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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应当已经察觉了罢。原还在烦恼是否要特意辞行,一直想逃避离别时刻……如今也是时候向他们坦明打算了。洛自醉放下笔,苦笑着指指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我又何尝不想去见见世面?只是这些可不能放下。”
“这好说。”洛自节走近他,取了支笔,打开一个折子,粗粗看了一遍,大笔一挥。
“三哥小心,这些可都是重要的请示,别出了什么岔子。”
“三哥办事你还不放心?”
看他极其高速的批示效率,洛自醉也只能笑。他这三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自然放心。
没多久,宁姜、黎唯、封念逸也都过来了,见三人忙得不可开交,也都上前帮忙。
不多时,公文便都批完了。
被半拖半拽带出吏部官衙的洛自醉、洛无极,与同样被临时捉来的宁姜、黎唯、封念逸,跟着洛自节,浩浩荡荡地朝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望江楼而去。一路上,这数位翩翩佳公子引来无数路人瞩目。
望江楼,顾名思义,便建在流经徵韵的大江边,是座高达十丈的巍峨又精巧的赏景楼。立在此楼之上,临江远眺,徵韵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洛自节驾轻就熟,问店家要了个雅间,便自己领着众人上楼。
正上阶梯,迎面一群世族公子谈笑着走下来,为首的正是谦王。
洛自醉发觉他的目光仍然不住地往洛无极身上转,心知他还未放弃。该说这是少年人执着情感的心性,还是此人太过于自信呢?
洛无极则闪避不及,不动声色地垂首立在洛自醉身后。
“栖风君、拾月君和几位将军相约来此品酒么?”
“谦王殿下也听闻此处美名?”
“是啊,名不虚传。今日还真是不巧,小王不能陪几位喝几杯了。”
“来日方长,下回约个时候同来如何?”
“栖风君相邀,小王真是受宠若惊。诸位,请先上楼罢。”
谦王作了个请势,世家公子们也都纷纷让出条道来。
自己身为长辈,也不必过于客气。洛自醉微微一笑,随着洛自节往上走。
洛无极感觉到始终流连在附近的视线,心中不禁又生熊熊怒火。这混小子还未吃足苦处!倘若还有空闲,他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到得雅间,关上门,众人各寻了位置坐下。
洛自醉坐在窗边,景色虽美不胜收,但寒风阵阵,吹得他直皱眉。
洛无极见他不舒服,起身关了窗,复又面无表情地坐下了。
洛自节神色有些异样地斜他一眼,忽然道:“无极,我怎么觉得谦王一直望着你?”
没待洛无极答话,封念逸笑接道:“怕是谦王殿下看上他了。即便只是侧妃,这也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这人果然和我八字不合!洛无极暗暗咬牙想。“我不稀罕。”
“人人求之不得,你却不稀罕,小书童真是心比天高。”宁姜啜口热茶,也不甘落后地打趣道。
黎唯瞧着洛无极越发冷凝的神色,淡淡笑道:“前阵,谦王二度遇刺,原来是你和太子殿下做的。”
“噫!小无极!你们可害苦我了!我命下属追查了许久也没半点眉目,差点便要给他们扣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了!”人未到,声先到。
黎巡笑眯眯地推门而入,后头还跟着皇戬。
洛自醉无奈地笑道:“可不是。无极气愤便罢了,殿下不劝阻他,反和他一同教训谦王,我十分不解。”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不是很融洽么?
皇戬坐下来,端起酒樽闻了闻,眯起双眼笑道:“太傅有所不知,孩提之时我便生了要教训他们的心思,却一直不能遂愿。如今得了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下手后方知,太久的执念一旦发泄,简直是酣畅淋漓、痛快之极!”
众人大笑。
洛自节好不容易止了笑意,又道:“敢伤皇族,无极,你胆子不小。”
“他连太子都打得,区区谦王怎会放在心上?”皇戬接道,挽起袖子,向在场诸位展示他手臂上乌黑的瘀伤。
“你活该。”洛无极毫无怜悯之心,冷哼道。展示伤势博取同情……难不成他身上的伤会比他少?
