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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浑身一颤,几乎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开了门就直冲出蟠龙殿。双脚却仿佛有钉子钉住一样,挪动不了丝毫,只好用背对着这三个无法无天、无礼无教的师徒。
他姐姐和他并肩半跪着,却柔声道,“师父,你终于肯喝药了。师父,这里阴森森的,一点也不舒服,不如这就走吧。”
皇帝浑身的神经仿佛被什么扯住了,凝神等着苍诺说话。
好一会,只听见苍诺粗重的呼吸声。
两姐弟都静默地等着。
终于,苍诺的声音传了过来,“彤彤,你和若若先走。”
“师父,那你呢?”
“那个皇帝说我们擅自进来,被发现是要杀头的。”
苍诺苦笑道,“傻瓜,这里是皇宫,很多侍卫。你们虽然悟性不错,学得好武功,在这里要背一个人离开,还是不行的。”
两姐弟同时道,“师父,我背你走。”
苍诺却又沉默了,“要走,凭我的本领,就算有伤,难道逃不出去?可是……”
皇帝手心攥了一把汗,苦苦等着。
可是什么?
担心两个徒弟的安危?
也难怪,禁宫森严,高手如云,闯宫难,出宫更难。谁当师父,也不忍让自己年纪还小的徒弟冒这么大的险。何况,又是为了自己这个师父冒大不韪而闯祸的。
对于皇帝来说,开门放行,只是一句话的事,大不了事后做点掩饰的功夫。
只要苍诺开口求一声,保证以后两人各不相搅,算把事情了结,那也就皆大欢喜了。
了结它吧……
皇帝凝视着前方,视线落在前方梨花大木柜上,仿佛在专心研究上面的龙纹样式,其实什么也没有人眼。
良久,他听见了苍诺的回答。
那契丹王子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有点支吾,“可……”
皇帝竖起了耳朵。
身后的声音就像力不从心到了极点,不得不认输一样,低低地叹气,“唉,有点舍不得……
第十三章
次日早朝,每个人进殿磕头的时候都略略带了不安。
昨天走的时候,上面的九五之尊可是发了雷霆大怒的。
今天偷偷往上看,脸上似乎还是不大好,白中带青,仿佛昨夜没有睡足。说话还是沉着恬静的,但和往常同样轻抿着的唇,里面像藏了一点什么让人既叹息又欢喜的东西。
今日阴晴难测。
大臣们暗自警惕,互相用眼神暗示,一个字也不可多说,小心、小心。
这种时候,稍微聪明点的人都知道报喜不报忧。
所以奏的第一件事,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昨日早上还在到处喧哗吵闹要求还他们王子的粗鲁蛮汉,昨天下午居然就已经破天荒地写了一封道歉信送到了吏部。
“契丹使者团的人说,昨日稍晚一点,他们已经接到契丹苍诺王子的亲笔信了,说他人很平安,多亏天朝军队保护,才逃离了贼子的毒手,不过另外有事要办,过几天才能回来……”
皇帝坐在四不靠边的龙椅上,一边听吏部尚书任安阐述事情经过,一边将小福子转呈上来的道歉信展开来看。
一目十行的扫过,不禁逸出一道清淡的笑容。
这群契丹蛮子,也不知道找了哪个天朝先生代笔。
从契丹行馆遇袭,到他们去吏部击鼓闹事,要求还他们王子,再到他们王子来信报平安,经过一一叙述清楚,加上表达对误会天朝友邦的内疚,以及契丹对天朝的友好之情,倒写得文情并茂。
只是里面王子被强盗劫持,天朝军队保护王子脱险云云,完全是胡说八道。天朝皇帝下旨命令军队抓拿苍诺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皇帝看得又好笑又好气,心里也知道是苍诺使了手脚。
不免又叹。
这个人情,总归是要欠苍诺的。
把道歉信放在一边,点头道,“事情了结了就好,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悬着也让人心烦。大家都担待点吧。”
都担待点吧……
大臣们哪里知道君主说这话时的心情,听了这句,只知道天上的乌云散了大半,纷纷松了一口大气。
看来昨天的不测风云已经远离,英明神武的主子又回来了。
和契丹开战,哈,那不是找死吗?
契丹王子君前无礼?那是什么大不过蚂蚁的鸟蛋罪过啊!
好!好!天下太平了。
“信是……”皇帝估算了一下,“昨天退朝后到的?”
“回皇上,昨天退朝后,大约过了一个半个时辰,他们留在这里的领头的亲自送过来的。”
“哦。”那应该是苍诺入宫前,就写好命人送过去的。
任安见皇帝问时间,有点担心自己犯了外错,又忙补上一句,“这事紧要,微臣不敢擅专,当即就入宫,想亲自向皇上禀报的。但当时皇上事忙,命小福子挡了。”
皇帝也记了起来。
可不是吗?
昨天在蟠龙殿,小福子忽然来说任安求见,还吓了他老大一跳。回想当时慌张的模样,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朕知道,不用辩解。朕也不会为这点子小事怪罪你。”
其他政事,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小福子在一旁端上热茶。皇帝接了,只啜了一口,环视众臣一圈,“还有别的没有?都没了?”静静等了一会,“退朝吧。”
本来想着会承袭昨日的狂风暴雨的早朝,在一片祥和中结束。
领着小福子和两个侍卫走出大殿,秋天的艳阳照得远远近近一片煞白。
“主子,当心毒日头。树荫下走,要不,奴才命人拿伞来?”
