的那个男人,仍然是一袭蓝衫,雪白的领子一尘不染。虽然在地位上已是今非昔比,但那种清朗温文的风度,却仍然没有丝毫改变。他闻声转过头来,远远地看见我,似是微微吃了一惊,眼中神情复杂莫名,但终于低低地开口了:“蕊……严姑娘,在下恭候你已是很久了。”
此人居然正是久已不见的唐仲友。
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心中隐隐地只是感到酸楚。
小怜却已经怒气冲冲地叫起来:“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你是堂堂的士大夫,可不要入了我们这不干不净的门!我家姐姐为了你所谓的清白名声,真是吃尽了世上的苦头!两年来你不闻不问,这次承蒙岳大人放了姐姐出来,你又跑来做甚?”
唐仲友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上,我虽是在见东君之前,被人精心地打扮过,但毕竟受过牢狱之苦,肌肤已不复当年的润泽光洁,神情委顿,憔悴不堪。他的眼圈一红,似乎是心有感触,但欲言又止,终于期期艾艾地说道:“严姑娘,我知道对你不住,我欠你的人情,只怕这一生一世都是还不清了。只是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我已说服家人,我家娘子她……她最是贤惠知理,也并无反对之意。故我……要纳你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