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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苦痛;恍惚中,父亲的喃喃呼唤“玉儿,玉儿……”,曾经响起过很久,很久。
是他陪伴着那个不是君王的君王,来到皇陵,是他按照事先的命令,扮演一个完美的朋友,是他在那一剑惊天的时候,一丝不苟地完成他必须做到的一切,是他把那毁天灭地的霹雳弹,放在他兄长的衣上、袖里、脚下。
在最后的那一刻,他的哥哥,没有唤他的名字;在最后的那一刻,他的兄长,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挥手,以无比强大的力量,把他扔了出来。
他的哥哥,醒悟得比谁都晚,然而,只要他全力出手,自己就在那不可思议的速度中,抢在爆炸之前,生生撞破墙壁,远远落下。
那一抛,那人,可含恨,可愤怒,可悲痛。所以落地时,他痛不可当,所以他四肢如废。
那一刻,那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救他脱险,护他逃生?所以他虽觉巨痛,却没有受任何大的伤害;所以他抬头时,堪堪眼睁睁看着那一场惊天的爆炸出现在眼前。
卫孤辰走出殿宇的姿态太过诡异,样子太过骇人,以至于在场几千勇悍而不畏死的官兵、十名最顶尖的高手,竟全都只能呆呆站立,愕然地望着他,没有一个人能够动一指,发一声。
他平静到有些冷漠地向四下望了一眼,然后信手把剑插在了地上。
他目光漠然地看向四方,所有人他尽收眼底,却又像根本没有看进一般。他低头看看自己全身的伤处,眼神里依旧没有一丝波动。
看向四周时,哪怕目光从纳兰玉身上掠过,也不见一丝涟漪,看到自己时,那样的支离破碎,那样的血肉模糊,他的眸子,也无半点变化。
这样,也好。
这一刻,浮在他心上的,竟是如此奇异的一句话。
这样,也好。
纳兰玉总算做出了选择。
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了。这样,也好。
所有他牵挂的,他在意的人,都已有了很好的安排,未来已无需太过担忧。这样,也好。
这一路,已走得这么这么累,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吗?这样,也好。
他伸手,把身上一些飘荡的衣服破布撕了下来,用那已露出多处白骨的右手和伤处略少的左手,慢慢把小腹处那一个大洞紧紧裹起来。
这一刻,他竟奇迹般地想笑一笑,扯动唇角时才惊觉,原来,他可能连嘴唇都没有了,或者说,除了一双眼睛,他的脸可能就再不剩什么了。
然而,他依然只是在心间,淡淡一笑。
其实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是要死于非命的,只是没有想到,临死的时候,会如此狼狈罢了。
他慢慢地把自己身上几处极大的,绝对会影响他战斗时动作的伤口牢牢包裹,这才用冷漠的目光看向四周,语气淡然地问:“这个宁昭,其实是假的吧!”
直到他开口发问,众人才倏然惊醒,人人只觉全身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就在刚才,他们所有人的神魂心智,都似被慑住了一般,明明占尽优势,却人人如被魇住,只知怔怔地望着卫孤辰的一举一动,全然不记得应该乘机围攻,不给他一丝一毫喘息之机。
十大高手中,有一人大声道:“陛下圣明天聪,受天地庇佑,又岂是你这等鬼域技俩所能伤,速速跪地乞降,还有活命之机,否则……”
卫孤辰忽的一声朗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少在这里自作主张说这些套话了,宁昭还不至于蠢到以为可以让我投降,可惜我没法见到他了,不过……”
这一次,他的话也被打断。令他语声一顿的,是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我干了什么!”
那样一种绝望,那样一种疯狂,那么刺耳,那么惨烈的大叫,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很自然地望向一个人——纳兰玉。
纳兰玉惨厉地大叫起来,他挣扎着想站起,然而,卫孤辰的那一踯用力太重了,重得他到现在四肢都酸痛发麻,根本不受控制。
他几次要站起来,几次跌倒,只能在地上挤命地向前爬去。
左伯伦低低吩咐一声,便有几个士兵过来扶他:“纳兰公子。”
然而纳兰玉根本不加理会,他疯狂地挣扎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他只是反反覆覆地叫:“我做了什么……大哥……大哥……我做了什么……”
他叫着,嚷着,靠近他的人都被他推开。他拚命在地上向前爬,转眼间,十指已是血迹斑斑,他的眼睛望向前方,却分明已没有焦距。
他一声声大喊:“大哥……”可是他的眼睛,迷乱的四下望着,又彷佛根本看不到,他的大哥,已然不成人形地站在前方。
卫孤辰猛然一颤,至此,方觉奇痛入骨。原来,一直一直,他其实是不觉得痛的。
当心间明了这个陷阱的那一刻,不是痛,而是一种麻木;当他抛开邵暗算他的兄弟的那一刻,不是痛,而是漠然;当他明白自己杀的不是宁昭时,不是痛,甚至不是失望。
他其实并不恨宁昭,然而,他的责任,他的人生,他生存的意义,这一切,使他不能不杀宁昭,他必须对自己,对祖先,对所有曾追随他的人,有一个交待。能杀成,固然是幸,杀不了,也未必一定是憾。
在领悟这其实是纳兰明与宁昭的合谋陷构之后,他也不恨纳兰明。一个爱权爱势的人,能够摒弃私心,最后选择国家和族人的利益,这种人,怎么也该给予一点尊敬的。只是用亲生儿子来当筹码,实在狠心了些就是。
他甚至想笑话自己,卫孤辰,你从来都是,一个没有识人之明的武夫罢了。知道身边的人里有宁昭的卧底,却无法分辨,甚至也不愿真正去追究。明知道纳兰明是秦人,最后竟还是把所有赌注押在他的私念上,有今日之失,也算得上是活该吧!