“不用了。”皇帝抬头起,太阳白得耀眼,直看过去,压根看不出形状,只是白晃晃一片,“秋老虎,秋老虎,到了秋天,太阳也就只能当这么几天老虎了。趁着好太阳,不如多晒晒,男人嘛,难道像娘们一样,怕晒黑了?”一边无所谓地往前面走。
小福子跑着细碎步子跟在身后,笑吟吟道,“今天太阳好,主子心绪也好。可见是个万事大吉的好子呢。”
“哦?你怎么知道朕今天心绪好?”走到树荫下,皇帝脚步放缓了点,轻松地延着树荫踱步。
“不会看丰子的眉眼,哪有资格当奴才呀?”小福子见皇帝脸色不错,大看胆子道,
“主子今天起来,虽然脸色像睡不大好,有点发青,但说话可比往常多。有时候出神,还会咧嘴笑一笑呢。说句实话,主子平日里太沉静了,就算娘娘们见了皇上,要是没有什么大事,也常常不敢和主子开口说话的。”
皇帝瞅他一眼,“问你一句,就胡扯出这么多句。朕是皇帝,富有四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自然天天都尊贵安详。至于后宫里,也个个是贤淑安静的。皇后,管这个管得不错。”
到后面,本来高兴的心境却稍稍变了味,自己也知道是言不由衷,想叹气一声,瞥瞥身边的小福子和侍卫们,恐怕这声叹气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流传到后宫,让整个后宫惴惴不安,只好强忍了下来。
忽然又想起一事,皇帝道,“今天日脸色不好,是昨天的政务闹的。其实朕一个人在蟠龙殿,安安静静睡得不知多安稳,比平日你们十几个窝在附近,满耳朵垫脚走路、咳嗽、喘气声要好多了。下旨,蟠龙殿是朕静养休憩的地方,从今日开始,无论任何人等,不奉旨不得入内,后宫妃子们,连皇后在内,都照此办理。至于你,还是照昨天的样子,小事别打搅朕,真有大事,隔着门禀告。”
“是,”小福子在旁边应了,从头到尾把旨意复述了一次,又道,“主子睡觉喜静,那自然要紧,但主子穿衣吃饭沐浴,不要宫女太监伺候,难道自己动手不成?主子的旨意,奴才自然不敢不遵,但伺候主子……”
“穿衣吃饭沐浴这些事,常人都能做,怎么偏偏朕就不能动手作?就算真的不惯了,要找人伺候,朕宣一声,宫女太监不是立即就来了吗?”皇帝冷笑道,“别在朕面前装神弄鬼。你是担心太后知道了找你,问起蟠龙殿里面到底怎么了,答不出来,讨好不了吧?朕知道你疑心什么,哼,今天当着老大的太阳,朕给你一句话,蟠龙殿的事你少管,里面藏了什么,朕在里面干些什么,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朕是天子,不是囚犯,容不得身边有人充当奸细,处处监视朕。”皇帝的话里隐隐带了金石之音,表情也变得无情起来,“无论谁问,你嘴巴都闭紧了,一概一问三不知。要是胆敢探头探脑,往蟠龙殿里面瞅一眼,好,你先问问自己有几个脑袋。”
小福子没想到一句问话,引出这么大一番教训,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紫,双膝都软了,差点情不自禁跪下,只是皇帝一直往前面踱步,又实在没有跪的条件,只能抹抹一头冷汗,陪笑跟在后面,再不敢胡说一个字。
好不容易等皇帝独自进了蟠龙殿,才把憋在肺里的气一股脑呼了出来。
推开房门,房间一切已恢复了七八成旧观。
床单换了新的,书桌上水迹都干透了,玉瓶里新盛的泉水。
就连地板上乌七八糟的血迹,也不知被他们用什么怪药粉给抹了。
“铮儿,早朝完了。”苍诺的头,从床铺底下伸出来,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甩给皇帝一个大笑脸。
为担心别的宫女太监误闯进来,没必要的时候他都藏在床下。就算有人从窗口看,一时也不会看出什么。
“他们走了?”
“嗯。”
“那你呢?怎么不走?”
“我伤重,走不了,再留几天。嘿,这其实都是假话,你我心里都明白。”苍诺道,“可是我说真话,你又生气,所以只好说假话啦。”
皇帝下死劲瞪着笑嘻嘻的苍诺,一时之间,倒找不出什么话来。
这个人,缠人的时候,吞不下撕不掉,活脱脱一块上好的牛皮糖;奸诈的时候,又像只狐狸;装傻的时候,就变了蠢死的笨熊;耍坏的时候……
停!不要往那晚的事上想。
皇帝没给他好脸色,在书桌前~坐,摆开纸,取了笔。
“写什么?”
沉默。
“朝政?在写圣旨?”
皇帝平心静气地沾了墨,往纸上点。
“还是你在自己画画?”
“……”
“铮儿,你一定会画人吧?天朝人画像真是一项大本事,帮我画一幅怎样?”
“铮儿……”
“明天,给朕滚出去。”半天,端坐在书桌前运着笔的皇帝说了一句。
苍诺已从床下出来了,正蹲在一边逗那只大黑狗,转头道,“明天不行,我的伤没好。”
“你武功高强,明天一定可以走的。”皇帝冷冰冰的腔调仿佛是从严冬里借来的,又干又涩,“苍诺,别欺人太甚了。得寸进尺,迟早天雷轰顶,你真要逼得朕不惜两国开战也要杀了你?”
苍诺不答话。
似乎逗够了大黑狗,他从地上站起来,伸个懒腰,小心翼翼地不扯动背上的伤口。沉默了一会,走到皇帝后面,低声道,“你画画吗?我帮你磨墨。”
“走开。”皇帝皱眉。
心情本就烦乱,想借着画竹静一静的,却越画越心乱。皇帝放了笔,侧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