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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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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呢?”她忽然问。

“咪咪?咪咪跟这有什么关系?”我不以为然。

“你应当记得咪咪是你的女朋友,家敏。”

我说:“我们只是很谈得来的朋友。”

黄太太说:“家敏,说话公道一点。”

我心虚了,“可是……可是……”

“家敏。”黄太太的手了解地放在我肩膀上,“家敏。”

“玫瑰已经结了婚吧?”我终于再抬起头来问。

“早结了婚。有一个女儿。”

“几岁?”我问。

“快八岁。”

“长得好吗?”

“跟玫瑰一模一样,”,黃太太微笑,“这里有一颗痣。”她指指眼角下。

“是的,”我如着魔一般回忆,“一颗蓝色的痣,像是永恒的眼泪。”

黄太太承认,“她确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曾经一度她想放弃这项事业,但她现在回来了,母亲去世后,她再没有顾忌,她告诉我,她决定离婚。”

我说:“啊,她丈夫是个怎么样的人?”

“非常普通的一个人。”黄太太说。

“怎么会!”我诧异。

黄太太长叹一口气,“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我回味着这句话,然后问:“那么你呢,你与黄先生呢?”

她微笑,“我算得是一个幸运的人,但家敏,我们也有我们的故事,说不尽的故事,”那微笑有点苍凉的意味,“我与他都迟婚,都是经过一番来的,最后虽然得到归宿,因为太知道身在福中,幸福得非常凄凉,像我,老有种不置信的感觉,十年了,天天早上起来,我都凝视着黄振华的脸,不信自己的运气……”

我侧耳聆听,非常感动。

“这世界并不是我们想像那样,”她说,“振华来了,但是来晚了十年,其中夹着十年的辛酸,说也说不尽,你与咪咪不一样,你们早已定下终身。”

“不,黄太太,”我不由得不坦白地说,“当我第一眼看到玫瑰的时候,我与咪咪之间已经完了。”

黄太太震惊:“家敏!”她几乎没落下泪来,那种大祸将临的神色,我在黄振华的脸上也曾经见过。

我问:“为什么你们不让我接近玫瑰?”

“谁也没有不让你接近她,”黄太太说,“但这种一见钟情的事是怎么发生的?我懂得她长得美,但这城里的美女多得很……”

“她是不同的,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彷徨,她并不信任她自己的美,所以更加美得不能形容。”

“也许是,但是家敏,你三思而后行。”黄太太说。

“我知道。”我说。

“家敏,有什么事跟你大哥商量一下。”

“他?”我笑,“他懂得什么叫感情?”

黄太太微笑,“不一定是要在女孩子堆中打滚的人才懂得感情。”

“这我明白。”

“家敏,你是聪明人。”黄太太说,“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而伤害咪咪。”

“我晓得。”

她忽然难过起来,“不不,你并没有把我们的话听进去,你已经不再在乎咪咪想些什么,我见过这样的例子。”她转头走了。

回到家中,大哥在书房中练习梵哑铃,我忽然顽皮起来,“咚咚”地大力踢他的门,嚷着:“SHUT  UP!”开心得要命。琴声停了,门被打开,大哥皱着他双眉,“你回来了?”他低声问道。大哥的声音永远低不可闻,我一生中从未听过他提高一次声线。

“大哥,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说。

“你有什么事?”他放下琴,点一支香烟。

“今天我看到一个美女。”

大哥轻笑,“美女——凡是平头整脸的女人,对你来说,都是美女。”

“不不,这是真的,”我申辩,“真的是美女,我马上被她迷住了。她一抬起头,目光射到我身上,我便像中了邪似的,真可怕,我完全不能自己。”

大哥既好气又好笑,“你一向不能自己。”

“大哥,这次是真的。”

他颔首,“我相信你。”

“喂,大哥,你别皮笑肉不笑的好不好?”

“你说完没有?说完了我就继续练琴。”

“大哥——”

“我懂得她是个美女。”他笑着按熄了烟。

“你这个怪人。”我骂。

“家敏,你也三十一岁了,长大吧。”他关上书房门。

“大哥,喂喂,大哥,溥家明!”我擂着门,“陪我吃饭。”

他没有出声,又练起梵哑铃。

梵哑铃乐声像人的声音,永远在倾诉一些说不清的爱情,哀怨得令人心酸。

佣人摆出饭菜,我喝汤的时候,大哥出来了。

我问:“今夜又不出去?”

他摇摇头。

“你干吗?”我不以为然,“练古墓派功夫?”

“你又干吗?练唐璜功?”

我哈哈大笑,可爱的大哥。

“最近办什么案?”我问。

“一般刑事案。”他不愿多说。

“大哥,我说今天哪,有个派对,要是你去的话——”

“我不去。”

“你想证明什么?”我问,“溥家明,我可以老老实实地告诉你,要是你坚持不出去走动走动,那个女郎是不会找上门来的。”

他谈淡地笑,“这种事根本可遇不可求。”

“我也相信,但你连人都不见——”

“吃你的饭。”

“是,大哥。”我笑。他又燃起一支烟。

“你已经有白头发了。”我惋惜。

他顺手摸摸头发,不响。

“大哥,”我说,“外头有很多漂亮灵巧的女孩子,愿意为你解除寂寞。”

“我的寂寞又不是上大人孔乙己,这样容易解决?”

我喃喃说:“恐怕现在连懂得上大人孔乙己的小姐也不多了。”

“你呢,”他微笑,“你还跟咪咪一起?”

“大哥,我今天见到的那个女郎——”

“咪咪已经不错了,”大哥说,“家敏,三十岁应该成家立室,咪咪的那份活泼我很欣赏,你别多花样。”

“可是今天这个女郎——”我低下头,“大哥,她不是普通女孩子可以比拟的。”

“她有三只眼睛?”

