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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夏醒来的时候是黄昏。她睁眼看见爸妈,唇瓣艰难地翕动,要说什么,喜极而泣的母亲已经牢牢握紧了她的手,“夏夏你终于醒了!你一连昏迷了三天,我和你爸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她疑惑地抽出手,想去摸自己的脸,又被父亲轻轻拦下。似乎担心她不能接受,他小心翼翼用了最婉转的字眼:“夏夏,医生说你的脸皮外擦伤,怕感染所以包扎起来,现在不要碰,不然拆绷带会留疤痕的,乖啊。”
显然听懂,女生果然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吃力地问,“她……呢?”
爸妈对望一眼,知道她问珂檬,如实回答:“没抢救过来,死了。”
死了?
问夏呆呆的,机械重复这两个字,浑身剧烈颤抖。
怎么会?
总是对她大喊大叫精力充沛的那家伙,怎么会……就这样死掉?她还没有看见她和苏沛辰在一起,还没有来得及接受她的祝福……
长久的寂静后,问夏撇过头,缓缓闭上眼。晶莹的眼泪自眼角串珠般静静滑落。
丢失的仅仅是旧时光吗?
春夏开着白色小碎花的香樟落满了叶子,珂檬和问夏的空位在几个月后的调位中也被人重新坐上。苏沛辰摘下眼镜戴起博士伦,露出原本帅逸的一张脸。偶尔有低年级的小妹妹跑来教室勇气可嘉地递情书,女生千篇一律的百褶裙摆上,是青春稚气的脸庞,鲜明生动。
可是再没有一个会谎称腿有风湿硬是在订做制服时强要了长裤的女生。
独一无二的单珂檬,即便是替身,也再不会有。
夜车的灯影影绰绰,街景逃匿般被抛到身后,苏沛辰迎着风,想,他十六岁所有不堪重负的甜蜜与忧伤,是不是早就在那一晚,彻底地遗失。
此去经年。
如今苏沛辰已经是师范高校的学生会理事。女友是同班同学,也念学前教育,温柔漂亮。两个人经常成为校园里“金童玉女”的玩笑话柄,沛辰听了,只是淡笑。
第73节:我在你身后轻轻地歌唱(10)
大三下学期,他和一班同学去当地的残疾儿童学校参加联谊活动,途经一间教室时,听见一曲华美如精灵的音符。
苏沛辰顿了脚步朝里张望。孩子们毕恭毕敬地细心聆听,台上的女子弹一把吉他,哼唱着coverpeople的《爱的迷惘者》:“对爱情的想象,追赶不上的变化,全身的无力感,开始不断的膨胀……”
女友挽住沛辰的胳膊,甜蜜而轻柔地把头靠过来,“沛辰,这个人唱的还不错哦!”
他胡乱应一声,静静凝视,却不曾想对方听见说话的声响,琴弦嘎然而止,朝他张望过来。
眉眼平淡的脸,褐色长发柔软垂下,唇角倔强,带着一丝凉薄意味。
苏沛辰不知怎么,心跳陡然加快几拍,只觉得像在哪里见过,记忆里却全无印象。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
空气仿佛瞬时滞凝。她的目光淡淡扫视到他身边的女友,停顿几秒,仿若无人般转回头,继续自弹自唱——
“相信自己的幻想,相信爱应该漫长……”
“过去的把它遗忘,遗忘的,是过去的伤。”
遗忘的,是过去的伤。
苏沛辰很想上前问他们是不是曾经相识,又觉得太过唐突,终是不好意思地退出来。
那女子始终没有回头,却在沛辰身影消失在隔窗的下一秒,忽然泪流满面。
她是单珂檬。
或者说,珂檬在十六岁那年真的死了,现在的她,是残疾儿童学校的音乐老师阮问夏。
怎会记不起,那个火势疯狂蔓延的夜晚,问夏将手腕的翡玉镯套到她手上,说等到明天,苏沛辰来接珂檬的时候,作为她送给他们祝福的礼物。
然后她先行一步,昏沉睡去。
这一觉便没再醒来。穿了她睡衣的阮问夏被当成单珂檬,长眠地下。
而被误认为问夏的珂檬受到悉心照料,不忍看问夏父母得知真相受到打击,便没否认,没想到日久,那句简单的话更无法启口。
多次整容手术,终于恢复正常人生活,却在看镜子时,常常感觉陌生,像在过另一场人生。
兴许她真的再也做不回单珂檬。
多么可笑。
如此多年,她笃信会再遇到沛辰。想象过最美好的结局,却抵不过,最残酷的域差与时光。
第74节:我在你身后轻轻地歌唱(11)
他果然认不得她。
捂住脸,指间溢满汹涌流淌的晶莹泪水。
一直到联谊结束,沛辰的思绪恍惚游离,女友推了他好几次才回过神,“怎么?”
“游乐场就在附近,一会我们去坐摩天轮吧!”她笑眯眯地提议。
“呃,好……怎么突然要坐那个?”
“没听说过吗?摩天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一起慢慢跨越天空才存在的!”
