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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操心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分别!明天你的眼睛要动手术了,好歹等视力恢复了才赶我走吧?”他絮絮地说,“有我在照应,你心里不是少了点害怕?”
“还用你?我身边有小岩,他是医生呢!”说到手术,我心里真是很发毛。那毕竟是眼睛,虽然人人都说那是个小手术,可是我真怕他把我弄瞎了。说到小岩,我又很自豪,但更多的是发毛。为什么他一直都没出现过?
“啊,你……”西敏才说了两个字就生生的顿住了,“多一个人总多一分照应吧。”良久,他才能接出下句。我对他的声音是极为熟悉的,不管他再怎么掩饰,我也听得出那胸腔带出了的微微的颤音。
“怎么了?”我警觉的问。
“没什么呀。”他极不自然地说,“烟瘾犯了,我出去抽根烟。”说着,他仿佛站起了身。
“跟我说明白!到底怎么了!”我一急,顾不得什么吊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没……有……啊。”他身上瑟瑟地颤抖通过那衣服传递到我的手上,但却依然一口咬定了那个明显的谎言。
“说啊,你说阿!”我急迫的语不成声,“是不是他出事了?是不是啊!你说话!!”
“他死了!”
另一个声音插入了我跟西敏纷乱的对话中。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思维。“不会啊。”我说,“不会啊。怎么可能呢。”我喃喃自语道。
“他颅脑外伤,死在手术台上了。”那个声音接着说道。
“你别说了!”西敏叫道。
“不会啊。”我说,“不会不会。”
“反正他迟早也要知道!”那个声音继续说,毫不留情。
“不会。不会……”我的意识一片昏乱。不可能,死的怎么不是我?应该是我才对。小岩那么健康,那么好,他不会有事,他怎会有事!不对不对,应该是我!他才刚刚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要带我开始新的生活,他让我相信他的,我相信他,哪怕是上帝,在我心中也不及他的份量!他怎会有事?
“可是你没看到他的状态吗?你不能等到他手术之后吗?”西敏吼道,声音尖锐。
“不会……”我摇着头,不会。“我要去找他……他在的……他就在另一个房间……对了,他在办公室……不对,他在给人看病……”
“那你想看他见人就那么疯狂地追问吗?你想看他每时每刻那么无助地企盼吗?你看到了吗?!你感受到了吗?!”这个熟悉又恐怖的声音喝问道。
“不会呀!”我坐起身,没觉得疼,哪里都不疼。
“停手!”有人说,不知道是谁对谁。可是后来他们把我强制固定在了床上,我有干什么吗?我什么都没做啊……有人用温热的毛巾擦我的手背……在做什么?我不是在吊瓶吗?
“你满意了?你满意了,是吧!”一个人说,这声音我很熟悉的,可就是忽然忘记了他是谁。
“是是是!我满意了!”另一个人说,他的声音我更熟悉,他让我爱恨绞缠。
“不会……”不会,是不是小岩?天下人都会这样抛弃我,只有你不会!天下人我都不信,我只信你!你出来啊!
“求你别说了!”有谁抓着我的双肩,有灼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有人声音嘶哑地说话。可这不是小岩。
好困,不要在这里吵了吧,让我好好睡一觉吧。“不会……”又是谁在说话?
“别说了,别说了。”
“不会……”是谁这么执拗?
“我不是有意的啊。如果是知道会出车祸,我宁愿那个人是我!你相信我呀,你相信我!”有人把头靠在我肩上说。
“不会……”有人这么回答他。
“你倒是说,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会满意!”肩头的衣服湿了,胳膊上的手用力的在抓紧。
“小宇,你出来一下。”
手臂和肩头上的压力减轻,床头传来杯子和暖瓶打碎的声音,有人在用力挣扎,但厮打声还是渐渐远去了。
“是不是要我死你才满意!”当杂乱的脚步声退到门口时,那熟悉之极的声音狂吼道。
我的身体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尽管我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小宇!不要再刺激他了!医生,不是已经注射了安定吗?为什么小哲还是这样?”
“……药效……缓慢……”声音模糊了。
“麻烦……他也……需要……安定……”
“放开我……”
他不会死的,他死了,谁来告诉我那个故事的答案?我猜不到结果的。
一切嘈杂都消失了,四周都黑黑的,我看不到一点光亮。
眼前是黑黑的一条路,路的这端是我,那面仿佛没有尽头。我惶恐地向前走,每次回头,原来走过的路立刻被泼墨般的黑暗吞没了,没有返回的可能。
前面是未知的黑暗,后面是已知的黑暗。
再走一段,我看到朦朦胧胧的人影,始终是背影,我知道那是小岩,但无论用了多大力气,却仍是追赶不上。
“你是不是恨我!”眼看他渐行渐远,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望赶上,绝望地跪倒在地,嘶声叫道。
“……”
他不回答,只是转头来看着我。那是怎样的神情?我描述不出!
“不要恨我,求求你!”
“……”他仍不说话,只是有鲜红的液体从他的头上流下来,染红了他苍白的脸,染红了他背后的黑暗。一滴一滴的,装点了这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
不要!
