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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已经向太后与张师傅提过,三年之后再议婚事。”
“什么?”赵肃大吃一惊。
看到他意外的神色,朱翊钧微微一笑:“如今先帝新丧,做儿子的,自然要为父亲守孝三年,百善孝为先,为帝王者,自然要身先士卒,才能作天下榜样。”
这下子睡意全没了,双眼习惯了黑暗,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也可以瞧见对方的神色,赵肃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发现自己有些明白这少年的心思了。
现在大婚,皇后人选必然是太后和张居正喜欢的,而非皇帝自己喜欢的,若换了一个懦弱点的帝王也就罢了,偏偏朱翊钧太有自己的主见,不肯当个提线木偶,由人摆布,当然希望大婚越晚越好。
换了历史上的朱翊钧,如今的年纪只怕还在内宫和小太监玩乐,自然更不在乎自己的皇后人选是圆是扁,但眼前这名少年,已经不再是历史上那个冷冰冰的符号了,他有血有肉,会撒娇耍赖,有自己的思想,在自己的熏陶影响下,也一心想当一个明君,富国强兵,由此带来的变化,必然是性格也跟着强势起来,不甘屈居人下,即便那个人是张居正。
对这种变化,赵肃不知道是高兴教育成功好,还是担心历史偏移了轨道,不知会走向何方好。
见赵肃不言不语,朱翊钧有些担心,试探问:“肃肃,你是不是觉得朕很任性?”
赵肃回过神,摇头:“陛下长大了,有自己的思虑,臣明白。”
一句臣明白,让朱翊钧心中温暖熨帖。
小时候,这个人耐心引导,把自己真正当成一个大人来看待,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年轻气盛,担不起一个国家的时候,又是这个人成为他最坚实的臂膀,让他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总还有一处地方可去,总还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左右两人已经醒了,索性真的聊起天来,朱翊钧对开放海禁之后的情景抱着颇高的期待度:“记得小时候你和朕说过西洋的种种物事,若真有个西洋人来中原,朕得见见,种种与大明截然不同之处皆可印证,假使他们真有比大明还先进的东西,定要学过来,以免朝廷那些御史们眼睛成天长在头顶上。”
朱翊钧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无法真正想象世界上有比大明还要强盛的国家,但少年总是容易接受外来事物,以一个帝王的身份能说出这番话,弥足珍贵,要知道中国素来许多皇帝都认为世上唯有中国才是天朝上国,这样自大的心态,最终导致一步步落后。
“泰西诸国,如今最强盛者,当为占据我国濠镜的佛郎机人。佛郎机其实只是泛称而已,它们真正的名称,叫葡萄牙,和西班牙。这两个国家凭借先进的航海技术和海上贸易,称霸海洋,足迹遍及大半个世界,贸易使得大量黄金流入他们国家,所以富得流油。”
这些典故,朱翊钧曾经听赵肃提过,但没有现在这么详细,闻言眼前一亮:“这样说来,佛郎机人已经是无敌于天下了?”
赵肃摇头:“那倒未必,如今泰西还有个国家慢慢崛起,名为不列颠。这不列颠帝国的当权者,却是一位女帝,叫伊丽莎白。”
朱翊钧大吃一惊:“女子如何能为帝,莫非是武瞾一类的女子?”
“泰西有些国家,女子也有继承权,当国王膝下没有嫡亲儿子时,女儿可以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位不列颠王国的女王,就是前任国王唯一在世的女儿。”
朱翊钧敏锐地抓住其中的疑点:“何以这些国主,称为国王,而非皇帝,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国家特别小?”
“泰西诸国,确实不如华夏大,整个泰西合起来也就比大明稍微大一些,但是国土的大小并不能决定国家的贫富。在泰西,能对一个国家产生影响的,不仅是国王,还有它的宗教。与我们不同的是,他们的国王不是天子,而要经过教廷认可,教宗亲自加冕,才能称之为皇帝,否则,就只能称为国王。”
朱翊钧若有所思:“泰西人也讲究名正言顺。”
赵肃笑了笑:“不错,在他们那里,教宗的权利极大,不仅干涉泰西各国内政,而且对异教徒实行残酷镇压,向普通民众发售免罪符,声称购买之后,就可赦免其平生的罪孽,死后升入天堂。”
朱翊钧皱眉:“这与邪教何异?”
他想起嘉靖年间的道士们,利用嘉靖皇帝迷信长生,到处招摇撞骗的情景,导致底下的大臣们为了迎合皇帝,也要写青词,不仅浪费钱财,而且荒废国事。当时朱翊钧的年纪虽然不大,但耳濡目染,对此也十分反感。
赵肃道:“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每个宗教自然都有自己的好处,如佛道一般,若僧侣道士能够恪守清规,不掺和世俗的事情,那么这倒也不失为引导人心向善的一种方式。只不过人生在世,总有种种欲望,就算是出家人也不能免俗,久而久之,教会沾染了俗世的权力,又想控制人心,难免就开始污浊起来。”
朱翊钧点头:“你说得不错,人心不足蛇吞象,种种恶果,必是由此而起,所以即便是帝王,也该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不可贪婪无度。只是教会这般猖狂,难道各国君主也都听之任之?”
