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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亚在吗?”徐老师气喘吁吁地上来,紧张地抓住走廊上的徐金保。
看见赵亚,徐老师紧张的表情带上一层一戳就破的轻松:“亚亚,跟老师来一下。”她出奇亲切关怀的声音让赵亚打个冷战,一丝不祥的感觉冒了出来。
赵亚把视线转向张瑞,有点惶惶。
“来,跟老师来。”
跟徐老师出了宿舍,远远就看见两个身着交警服装的人正等着。
“他就是赵亚?”警察看着瘦瘦的赵亚,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有话不好开口。
赵亚紧张地看着他们:“我是赵亚。”
其中一个警察看来决定负担起解释的重任,他站在赵亚面前,露出肃容,沉痛地说:“赵亚,你的爸爸妈妈……”
在听见“爸爸妈妈”这个词时,赵亚耳朵嗡地鸣叫起来。他简直要尖锐地惨叫,让恐怖的声音撕裂校园宁静的天空。可他叫不出来了,他瞪着警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直到警察说完长长的事故过程和要他到医院去的要求,赵亚没有眨一下眼。
摩托车,过期执照,汤,爸爸,妈妈,大客车,成绩单……许多东西在眼前浮动,组成一副又一副图画,转眼粉碎。
第十四章
张瑞赶到医院的时候,赵亚已经从太平间出来了。
张瑞赶得很急,在走廊上跌跌撞撞到处问人。他额头上都是汗,眼神也是焦急的。张瑞很责怪徐老师。
怎么可以直接把消息告诉亚亚?
他觉得赵亚知道这个消息时自己应该在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很生徐老师的气,也很内疚。
在迷宫似的医院里兜兜转转几圈,一抬头,忽然看见一群人从另一处出来。人人脸上都带着泪痕。赵亚在最后,慢慢地走着。
“亚亚!”张瑞跑上去。到了赵亚跟前,发觉这样的喧哗并不适合,闭上嘴,缓缓地低声说:“我……我刚知道。”
赵亚没有听清楚谁在跟他说话。他仿佛还站在冷冰冰的太平间里,有人对他说:“你认一下。”
他走过去认,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两张冷冰冰的床,发着寒冷的光,血从金属床上渗出来。
血似乎已经凝固了,又似乎还在流动。
这些血,是哪根血管的呢?是淅淅沥沥地滴淌出来,还是在碰撞的瞬间,如被挤暴的葡萄一样,飞溅着散落在满是灰尘的路面?
“亚亚,你还好吧?”
张瑞不知所措,赵亚象丢了一半魂魄似的。
若琳从后面脚步蹒跚地走出来。她已经不住在赵家,这消息是晴天霹雳,把她这个大人也打懵了,赶到医院哭了一场,见到赵亚,又忍不住哭了一场,眼睛竟比赵亚更红。她痛心娟子和赵大哥,更担心亚亚,可剩下来的事千头万绪,总要有人管。
“啊,你是亚亚的同学。”若琳看见张瑞,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叫张瑞,是亚亚的朋友。”
“我知道。”若琳抹把眼泪,忍着胸里翻腾的痛,平和地对张瑞说:“你帮忙看着亚亚,亚亚家现在没有大人,我要赶紧把一些事办一办。”
“嗯。”张瑞朝赵亚靠近一步。
“张瑞,你要一步也不离地守着他呀。我把事办好就来。”
张瑞点点头,扶住赵亚的胳膊,用他最温柔的声音说:“亚亚,我带你回家。”
赵亚迟钝地转头。
张瑞盯着他的眼睛,重复说:“我们回家。”
若琳晚上七八点时回来了。她很累,眼睛还是红的,头发也乱了。
什么都是钱,医院追医药费,追尸体保管费,殡仪馆要钱,火化要钱,墓地要钱……若琳把能找到的钱都从银行里提出来,可徒颜出国刚刚才花了不少钱。
赵家大概有点钱,她不忍心问赵亚,回来一个字也没说,低头含着泪为赵亚煮饭。没有心思安慰赵亚,她知道赵亚需要照顾,可她也快撑不住了。
空荡荡的屋子,幸亏还有一个张瑞在。
赵亚爸爸妈妈的同事来了一群又一群,慰问的话还是那么几句。若琳感激地应付着。
张局长也大驾光临,愁眉苦脸地跺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哎呀,你说人啊……”
他代表局里送上一笔应急款,又关心地问:“赵家还有些什么亲戚?办这些事靠你一个不行,要不……我从局里调两个人来帮忙?”
