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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以归早就坦言自己已经尽力,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医术几达天人之境的萧性德。而前途茫然未卜,楚人做下这一切,到底对他们有何安排,也总是无法问出来,这一切隐忧,都让他们在心中,无比盼望萧性德出现
今日赵承风见着了暗中布置了整件事的性德,兴奋得连回头报个信都忘了,立时就冲了过来。
淡淡看一眼激动得脸都通红的赵承风,性德连搭理一声的意愿也没有。当日这帮子人个个把他当成祸星,现在倒似变成救星了。
他懒得理会赵承风,只静静前行,正巧听得屋里传出余伯平愤怒的喝斥声:“你,你就不能听话一些吗?农大夫说了千次万次,叫你不要动气,不要动真力,也不要有大的动作,你怎么就是不听,非得把伤势弄得恶化了,非得把我们全都气死了,你才甘心是吗?”
性德微微挑眉:“难得啊,居然敢这么直着嗓子吼那个人,估计事情到了这份上,什么君臣之分,都给忘得光了,连主上这个词都不叫,直接改你了。而那个人被人吼了居然还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无,这倒也是件趣事。”
他走过去,直接推开门,在房中人惊愕的目光中,绕过屏风,面对那个被强令在床上休息的人,极淡极微但确确实实地笑了一笑。
因为病人不合作而气得面红耳赤的余伯平和因为担忧卫弧辰而越发显得苍老疲惫的莫苍然,忽然看到这个他们一直都在盼望着的人,都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一声唤,居然没叫出口。依然是如许风华,依然是如许神容,然而,却又似乎多了一点属于人的淡淡温暖,再不似以前那样高不可攀,恍若星辰,就像那笑容一般,纵然轻微淡薄,毕竟仍是笑容。
这一笑,连卫孤辰都被震住了,恍然间似乎忆起,从来,从来,这人不曾对他笑过,一时间,他竟也只能怔怔坐在床上望着性德发呆。
性德迳自走到他的床前,床上的伤员基本上已经被捆成一个木乃伊了,变成这样,还能把满园子一干高手打得心惊肉跳,还能不合作到把余伯平气得大发雷霆,看样子不用担心他的伤势了。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伸手就解那把卫孤辰整张脸都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绷带。
卫孤辰微微一偏头,躲了过去。
性德平静地望向他:“让我看看你的伤。”
卫孤辰只定定看着他:“为什么救我?”
“我想救,便救了。”性德答得简单。
卫孤辰却静静看着他,半晌,渐渐柔和了目光:“是啊,想救,便救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做事从来随心所至,又何需什么理由!”若不是脸被包得死紧,他几乎想笑一笑了。
在下一刻,他没有躲开性德再次伸过来的双手。绷带一层层解开,直到露出最后的伤处。
卫孤辰自入逸园以来,身上的伤每一天都要换药,他的脸其他几人应该都看过好多次了,然而;余伯平依然惨白了脸,略略侧过头,莫苍然依旧握紧了拳,小心地回避了目光,刚刚跟进来的赵承风,乍一见到这般情形,立时倒抽一口冷气,猛然转过身,向外冲出几步,却又停住了。
然而,性德的手依旧平静地握着绷带,不带一丝震动,然而,卫弧辰依旧安静地凝视他,没有侧首,没有转头,没有做任何回避他目光的动作,他的腰依然挺直,他的眸依旧明亮。
性德淡淡看了几眼,又低头瞧瞧绷带里的药,这才点点头:“农以归的处理很不错了,现在你的伤由我来接手。”他说完一句话,就开始解其他的伤处查看。
他动作流畅而快捷,卫孤辰出奇安静地任他查看,不逃避,不畏缩,不自惭,也不卑微,他的眼神始终明定安然,既无惶恐,也无期待,更无忐忑,直如清风朗月,平静从容至极。
性德很快就把他身上几处大伤查看完了:“你断的几根骨头,都愈合得很不错,你的右手被炸成重伤,已经伤及骨骼筋脉,而且被炸掉了大片的血肉,农以归治得很好,我无需再作别的处理,你的右手仍可如常活动,仍可用剑,只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灵活。你的脸情况也较严重,农以归虽能妥善处理伤势,却也不能加以改善,我会从你身上取一些没有伤的皮肤,为你重新做一张脸,并且矫正鼻子,不过,鼻子以后肯定是闻不到气味的,而且很容易常年鼻塞。至于你的左脚……如果不走得太快,一般来说,一点轻微的跛,也是看不出来的。”
他的解说也一样简单明快,平静的仿佛只是在说明流鼻血一类的小毛病。
卫孤辰淡淡的应:“原来我身上还会有没受伤的完整皮肤,这可真是难得。”
最心酸悲凉的事,他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旁人却根本受不了。
莫苍然颤抖了一下,苍苍白发下神容萧瑟,让人怀疑这位老人已经无力站立,而余伯平的脸色,更是惨淡凄凉至于极处。
年少的赵承风却大叫一声,扑过来直接就跪在了性德面前:“萧公子,求求你,主上他……”
话只开了个头,他的人就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整张门板都被撞飞开来。他连人带门落在地上,然后昏头昏脑地爬起来,跌得这么重,居然除了头晕眼花回不过神来,就没什么别的伤了。
性德略略挑眉看看卫孤辰:“很好,包成这样,还能踢人踢得这么干净俐落,不错啊!”
卫孤辰倒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极不悦地看向赵承风:“动不动就又哭又叫,下跪磕头,你不像个男人就算了,还敢说是我的护卫。”
余伯平苍白着脸略略皱眉,却也不对他的行为加以置评,只勉力振作精神,对性德道:“萧公子,主上的伤势真的无法根治吗?”
