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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五更熟,他这和个月每天的工作日报就是汇报甘尚川的行程,东哥说了,就算她足不出户,你也得给我盯牢了,少根头发丝儿都得提头去见,想他袁五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居然沦落到盯梢这份儿上了。
甘尚川无可奈何,被迫引狼入室。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跟际东皓再次坐在一个桌子上,喝酒、吃饭、聊天。她紧张得手心都是细细密密地一层薄汗,又不知这样的紧张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怕我?”他喝了一口酒,酒有些甜,温酒的时候放了几颗青梅,光闻着就很醉人。这是甘尚川最爱喝的酒。她原本是不喜欢的,黄酒甜腻,喝的时候像饮料,她贪杯,只单纯觉得好喝,喝完了才觉上头,往后一仰,睡得人事不省。她真是算酒品顶好的那类人,喝醉了不哭不闹,闭着眼睛就睡过去了,临醉的时候还要嘟囔一句“呀,我喝醉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可是,此刻的她显然并不配合他怀旧的心境,滴酒不沾,甚至连菜都懒得动一动。不言不语,坐在那一副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的模样。
甘尚川一怔,对啊,她为什么要怕他?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给自己壮胆,他又不会吃了她,她怕他什么呢?
“陆东皓,你今天来不会只是为了这顿饭吧?”
“下个月,我要去柬埔寨,可能要去很长一段时间。”
她抬起头,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去柬埔寨玩吗?”
“你叫我跟你去柬埔寨?”
陆东皓放下酒杯,看着她,眼神里的肯定让她有种错觉,这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陆先生,你没生病吧?”
“如果我生病了,你就跟我去?”
言语上,她向来占不到什么便宜,从前是,现在依旧是,一股怒火从丹田升起,她站起来:“陆东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才要问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以为你是把蜜莉给你的那些东西交给了景然,结果呢,你居然自己寄了出去,你是不是疯了?真以为查不到你头上来?”
“你怎么知道?”她转过身,有些诧异。这个事情她做得那么隐秘,隐秘到连景然都不知道,怎么陆东皓会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招待漂亮?先是制造高绍南跟景然的矛盾,利用景然的手关了醉生梦死,接着在景然跟高绍南内斗的时候,把这些录像带都寄了出去,那帮老家伙要不以为是景然在要挟他们,要不就以为是高绍南搞鬼要拖他们下水,这个时候都统统站到了景然这一边。要不你的景市长会这么顺利在S城高这些风雨?中央那些部门要不睁一眼闭一眼,要不就干脆站在了景然这一边,彻底要把高绍南拉下马。你这些录像倒真是帮了帮忙,否则景然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取得各方面的支持?”
“就算你都猜对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甘尚川心下诧异,面上依旧佯装镇定。
“川子,你知道你这个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陆东皓深吸了一口气,之前的怒气被她那无所谓的表情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这到底算是关心则乱,还是没事找事儿?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就是那个吃了无数堑都学不聪明的人。你之所以回国,最大的原因还是想对付我吧,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但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抢了我要拍下的地,结果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一个创业产业园的投资回报比你到底算过没有?Maro这个人是做这种慢钱生意的人?他要是,他会跟我抢菲律宾的生意?这事儿就当是你取得景然信任的筹码,这事儿到最后就烂尾了吧?当然了,你自然是想不到那么远的,你要能想那么远,你还叫甘尚川么?这事儿咱主别提了。”
“再说到你的第二步计划,对付醉生梦死,跑去跟蜜莉要资料。我是真不明白你到底仗着什么,要不是我,蜜莉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可能把东西给你。你自己做事莽撞,不懂得瞻前顾后就罢了,别人的性命安危你也从来不会放在眼里是吧?好了,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别操心了,你要醉生梦死关门大吉是吧?成啊,我成全你,结果呢,你非要耍这些小心眼。你觉得你这样迂回婉转地就可以了结的?你在你那位景哥哥面前演了那么多戏,都不认真做做功课?还是你真的不知道你那位景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东皓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发现自己一口一句“你那位景哥哥”,口气酸得袁五在旁边挤眉弄眼。他停顿了一下,看见甘尚川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浑身颤抖。她手指着门口,声音都在发抖:“滚!你给我滚出去!”
陆东皓原本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太重了,但看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是一阵怒火中烧,好像一遇到这个女人,他就没有正常过,那些心机呢,那些城府呢,那些礼节呢,统统不见了。
“得,我还真是没事找抽来了!袁五,咱们走!”
“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震天响,他还听得见落锁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稀里哗啦摔盘子摔碗的声音。
陆东皓一出门就后悔了,好吧,所谓的理智又回来了,只要不对着那个女人,他一向都挺冷静的。
“东哥,你别拿训手下那套对川子姐啊,她什么时候被你这么训过啊?”袁五嘟囔着,好好一顿饭,都没吃饱,就这么被人家赶出来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弄的菜啊!
“我训她了吗?我说的都是事实啊!”陆东皓嘴硬不肯承认。
“哥,真不是我说你,做事的人是你,帮忙的人是你,偏偏不会说半句好话。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难怪人川子姐不领你的表。”
“我稀罕?”
“得,你不稀罕,人不稀罕你才是真的。咦,哥,你说川子姐咋会那么恨你呢?”