“自然不会,所以各国与教会勾心斗角,暗潮汹涌,一直都没停止过,甚至有人提出宗教改革,建立新教,其中也有各国的暗中扶植,借以对抗教会。”
朱翊钧下了结论:“由此可见,泰西即便富裕,也不是铜墙铁壁,大明虽然如今弊病丛生,也非无药可救。”
赵肃笑道:“不错,陛下一语中的,入木三分,确是如此。”
朱翊钧思忖道:“这样吧,你未来负责造船这一块,又和市舶司打交道,少不了和泰西人打交道,届时若碰见一两个学识渊博的,可引来给朕见见,朕要亲自问问西洋各国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微臣遵旨。”赵肃说完,又想起自己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这话说得有点不伦不类,不由微微一窘,幸而天色尚黑,对方也没注意。
从赵肃口中,朱翊钧对西洋又多了不少了解,以至于之后的泰西传教士来华,受到接见,本以为天朝皇帝对泰西知之甚少,不料朱翊钧张口就来,如同亲见,不由大为惊奇,自此收敛了小觑之心,这是后话了。
“肃肃,你怎么对泰西的情况如此了解?”
赵肃面不改色地随口扯谎:“臣从小在长乐那边,家乡有人出海谋生,下了南洋那边,听过一些见闻,后来到了莱州,开放港口,也接触了一些外来的商人,所以知道得多些。”
朱翊钧点点头,没有生疑,又叹道:“朕虽然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但总觉得眼下朝廷内外,要解决的事情实在多得很,心里又未免焦躁了些。”
实际上赵肃觉得也是,他身临其境,才知道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这个时期究竟会不会像前世一样成为明朝衰落的转折点,也就要看这十几年了。
但如果他也流露出着急的情绪,只怕皇帝会更加焦躁,故而只能安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慢慢来罢。”
朱翊钧嗯了一声:“张师傅着手吏治,以他的雷厉风行,朕也不是太过担心,若是因下手太狠,得罪了人,这事朕自是要保他的。你在工部,海禁一事也上点心,回头朕与张师傅说说,把市舶司也划到你手下。”言语之间,少年的帝王气度隐约可见。“只是眼下军队废弛,纵有戚继光、谭纶这样的人才,也是杯水车薪。”
“陛下英明,所以臣以为,军队需要改革,不过得等张阁老整饬吏治之后,再来动军队这一块,就名正言顺,也容易很多。”
“如此说来,朕倒想让戚继光上个条陈,他治军多年,对军队弊病再熟悉不过,朕想听听他怎么说的。”
“甚善。”赵肃觉得他这阵子进步飞快,不仅思虑周全,行事稳重,而且气场越来越足。
却不知朱翊钧为了赶上他,也为了不被张居正挟制,暗地里付出不少心血去学习。
两人说得兴起,便靠在床榻上聊着,有赵肃在侧,朱翊钧精神头十足,一聊就到了天色吐白,外头侍卫过来询问皇帝是否回宫,结果等里头门一开,发现皇帝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
侍卫不敢问,只得迭声请他赶紧回宫,否则太后怪罪下来,他们担当不起,朱翊钧只能跟赵肃道别:“老师,那等你明日进宫再说罢。”
他心中对赵肃有份情愫,却也没失了尊敬,更不愿旁人对赵肃有丝毫怠慢,所以在人前,素来都称老师或师傅,以示敬重。
赵肃也行礼道:“恭送陛下。”
朱翊钧又说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赵肃将他送到门口,目送着他离去,一转身,便瞧见贺子重靠在门口。
“昨晚歇息得可好?”
“还好,就是没人抵足而眠,秉烛夜谈。”贺子重漠然道。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你说。”赵肃拎着他进了两个孩子的寝室。
里屋按照赵肃的设想布置过,一张偌大的婴儿床,周围挂着五颜六色的小鸡小鸭,都是布缝起来的,里面塞满布絮,还有铃铛,风车等等玩具,不一而足,这些都是赵肃根据记忆中的印象,把后世婴儿床的摆设照搬过来,牡丹和连翘照顾孩子尽心尽力,又有乳母和下人,照顾两个孩子绰绰有余。
此时两个婴儿刚刚被喂饱,神采奕奕的眼珠子到处乱转。
馒头比较活泼,富有倾诉欲,瞧见有人来了就咿咿呀呀乱叫一通来,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语言。而汤圆比较安静些,莲藕似的小手挥了几下,对着父亲边流口水边傻笑。
“义、父?”贺子重重复着刚才从赵肃嘴里冒出来的词。
“不错,让他们认你为义父,将来也要如待我一样孝顺你。”赵肃笑道,一边握住汤圆的小手回应他的热情,暗自可惜没有摄像机可以记录孩子的憨态。
“我是鞑靼人。”贺子重语调生硬地陈述。
“那又如何?”赵肃挑眉。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当官,会被弹劾,而我会成为你的把柄。”
赵肃淡淡道:“除了我,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世了,你是大明的子民,谁敢说不是?等你以后在军中建功立业,就更无人敢小觑了。”
“军中?”贺子重蹙眉,被他一个接一个丢过来的消息轰炸得有点茫然。
“我已经给戚继光写了信,过阵子,你就可以到他那里报到了,当然,职位不会太高,怎么也得从小兵当起,但在他手下,如果你能力突出,也不会被埋没的。”
先前贺子重每回看到禁军侍卫,脸上表情都会有细微的波动,赵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贺子重绑在身边,这样太过自私。他武艺高强,又不怕吃苦,天生是军人的料子,不该只是保镖侍卫的角色。
“我不走。”贺子重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婴儿。
赵肃沉声道:“子重,你是我兄弟,而不是家丁,你应该有更好的前程,不该浪费在这里。我现在是京官,不用再像前几年那样到处奔波,也就不需要什么保护了,而你就像一把剑,再锋利的剑,如果很久不用,也会钝掉。”
“我不想走。”贺子重硬邦邦道。
赵肃见状,只好换一种方式:“照现在来看,军队迟早是要进行改革的,如果你在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