对余伯平,卫孤辰自然不像对赵承风那样随意,却也立时道:“余叔叔,萧性德既然出了手,就一定会尽力,他若说不行,那自然是绝对不行的,无所谓再来这套多事相求的戏码。”他知他,也信他,所以从不对他说多余的话,从不置疑他的判断,也不愿别人来置疑。
然而,性德对这份相知的报答,只是低声斥道:“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卫孤辰低低说了一声:“你……”话音末落,就慢慢从床上倒了下去。
余伯平和莫苍然目瞪口呆地看着性德面无表情地把一根银针从卫孤辰身上收回来,继而听他淡淡说:“要让不听话还喜欢乱踢人的病人别再乱动,一些必要的武力还是不可少的。”
余伯平和莫苍然只得相对苦笑了。
必要的武力?对着卫孤辰,谁会去思考武力问题。性德能一针把卫孤辰扎倒,也不是因为他出手有多快有多妙,仅仅是卫孤辰从身体到心灵,对他都不设防,身为超级高手的自动防御能力,本能地对性德关闭。甚至于有可能这一针扎下时,卫孤辰因为不忍心拒绝他的意志而刻意不去躲。换了旁人试试扎这一针看看,肯定是连具全尸都拼不回来了。
性德没再多看其他人一眼,迳自开始以他的方式重新处理卫孤辰的大小伤口。
余伯平和莫苍然沉默的以眼神追随着性德的动作,沉默的再一次去看那一个个恐怖的伤处。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得到这么好的照料,但此刻看来,依旧教人触目惊心。
迟疑良久,莫苍然终于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萧公子,公子的伤势就真的不能根治吗?”
“这很重要吗?”性德几乎不带丝毫同情心地反问:“他的手和脚是有一定程度的残疾,但他的武功依旧天下无人能敌,只不过是以前花一招可以打败的敌人,现在可能要花两招。至于他的脸,需要很长时间的修补,将来的外貌自然谈不上好看,但是,他一个大男人,要长得那么漂亮做什么,他又不去卖笑。”
他可以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卫孤辰的重伤,他可以如此平静从容的把残疾两个字和卫孤辰联系起来,却已叫听的人,痛不可当。
“别说了。”刚刚重新走进房的赵承风大叫一声:“你怎么会明白,让主上这样的人沦为残疾,让主上这样的人,有一张永远不堪见人的脸……”
“何为不堪?”性德站起身,冷冷扫视三人,目光出奇的凌厉,眼神中的不满竟让人莫名地心虚起来:“他顶天立地,有何不堪?他不曾伤天害理,为何不堪?手残足伤,他依然是卫孤辰,容颜尽毁,他仍然是卫孤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当世第一高手,卫孤辰!”
他的语气,竟似乎有些厉烈:“他不会自惭形秽,他不会自怨自艾,他不会关上门,藉酒浇愁,他也没有把所有人都赶走,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里把自己埋葬,这一切,不值得你们庆幸吗?你们到底明不明白,对他来说,最大的折磨,不是身上的伤,而是你们整天愁眉不展,惶恐不安,还心惊胆战,小心服侍他的样子。”
“他坐不住,他不能安心养伤,他情愿让伤势恶化,也要抓别的高手过来细问端详,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懒得看你们这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想让你们明白,即使身伤至此,他依然可以掌握他自己的生命。”
他的语气几近于训斥了,然而莫苍然和赵承风脸上却渐渐露出了悟的表情。是啊,即使是面对着性德如此的容华气度,在解开脸上绷带时,卫孤辰也不曾有过丝毫回避和不安,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这些外在的伤害所击倒?他们的主上,有着这世间最少见的坚定和顽强,任何伤害,也难以磨折。只是,他们追随了主上这么多年,想不到,竟不如萧性德更加了解他,这个明悟让他们倍感惭愧。
而余伯平则是慢慢地坐下来,脸上渐渐露出一片茫然之色,再然后,双肩慢慢地垮了下来。
还记得第一眼看到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昏迷不醒,几不成人形时,那几乎让他崩溃的痛楚;还记得那猛然爆发的愤怒,几可吞灭天地;还记得那时的颤抖,那时的呼喊,那时的热泪。他忘了君与臣,忘了亡国之恨,忘了复国之志,忘了太多太多的规矩和原则,他只知道,自己愤怒得几欲疯狂,却又害怕得全身颤抖。
那个孩子,那个既坚强也脆弱,既强大也孤单,那个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孩子,就这么血肉模糊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那以后,他没日没夜地守着卫弧辰,不顾以前的所有自律,毫不客气地斥责卫孤辰任何对养伤无益的行为,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他的伤势,却从来不敢深思,这伤到底治不治得好,以后应该怎么办?他一刻也不敢,更不肯去多想。
直到这一刻,他紧绷许多天的身与心,才慢慢松弛下来,他伸手疲惫地抹下一下脸,是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卫孤辰依然是卫孤辰,不管受了多大的伤害,卫弧辰仍旧是卫孤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那个他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孩子。
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结忽然解开,他才感觉到虚弱和疲惫,他才敢于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虚弱和疲惫。
而莫苍然则是愣了一会儿才问:“萧公子,请问贵国对我们的事,有何安排?”
“把你们的人全弄到这里来是他的意思,与楚国并无干系,他心里怎么想,你们真的完全不明白。”性德坐下来,继续处理卫孤辰的伤,淡淡道:“我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在旁边打扰。”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还真怕扰了他,一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站在潇湘馆满园翠竹旁,余伯平沉声道:“让一切停止吧!”
莫苍然一震:“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