众人忍俊不禁。
皇戬还待反驳,酒菜已一道一道上来了。
酒淡而雅,韵味悠长;佳肴美味,各有特色。一时间大家都只顾着大快朵颐,忘了所有烦恼。
即便点的酒很清淡,洛自醉仍然很小心,喝了几杯便连连推辞。倒是洛无极,被人轮番灌,应接不暇。
眼看他便要醉倒,洛自醉忙替他挡下,连声道:“喝不得!喝不得!还得去太学一趟呢!”
念及正事要紧,众人才不情不愿地放过他们。
洛自醉赶紧拉洛无极起身,躲避这些或手舞足蹈或言语不忌谈笑风声的半醉之人,艰难地来到门边。
“我也和太傅同去罢!”同样被当成酒具的皇戬眼神依旧清明澄澈,没有半分醉意。
照顾一个醉鬼难上加难,洛自醉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三人跨出雅间,便听身后洛自节断断续续道:“别驾马……雇马车……”
洛自醉回首答应了,伏在他身上的洛无极已是不省人事。
真重。
洛自醉勉强拖着洛无极下楼,皇戬笑吟吟地跟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到得底楼,洛自醉也顾不得皇戬愿不愿意,将洛无极推给他。他则转身到柜台前,付了银子,又叫来店小二,给了些银两,叮嘱他倘若天色晚了他们还未醒酒,便雇辆马车将他们送去洛府。
嘱咐妥当后,他率先走出望江楼。
皇戬叫苦不迭地背起洛无极,追上去。
带着一个醉鬼,自是不能去太学。洛自醉和皇戬驾马回了内城,直奔洛府。
本也有意辞行,不想洛程与洛自清尚在军营中,洛自持也未回府。
洛自醉只得暂将洛无极安顿在他的卧房中,吩咐下人细心照料。接着,他便同皇戬来到主院。
“四哥回来了!”洛兮泠正在院中桃树下玩耍,见他来了,欣喜不已。
洛夫人闻声走出小楼,温柔一笑:“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洛夫人怎地如此生疏起来?”皇戬笑得爽朗无比。
“娘,太子殿下时常过来,您大可不必过于拘礼。”洛自醉带着宠溺的笑容抱起小妹,随着洛夫人走入楼中。
洛夫人微笑着叫来下人看茶。
三人在前厅中落座饮茶闲谈。洛兮泠在洛自醉怀中小口小口地品尝他自望江楼带回的糕点。
不多时,便提及几个月前定乾坤的那一日。
皇戬感慨颇深:“若非洛家鼎力相助,我也不会有今日。”
“殿下言重了。效忠陛下和殿下本便是臣子之责。”洛夫人道,“洛家上下都受了重赏,我还觉着受之有愧呢。”
“怎会?这赏都是将军们应得的。”
本一直静静听他们谈论的洛兮泠放下桂花糕,忽然道:“四哥,我并不觉得此回太子殿下是赢家。”
天真烂漫的小妹居然说出此话,洛自醉不由得有些好奇。“羽芙何出此言?”
“大胜之人,应是左将军。”洛兮泠的神情十分随意。听在他人耳中,这惊人之语,似乎只能算是童言无忌。然而,洛自醉和皇戬却都心中一凛。
“长公主若胜了,他可加官进爵,亦能力保宁家三哥;殿下胜了,宁家三哥可得封,也保了一家大小性命。孰胜孰负皆可得益自护,怎不是胜者?”
洛自醉和皇戬不禁怔住了。
“羽芙,大人说话,小孩莫要插口。”洛夫人温声道。
洛兮泠撅起唇,好不委屈:“娘,我也只是想告诉四哥心中的念头而已。”
洛自醉更搂紧了她,笑道:“娘,羽芙可点醒我了。”不愧是叱咤数千年的老狐狸!宁老儿才是真正机智圆通之人!有心逆反,又设好了后路,无一丝破绽,几乎瞒过所有人!若非小妹旁观者清,一语道破天机,他不知要到何时方能察觉真相!
他们洛家小妹也是神童啊!