“不,大哥,你不明白,她——”我说不下去。

想到黄玫瑰,我再也不能够活泼起来,她的倩影渐渐化成一块铅,压在我心上,我非再见她不可,为了我自己,否则我寝食难安。

大哥离开了饭桌。

我握着拳头,准备明天再去见我心目中的女神。

女佣人进来,对我说:“二少爷,戚小姐有找。”

“呵。”我忘了约好咪咪。

一取起话筒,她就骂:“你的魂到哪去了你。”

“是。”我苦笑。

那是一个叫玫瑰的角落,我灵魂在那里。

“现在怎么样?”她问我,“你还来不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她问,“你声音听上去不对劲,我来看你,你不是不舒服吧?”

“我是有点不对劲,”我乘机说,“你别来了。”

“我马上来。”她已经挂了电话。

我很唏嘘,我这颗无良的心,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如今心中已无咪咪的位置。怎么可能,就在前天,咪咪尚是我生活的中心,一切环绕她为主,如今我已另外找到了太阳,脱离了咪咪的轨道。

我用手撑着头,想到国语言情片中常出现的一句对白:我们活在两个世界里。

当夜咪咪来了,穿着她一贯钟爱的粉红色,咪咪是一种单纯粉红色。

她坐在那里叽叽呱呱说了很多话,那些以前我认为很有趣的琐事,现在只在我耳畔浮动,我神思着今晨见过的黑衣玫瑰。

水灵的眼睛,略为厚重的嘴唇,与那颗永恒的泪痣,欲语还休的神情,我的精神飞出去老远老远,再也控制不住。

我说:“咪咪,你该累了,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我得与她冷淡一段时期,再把真相告诉她。

咪咪十分不愿意地被我送回家,而我——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二天早上,我直接赶到黄宅去。

大太阳天,女佣人来开门。玫瑰在客厅中用法文说电话,抬起头来用眼睛向我打了一个招呼,我感到震荡。只要接近她便感到满足,我缓缓散步到露台去。

她明快地说,“……是,八月二十四号,杜鲁福的影片,非常值得一观,‘祖与占’太好了,‘柔肤’不能放弃,索性连‘一个像我这样美丽的女孩’也看了吧,是(UNEBELLE  FIL  LE  ME  MOI),据说本港是第一次放映……”

“……晚上演‘四百击’……只好买一条法国面包带进去吃,是呀,没时间吃饭。”她轻笑着挂了电话。

我神魂为之倾倒,靠在露台上的一只大金鱼缸边,低眼看到金鱼向我游近,啜吻水面。

玫瑰已经走到我身边,她说,“这些鱼养得熟了,就像孩子们一样,净爱讨东西吃。”

我侧身看她,她的长发柬在脑后,鬓角长长地衬在雪白的皮肤上,仍然没有化妆,那种白色半透明,不像人的肌肤,像瓷器。

我喉咙干涩,全身被汗湿透,衬衫贴在背部,隔很久我才说:“看杜鲁福的电影,不叫我?”

她诧异,“你也喜欢杜鲁福,家敏?”

我欢愉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这么动听。

家敏,她如此亲切地呼唤我。

“我不介意,我最喜欢‘亚黛尔H的故事’。”

她微笑,在那笑容里,我隐约看到了黄振华。

“过来坐,这么早,吃过早餐没有?”

她招呼我。桌子上摆着一份简单的西式早餐,餐具却是白地起金边的罗臣科,刀又全属银制,她取起茶杯说:“我节食已经有三年了,有一个时间,在养了孩子之后,胖得简直不像话,吓死自己,到最后不得不咬紧牙关,下个狠心——到现在我已三年没有喝过加糖的茶,多可怕。”她轻笑,“女人对自己如果不狠心,男人对她们就会狠心。”

我畅意地看她的姿势,听她说话。

“你今天来是告诉我,你已决定替我改造这间屋子?”

“啊,是,黄先生已将屋子图纸给我,但我恐怕你要暂时搬出去住呢。”我说。

“自然,这里恐怕会拆得像防空洞。”玫瑰笑。

“你全权交给我装修?”

“全权,除了那间书房。”

我想问什么,但终于忍住,怕得罪她。

我说:“我把图样设计好了,交你过目。”

“你对旧书画熟不熟?”她问。

“我有个大哥对这类东西很在行,怎么?想买点字画?”我非常乐意帮助她,“黄先生写字间那张唐寅是他的收藏品。”

“恐怕很贵哩。”她说。

“我们可以去看看。”

“我知道,”她笑,“集古斋。”她绕着手,靠在门框边。

这是她喜爱的姿势,额角与肩膀靠在门框,绕着手,一副娇慵相,这种姿势令我心神恍惚。

“你想去瞧瞧?”

“自然,”她说,“我去换件衣裳。”

她不愧是穿衣服的高手,虽是孝服,一式黑色,因她的身材,也显得舒服熨帖,十分美妙,长发编成一条粗辫子,脖子上一串圆润的淡水珠。

我的心一直跳,双手插在袋中,跟在她身边。

“你开什么车?”

“不下雨的时候开一辆摩根跑车。”我说,“今天不下雨。”

她说:“这样的天气用开篷车,也未免太热了。”

我涨红了脸。

她微笑,“下雨呢?开什么?”

“开日本小车子。”我问,“你呢?”

“我一年四季都开一部雪铁龙。”她说,“坐我的车子吧。”即使是一个命令,也千回百转,说得似恳求。

我无可抗拒,身不由己地踏上她的车子。

我们在集古斋逗留了很长一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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