若琳叹气道:“娟子还有一个弟弟在安徽芜湖,已经打电话通知了。我看一两天内一定会到。”
张瑞从房里走出来:“爸,我今天不回家,在这里看着。”
“好,好。”张局长点头:“你该照顾一下的。缺什么到家里拿。”
赵亚坐在房里。他不知道张局长来过,也不知道妈妈的同事们来过,也不知道安徽的舅舅什么时候到。
但他知道张瑞在旁边,他也认得若琳,知道若琳在为他们忙碌。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一忽儿听见奇怪的声音,象妈妈在厨房里叫他去端菜。
可他知道,那都是幻觉。
若琳把饭端来,见赵亚慢慢咽了一碗下去,算是放心一点。晚上,她抱了枕头过来陪赵亚,象妈妈一样轻轻拍赵亚的肩膀,为赵亚盖被子。
“睡吧,好孩子,睡吧。”若琳轻声说:“睡一觉,会好受点。”
她转头看张瑞:“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留下。”张瑞拉开书桌前的凳子,把头枕在手臂上:“有事就叫我。”
赵亚的情况还算好,没有过度激动,张瑞甚至觉得他有点过于冷静。唯一的问题,是赵亚不肯睡。第一天晚上他就没有睡,圆圆的眼睛在黑暗中瞪着,一直瞪到天明。
一天功夫,赵亚象瘦了一圈似的,眼睛总瞪着,不肯闭上歇一刻。
若琳一早出去,张瑞更是一秒也不敢离开。
“睡一会吧。”吃过午饭,他劝赵亚。
赵亚摇头,抿紧的唇尽是倔强的线条,执拗地依然睁大眼睛,盯着白色的墙。
“亚亚,你需要休息。”张瑞沉声说:“睡一会。”
赵亚还是摇头。脑子已经不象昨天那样乱,打仗似的纷乱的画面没有再出现,一切都象沉寂下来似的。他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张瑞说话,有人在外面走动,汽车在马路上远远地喇叭声,都可以隐隐约约听见。
而房子是空荡荡的,冷冷的空气满屋子游走,盛满没有人气的厨房,没有晒着衣服的阳台。
他想自己该坚强一点,毕竟日子还要继续过,家里只剩自己一个,万一挺不住,又有谁可怜?
他忍着痛吃饭,忍着痛不大哭,只是默默坐着,吞咽着苦楚。喉咙一直梗着,象塞了一块木塞,不能上,也不能下。他不想让若琳阿姨和张瑞担心,尽量坚持。可唯一无法做到的就是闭上眼睛睡觉。
闭上眼睛,他的魂就飘走了,飘到马路上。他能听见那声尖锐的刹车,接踵而来钝钝的碰撞,血色迷蒙。
微笑的脸,是怎么在瞬间载满了惊恐。
丰满的、整天抓着锅铲或者菜篮的手臂,怎么刺耳地断裂,骨头怎么从里面戳出来,露出阴森森的白色。
星星点点的脑浆,怎么从那么硬的脑壳里溅出来……
赵亚无法抑制自己的想象,他第一次痛恨人类丰富的想象力,每次想象都逼真得令人无法接受,让他锥心的痛。
“睡吧,睡一下。你一晚没睡了。”
张瑞一遍又一遍劝赵亚睡,仿佛他一入睡,便能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了。但赵亚无声而坚定地拒绝,仍然瞪大无神的眼睛。
晚饭是楼下的老大妈送过来的,淌着老泪看他们两个男孩吃了,对张瑞说:“你要劝他睡一睡,不睡哪能行?别病倒了,这个时候病倒会落病根,难治呢。”
“他不听啊。”张瑞着急。
赵亚还是坐着,瞪大眼睛。
若琳打电话来:“张瑞吗?我在番禺的千年墓园,这儿的事还没有谈成。我怕今晚赶不回广州了,请你……”
“我今晚还陪着。”
“多亏有你。”
张瑞挂了电话,踌躇一会,打电话把楼下大妈请上来。
“大妈,您帮我看一看亚亚,我一会就回来。”