洛兮泠端起茶盏,弯起嘴角,露出两个甜美的小酒窝:“四哥,羽芙哪有这等眼力?只是偶然听见二哥和大哥商议此事罢了。那时二哥说‘宁家老儿计谋非凡,甚是佩服’。羽芙心中奇怪,便仔细思考话中原委。”
“羽芙能悟出二哥话中真义也很不容易。”是二哥。不错,无事可隐瞒他的厉眼。想来,陛下和黎二哥应该也发觉了。
“是么?”洛兮泠赧然一笑。
如此聪敏剔透的小妹,洛自醉真是愈看愈喜欢,思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她,阵阵失落涌上心头。而皇戬似乎仍处在震惊中,久久不曾言语。
待他回神,洛自醉给了他些银两,请他带着洛兮泠去街上玩。他一口便应下,爽快得令人惊诧。
看他们走了,洛自醉起身,毕恭毕敬地朝着洛夫人跪下,叩首。
“娘,孩儿不孝。”
“当真要去么?”洛夫人双目微红,难掩哀伤。
“是。”洛自醉抬首,又重重叩下。
良久,洛夫人方长叹一声:“虽已听持儿提起,不过,娘怎么也不忍心让你流落异乡,吃苦受累。”
“娘,好男儿志在四方。孩儿会好生照料自己,您不必担心。”
“若觉着四处游历才舒心,你便去罢。”
“请娘原谅孩儿不能侍奉左右。”听得出她语中的怜爱和不舍,洛自醉也不由得红了眼。为了抑制自己即将爆发的别绪,他一下接着一下,重重叩首。
终其一生,他再也不会向第二个人叩首了罢。以他的性子和经历,也并不喜落跪磕头。但,此时此刻,惟有这般,方能表达他满心的感激和尊敬之情。
“快起来!”洛夫人跪坐在他身旁,将他揽入怀中,泪如雨下,“醉儿,千万不要离开娘,知道么?娘再也不想眼睁睁地看你离开了……”
“是,娘。孩儿一定会多请人给家中报讯,也一定会多回来探视爹娘。”
“醉儿……娘对不住你……娘不能将你留在身边,让你置身陌生的宫中,经历无数凶险……娘不能时刻守护你,反倒让你担负守护爹娘和家人的重责……”
“娘,这些都是我的命运,也都是我自愿的。我不后悔来到洛家,成为洛家人,也不后悔去宫中。倒是如今,请娘容我任性一回。”
“好孩子……”
安慰了洛夫人好一会,方劝她歇下了。
直到下人们服侍她入睡,洛自醉才转身离开。
缓缓走出主院,在要踏出月洞门之际,他停下了步子,慢慢回身,凝望着那座桃林中的小楼,深深拜下。
到自己的小院中瞧了瞧,洛无极仍沉睡不醒,洛自醉便来到花园中,闲适地漫步。
此时正值初春,万物复苏,一路赏了不少新开的花。
来到园子中央时,他远远便望见苏铃悦正坐在八角亭中做女红。
走近一看,她正在缝制些婴孩穿的小衣小裳,极尽精致。
见她全神贯注,未发觉他的存在,洛自醉出声唤道:“二嫂。”
苏铃悦抬眼,笑了:“四叔来了,坐罢。”
洛自醉在她对面坐下了,看着她熟练地绣麒麟纹,仔仔细细比对绣样和衣物的大小,眉时而蹙时而展,完全沉浸在将为人母的喜悦中,倏然笑了。
“我还道当初是我们作戏功夫过人,其实应是二嫂深藏不露啊。”
苏铃悦似有些惊愕地抬首望着他,针刺破她的指头,她才恍如惊醒般放下绣样,吮着伤口。
洛自醉打量着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精致衣裳,接着道:“二嫂如此疼爱腹中孩子,又怎会铤而走险?怎会忍心让他失去爹和祖父母、叔伯父们的疼宠?”
苏铃悦轻轻笑了,目光坦荡地注视着他,仍未做声。
“其实,二嫂根本不曾想过要拿我作质,所以才特地等着黎二哥和三哥都在的机会。人多便能保二嫂双亲安全,亦能保我无虞。”
苏铃悦低下头,一面整理针线和衣裳,一面柔声回道:“但,正如四叔那时所言,我不够信任洛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