他甚至也并不恨纳兰玉,他只是麻木得没有感觉罢了。能做出选择总是好的,身为秦人,选择自己的君王,谁能说这是不对呢?无论如何,宁昭都永远是比卫孤辰更适合这个国家的选择吧!只是,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呢,霹雳弹爆响时,你自己又如何脱身?
能不再让所有人都处于两难,没有什么不对,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仍不懂保护自己。
他无恨,无怒,不怨天,不尤人,他的心境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在最后一刻,挥手扔出了纳兰玉,在最后一刻,他淡淡一笑,扬剑,激起无数剑气护身,然后,惊天炸响。
那一刻,他用他的剑,用他的血肉之躯,去对抗天,对抗地,对抗整个世界,对抗这只属于神明的可怕力量。而且,如果不是他在这之前为了救中毒的纳兰玉,耗力太过,之后又连场血战,元气大伤,至使他此刻的功力,只及得他原来的六成的话,他甚至有机会,在如此惊世神雷中得以全身而退。
而现在,即使他败了,却仍不能算完全输。
此刻,他伤痕累累,他支离破碎,他血肉模糊,他甚至被炸得可以用开膛破腑,肠穿肚烂来形容了。然而,他依然是不痛的。
肉身几不成人形,他依然不觉痛。
只是心中麻木得不带一丝感觉,他甚至会有些叹息,有些无奈的想,这样都不死,我果然是个怪物了。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是人,完全没有人应有的感情时,纳兰玉惨叫了起来。然后,他才感觉到了痛。每一寸肌肤,每一段筋脉,每一滴血液,每一点意识,全都在呻吟,在哀号着呼痛。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伤得有多重;这一刻,他才惊觉连站立似乎都已是一种不太可能的奢望。
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微微震动了一下,却不知,直到这一刻,一直冷漠麻木的心,才有了知,有了觉,有了痛,有了伤;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并不是怪物,也不曾麻木,那一层为了保护自己而刻意布下的冰层,瞬息之间冰消雪散,于是,痛彻心扉。
然而,他依然只是静静站在原处。
在前方,那个喊了他十余年哥哥的少年,在哀号惨叫,在挣扎着向前挪动过来。
几个士兵按不住他,最后竟过去十余个人。
那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年,是以什么样的力量在对抗那样的拉扯。
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可是却不知道,自己所寻找的人在哪里。只是一直瞪着张着,张到最大,然后有鲜血,从眼角慢慢地滴落。
他大声嘶吼着,如疯子般喊叫:“大哥,大哥……”
那声音是从心里发出来的,所以,心便已四分五裂,那声音穿过肺腑,穿过肝肠,于是便也肝肠寸断,肺腑如煎;那声音从咽喉里传出来,于是,咽喉中便也充溢血泪,那声音传到空中,于是,连空气,连天地,彷佛也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叫着“大哥……大哥……”,可是,却看不到他的大哥在哪里。
刚才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怖的情景,于是,便再也不能接受任何景象。他睁大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他的心中,明悟了这世上最残忍的真相,于是,便再也没了理智,没了思想,没了正常的知觉。
他呼喊,却不知道,自己在呼喊什么;他向前,却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
四面八方都有手伸过来,他拚力地挣扎。
有人在大声叫:“纳兰公子,你冷静些。”
“公子,大敌当前,不可如此。”
然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想向前,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碍他。
他用尽他所有的力量挣扎着,疯狂地呼喊出那很重要很重要,可他却已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的两个字“大哥”……
卫孤辰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纳兰玉的所有挣扎。
没有人想要伤害他,但明显,纳兰玉此时的力量大得出奇,而士兵们在将军的催促下,也不敢再拖延下去,出手重了很多。
于是,卫孤辰听到骨节拗断发出的清晰声音,不是有人想要弄伤纳兰玉,是被士兵们强行按住手脚,拖着走的纳兰玉,挣扎的力量太大,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给弄断了。
卫孤辰看到有几颗带着血的牙齿落到地上,是纳兰玉因为手足完全没有自由,很盲目地偏头向一个士兵咬下去。
在那士兵惨声的厉叫中,几个人一起用力也扳不开他的嘴,是谁情急之下不顾轻重,用刀柄狠狠地敲了他的嘴一下,于是,牙齿和血而落。
他看到,鲜血在地上慢慢蜿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是那白马锦衣金弹子,人称大秦第一美少年的佳公子,披头散发,疯癫如狂,在挣扎中,被人生拉硬扯地向后拖去,一路的碎石沙砾,因他那过份疯狂的挣扎而扎得他满身是伤。
卫孤辰安静地看着,一名将领终于走近过来,对着纳兰玉的后脑重重一击,然后,天地就此安静下来,再没有那疯狂的声音不断地重复喊叫着两个字。
然后,卫孤辰慢慢低头,看着他面前,那把清如秋水的宝剑。
剑身上徐徐映出他那已不似人形的面容。
他安然的望着自己此刻的样子,眼神没有一点变化,半丝瑟缩。
他眼看着他的弟弟如此陷入疯狂,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心中,轻轻地叹息。
真是愚蠢啊,真是愚蠢,这么简单的迷魂术,为什么,我会没有看出来?
为什么,在刺杀之时,我只注意了宁昭,却不肯多分心,看他两眼?只要我稍稍注意,天下又有什么迷魂术瞒得过我。
真是愚蠢啊,事已至此,又何必这般疯狂。
你没有死,纳兰明也罢,宁昭也罢,都不会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