“小五,帮我去查件事,这事儿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你懂吗?”陆东皓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袁五收起了玩笑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东皓的到来像是一阵飓风,掀去了甘尚川作壁上观的淡定伪装。她像一个孩子似的蹲在院子里大哭,有多少年了?她已经忘了原来自己还可以流泪,还可以号啕。
能哭是一件幸事,斑斑伤口,心事成茧,早已忘了何谓真情流露。她扮演很多人,荣归故里的作家,跟商业巨头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神秘女人,与昔日情人重拾旧情的小女人,但,唯独不是她自己。
很早很早之前,她就迷了路。
情绪像是海滩上的沙砾,被泪水一层一层洗涤。
第一层是羞辱,那种被仇人一眼洞穿,无地自容的羞辱。陆东皓说得对,她的每一步棋都是自作聪明。就像小时候,她的父亲常常说她,聪明有余,智慧不足。她从不以为意。静不下心,举轻若重,所以每一步行来,都是疏漏百出。她还没出招,就已经一败涂地。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来都不是陆东皓的对手。
第二层是徒劳,她深觉自己如同小丑,粉墨登场,撒娇扮嗔,演足戏份,可是旁人一句“穿帮了”瞬间就将她打回原形。那么迂回百转,那么小心翼翼,又如何?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第三层是不堪,看,这就是所谓的仇恨,看,这就是你处心积虑的报复,旁人根本就不在意,如同以卵击石,如同蚂蚁卯足全身的力气与大象抗衡,而那只大象却悠然自得地说:“你要帮我挠痒痒么?”大象从不把蚂蚁的仇恨放进心里。
最后,那一层是什么呢?甘尚川问自己,你真的是在恨吗?
麻痹痛苦有很多种方式。
第一次,她选择以毒攻毒。如果痛,那就在伤口上再撒点盐吧。她唾弃自己,放弃自己,在陆东皓身边的五年,是灵魂自暴自弃的五年。她不介意自己是谁,她也不介意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好吧,既然不能做十八岁的甘尚川,那么做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就是这样对待那一场滔天浩劫。她将自己放逐,任由自己卑贱地成为别人的附庸,她跟随他,低眉顺眼。她顺从他,无欲无求。
第二次,她选择隔离和淡漠。那个伤痕累累的小人儿被她锁进黑房子,那里面没有阳光,没有雨水,苍白,荒芜如同戈壁。渐渐地,那个小人儿就真的像是被隔绝于天日的重刑犯,不会说话,不懂交流,惧怕接近,它不需要感情,感情也不再需要它。如果还有情绪,那就是看见那个叫甘尚川的女人在做戏时,会在那间小黑房子里发出阵阵冷笑。冷笑,是它能释放出的最强烈的情绪了。
是的,就是这样,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病人,是比她那位懂得自我催眠的精神病母亲还要严重的病人。一个病人,先是自我麻痹,自我封闭,接着分裂人格,把最真实的自己锁在最黑暗的角落。她,到底有多少年,不敢看黑屋子里的那个自己了?
今天的陆东皓,用粗暴的方式砸开了那道门。满目疮痍也好,伤痕累累也罢,她终于又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那个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自私。自私是人的本性,概莫能外。但,每个人对自私都有不同的解读。独占欲,控制欲产生的嫉妒羡慕,是一种自私;因为失去,所以恨不得全世界都毁灭,是一种自私;因为痛苦,所以连亲人的痛也无法感知,同样是一种自私;因为残缺,所以连黑夜中的温暖也会憎恨,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自私,所以你的眼里只有自己。情绪被无限放大,爱和恨都如此偏执与极端。因为,你的世界只有自己,再看不到其他。你站在世界的这一端,空无一人,只有自己,而一切连同整个世界,都在你的反面。
怯懦。那真是自私的孪生兄弟。她陷入一个骗局,自私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连带着仇恨起带给她这种不公平的父母。她直到父亲临死前都没有去见过他一面,周年祭的墓地,她麻木不仁地上在那里,对着那张小小的遗像,拒绝去回忆关于父亲的一切。她封闭自己,以为不哭、以为不悲伤,这就是理智,这就是成熟,其实,只是怯懦。她不敢面对内心那个渺小的自己。
她洞悉母亲生病的真相,憎恨那个选择自我催眠的女人,为什么,她要比自己先一步发疯?为什么,上帝可以让她躲进自己的白宫?因为痛苦无人可以承担,因为认为这是该她与母亲共享的耻辱,可是母亲比她更惧怕失去,所以她直到她死,都没有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呢?你与她,又何尝不是殊途同归?她清醒着,却用痴傻作为伪装,你痴傻着,却自以为自己很清醒。倘若不是日日噬心的痛苦折磨着她,那墓碑上又何须写着享年五十四岁。是啊,没有人能幸免,在这场劫难里。她,终不能得享天年,背负着还甚至她的灵魂十字架浑浑噩噩不可终日。人未老,发已白,未知命,人已殒。可是,她固执地不原谅,不原谅,恨吧,怒火烧干一切,忘记她是她的母亲,忘记她同样也在痛。不过是怯懦,宽容是比善还需要更大的勇气。她踏不出那一步,不过是因为怯懦。
S城的秋夜,细雨绵绵。
那一夜,她哭至力竭,旧有的秩序天崩地裂。她仿佛看到命运的重手落在自己脸上,根本无法回避,她默默地承受着重掴带来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