推迟了两天之后,手术还是进行了。据说是脱落超过一个星期的话,视力恢复就会受到影响。
一闭上眼睛我就会被卷入到无尽的恶梦中。那是怎么回事啊!我想不明白。他不是很好,很好,一直好好的么?他还给我跟司机做急救,他还跟着我到手术室的么!
他还让我别怕,让我想想我的碧草青天,让好好好睡一觉,他说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他非常冷静,诊断跟应急措施也正确。
他怎么会死了呢?
不会的!
他们都是骗我的。
无论白天黑夜,梦中总是出现一条无尽的长街,他就在那条路上缓缓地前进,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追不上。
四月二十六日,护士这么告诉我,我的眼睛再次看到这个世界……小岩依然没有出现。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岩不是在另一个房间,不在另一个城市,他是彻底地离开了。
没有了那个幽默的,飞扬的少年了,没有了那个成熟的,沉稳的青年了。没有人会坚定地跟我说“相信我”,没有人会温柔地跟我说“别怕,有我在”。
那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在一天大雾的深夜里为送我来医院,因为急速行驶的车辆而酿成的交通事故中丧生。
他说他做我的守护神,他说我活得一定比他长。他说对了。可是他不知道,凡人是无法为逆天意的。
这就是上苍对我的惩罚。这是惩罚,惩罚我勾引了我儿时的挚友,惩罚我的年少轻狂,惩罚我气死了老父,惩罚我一切荒谬的,不切实际的希望。惩罚我做错的一切!
我记得他跟我描述过在学校里做实验的事情。他说给兔子打空气针,当那段气流通过心脏的时候,小白兔就痉挛着死去了。他说,他想把试验材料偷回去炖了,可是每次都被老师阻止:“他们肯定是自己拿回家吃了!”他肯定地告诉我。
我试过把吊瓶的胶皮管咬破往里吹气,然后挤压着那段气流想让它流进静脉。只差一点点就成功时被护士一把拔掉了针头。
后来房间里再也没有我一个人的时刻。
他们怎么不明白呢?没有我的存在,大家都会轻松很多!一次又一次的不幸不光是降临在我身上,它波及了我身边所有的人!
在我策划着第二次方案的时候,医生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已经确诊,我患了浸润性大肠癌。
我记得我当时是微笑着说的“谢谢。”
很久很久我都没有笑的那样轻松过。
小岩,你是个好医生,真的。你的诊断,你的急救,你的一切都彰示着你作为优秀医生的才华,只是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次面对你的病人,没机会看到你美好的前途……因为你认识了我。
我知道你不甘心,很不甘心。你还太年轻啊!
知道他死讯的第四天,我才为他落下了第一滴眼泪。
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去陪伴你,你不会寂寞。
我平静的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草地,蓝天,美好的阳光,这些那里是喧嚣的尘世可能拥有的东西?那天你问我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啦,傻瓜,西藏不是,内蒙古也不是,那就是天堂。现在唯一的疑惑就是:满身罪孽的我到底能不能被接纳?
午夜,我准时醒来。我知道他在,每个夜晚都是这样。他等我睡下了就会进来,天明之前再悄悄地离去。他可能不知道,对于所爱的人,我有异乎寻常的感应。
每一夜我也装作不知道,可是今天我很想和他道个别。
一团黑黝黝的影子蜷缩在沙发上,我的视力恢复得不好,就算是白天那样的距离也看不清人。我着力辨认了半天也看不出他往日英挺的模样。唉,看不着了。
“你来了。”我轻轻地说,不是在问他。
闻声他跳了起来,拔腿就要往门外跑。
我的眼泪掉下来,高傲的,自负的于胜宇啊!
早点结束吧!我对自己说,你实在不适合继续苟延残喘了。
“就要结束了。”我在他拉开门的时候说。“你也知道了是吧?”
“……”他的身子伏在门上,片刻之后挺直身体,转过头来。“可是没有结束!”他说,“只要还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分,一秒!”
那神情与梦中小岩的如此相似!
“那又怎么样?”我喃喃的说,结局早已注定。
他欲言又止,手指轻轻地在门上扣了扣,“……每一天……”
“什么?”
“在你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嗯?”
“晚了,睡吧。”他笑了笑,柔声说。“不要怕,我们都在你身边。”
他让我想起小岩。他的微笑,他的神情,他的语气都恰似小岩!
“小岩?”我恍惚地叫道,这又是一个梦?还是说,我一直在梦中没有醒来?
“你说什么?”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小岩?”
“小岩!”我指着他。
“你在说什么?不要怕,他不会来,他不会伤害你!他希望你幸福!”面前的人安抚着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不怕,带我走吧!”我叫道,非常激动。我一直盼,盼了这么多天……这一次,你没失约,小岩……
值班的医生跑了进来,再次给我注射了安定。
“没事了,没事了。明天就会好起来。”他说。
明天……
黑黝黝的道路,没有尽头。我走得很累很累。
“……抽你……”
“……”
“我……病……”
“……”
门外的吵杂声把我从无止境的道路中拉了回来,我迷茫的睁开眼,侧耳听了听,吵杂声已经消失了。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身边有个很柔和的女声问道。
我沉默地摇头。
“刚刚你的朋友来探望你。”那柔和的声音继续道,“他们很有趣。”
朋友?我还有吗?我转动了眼珠,床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来很干练但是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