一小会,他气喘吁吁地回来,手上拿着一瓶五粮液。送走了大妈,他把五粮液倒了一大杯,递到赵亚面前。
“喝吧。”
赵亚疑惑地看着他。
张瑞皱眉:“你喝啊!”他索性不等赵亚,把杯子抵在赵亚嘴边,轻声哄着:“张嘴,喝下去就睡得着了。”
赵亚乖乖张开嘴,一股热辣辣的东西顺着喉咙下到肠胃,呛得他连连咳嗽。
“怎么了?对不起,我倒得急……”张瑞手忙脚乱帮他拍背。他觉得自己的主意似乎不妥,可这也是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
赵亚咳了半天,脸却真的红润了点,一阵暖流在肚子里打转。
张瑞正要把五粮液收起来,赵亚忽然伸手,抓住了瓶子。张瑞诧异地看着他。
“这个挺好。”赵亚轻轻说,拿起瓶子,又往喉咙了倒了一气。这次有准备,没有再呛。
张瑞愣住,他从不知道赵亚酒量不错。
一瓶五粮液去了半瓶,赵亚把酒瓶放下,扯扯嘴角:“你说的,喝了就能睡。”
“嗯。”张瑞不大确定地点头。
酒劲上来,赵亚仿佛站不稳了,斜斜一靠。张瑞一个箭步扶住。
“亚亚?”
“头晕……”
“我扶你到床上。”
把赵亚扶到床上,张瑞忽然舍不得放手。赵亚靠在他怀里,沉沉的,眼睛半眯着,象一个失了神的小猫。这似乎是盼了许多年的镜头,如今从梦想骤然蹦进现实,连张瑞也生出玄妙的感觉。
他的心跳起来。
“亚亚?亚亚?”他怀着鬼胎低声叫,盼赵亚应,又不想赵亚应。
赵亚呜咽一声,轻轻在他怀里动,似乎要转身。张瑞忙抱紧了,心突突跳着,象有猫爪在心里挠,他低头,缓缓地贴过去。
“你干什么?”赵亚睁着醉眼,迷茫地问。
夜幕已经垂下来,到处是黑的。光,从两人的眼睛里透出来。
张瑞问:“我亲亲你好吗?”
赵亚不答,怔怔看着张瑞。他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反应,推开他?搂住他?周围死寂一般,黑漆漆的,寂寞的空气包围着他们。
“我想……亲亲你……”张瑞重复着,低下头靠过来。
热气喷到脸上,徒颜的脸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刺耳的刹车声随之而来。赵亚吃了一惊,猛然推开张瑞。
过分,太过分了。
这是什么时候,死亡还盘旋在这屋里等着他的眼泪,而他居然要和张瑞接吻。赵亚浑身被羞愧热辣辣地烧着。
张瑞一脸惭愧地站在一旁。他乘人之危,不安好心,是个败类。赵亚一定瞧不起他,会认定他开始的关怀和照顾都是有目的的。
“亚亚,我……”
“不!”赵亚象被触碰的水螅一样猛烈发应着,他用异样的眼神瞅着张瑞:“你走,你快走。”
“我……你需要人照顾。”
“我不需要。”赵亚说:“让我安静一会。”他软软靠在墙角,“我醉了,我要睡觉了。”
他的驱赶平日绝不会起效,可这刻张瑞恶毒地痛恨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卑鄙无耻,而赵亚理所当然迫切要他消失。
“请你离开。”赵亚说:“回家去。”
张瑞哆嗦着退了一步,他乞求地看着赵亚,可赵亚还是瞪着他,醉酒的眼睛微微泛出血丝。张瑞忽然绝望,他推开门,啷啷跄跄地逃走了。
大门关上的刹那,另一种寂寞撞上赵亚心头。
关门的余响似乎不绝于耳,赵亚甩甩头,努力把当前的处境弄明白。
身边没有人,这会,清冷的空气完全笼罩上来,象敌人围上最后一个没有倒下的战士。而张瑞,竟真的走了。
赵亚忽然发冷,他伸手没有目的地摸索着,想找点暖和的东西,手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