喜欢的人……这世上不会再有了吧。
“沛辰,到底去不去呀?”对方拽紧他的袖子摇啊摇,“难得来这边一次~”
争执不过,男生举手投降,“知道了。”女生便兴高采烈地在嘴边圈起喇叭,“哇,沛辰万岁!”他笑,学她的样子。
“珂檬万岁。”
苏沛辰深深浅浅的目光里,溢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即便是相同的名字,能时时念出口,也觉得,好像就和你在一起。
单珂檬。
看着那道身影像一点点走出她的生命般,走过黄漆栅栏的草坪,走过白色斑马线,走过人潮熙攘的喷泉广场……直至完全走出她的视界,珂檬站在顶楼的长廊上,指尖弦动。
我以为我会陪你到永远,我以为我舍弃了那么多,是为了爱,可是当时光席卷、尘埃落定,我才看清,原来我们早已各自疏离。
再见,再见,苏沛辰。
如今,只剩下我,在你身后轻轻地歌唱。
第75节:一生难安(1)
一生难安
文/乐小米
一 那么那么多的如果,荷木,你看,我都替你记得
荷木,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得你那头细软柔腻的头发,就像女孩子的一样漂亮。你总是说,这是荷若留给你的唯一的礼物。因为荷若也曾有这样美丽的头发。你总是这么一遍又一遍的说,声音中有哭的味道。
念着荷若名字的你,在我的背上,就这样,渐渐的,渐渐的睡着了。你小小的胳膊,总是这么的凉,环在我的颈项上。因为睡着了,你的小脑袋靠在我瘦弱的小肩膀上。漂亮的头发,一丝一丝黏在我的皮肤上。
荷木,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哦,没有告诉你,当时的你虽然那么瘦小,但是却实在好重啊。所以,一向以善良美丽勤劳大方的著称于世的我,也不免多次想将你摔到地上,摔死得了,还省心。
我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我太勤劳善良美丽大方了;另一方面我担心万一摔不死你,再摔傻了你,怎么办?
你是正常小孩的时候,已经就是令我十分烦躁的小跟屁虫了;万一你真被我摔得不正常了,我到处背着一个傻瓜我多没面子啊我。
所以,就这样,只比你大两岁的我,经过权衡再三,非常好脾气的背着你,走过了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日子。
荷木,你经常喜欢说的两个字是什么。你还记得不?你喜欢说“如果”。如果如果怎么样,那么那么怎么样。
你说过的有——“如果我拿了林豆豆那块好看的橘子瓣橡皮,我就成了小偷了,是不是?”“如果我少吃一个桃子的话,荷若就可以多吃一个桃子是不是?”“如果我的头发都掉光了,变成小和尚了,你就不会这么疼我了,是不是?”……
那么那么多的如果,荷木,你看,我都替你记得。
二 蓝旗街上那个叫荷若的姑娘
如果。
如果,没有陆茗川,我想,下面的这一切,永远都只是生活中最平常的点点滴滴。关于我,和那个叫做荷木的小孩的。
可是,因为陆茗川,这一切,便辗转成了故事。
我告诉过陆茗川,我喜欢荷木的样子。
那时,陆茗川正在对着画稿发呆,薄荷一样清凉的眼角眉梢,有一种繁华落尽的淡然,悄无声息的从他画一样的眼里安静的流淌出来,落到我的心里,却是波涛万丈的汹涌。
然后,他侧脸,礼貌性的对我微微笑。
在这个安静的画室里,面对着我喜欢的男子,尽管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我却依旧自顾自的、傻瓜一样讲着关于荷木的点点滴滴。
我喜欢荷木的样子。
喜欢他婴儿一样黝黑的眸子;喜欢他笑起来时,脸上小小的酒窝;哦,还有什么呢?还有他细软柔腻的发,奔跑在山野时,总是洋洋洒洒在风中,露出他饱满净洁的额头。然后他对着我笑,很天真的样子。
他叫我蓝旗姑娘;我喊他木木,荷荷,嗯,或者荷木木。我知道我这样称呼他比较矫情,但是原谅我吧,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乳牙初换的年纪。
第76节:一生难安(2)
长大后,我常常想起,那么多年前,换乳牙时的我和荷木,相互对着彼此笑的时候,为什么都没有觉得对方掉牙后的“黑洞”很滑稽好笑呢?要知道,我们总是不停的揭对方的短处的。从小就如此。
我对荷木好,一半原因是因为荷若。
荷若是荷木的姐姐,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蓝旗街上最最漂亮的小姑娘。从小,我就以为,将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只能是荷若的配角。
可是,到了上学的年纪,生活将我与荷若分成了天上人间。蓝旗街本来就是这个镇子上的穷人区,而荷若的家里又是整个穷人区里最穷的人家。他们家背负着太多太多的债务,就像蓝期街古老的街道上厚厚的尘埃一般。连我家这种穷困者都可以做他家的债主,其情形可想而知。
所以,当我念书之后,荷若只能带着小小的荷木在教室门外安静的等着我,踮起脚尖看着教室内的一切。
荷若与荷木。两颗小脑袋晃在明亮的太阳底下,等待着我下课,放学;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遇到哪些深深的水湾,我便跳着脚,汲水而过,污水漫过膝盖。回头,便见瘦小的荷若吃力的背着荷木趟水。荷木在她身后,黝黑的眼眸,细软的头发,紧紧的靠在她单薄的背上,很依赖的模样。
回家之后,我就很得意的做他们姐弟俩的老师。荷木从溪边给我折最好的藤条做教鞭,很仔细的用小刀修理的干净而漂亮。
干净而漂亮。就像我眼前,那个叫做荷若的女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将一个漂亮的女孩比做“教鞭”是不是显得我比较智障。但是我相信,这个比喻总比我形容我们班上那个最好看的男孩子漂亮的跟“烟灰缸”一样要贴切。需要声明的是,叔叔从上海带回来的玻璃烟灰缸,是当年,我们家最金碧辉煌的东西。
悄悄说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于早熟,反正当时我就觉得那个漂亮的像“烟灰缸”的小男生真好看,我当时是这么想的,那些好看的花花绿绿的糖纸包的糖块是那么的甜,那么,那个漂亮的“烟灰缸”男生吃起来一定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