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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殿宫女、太监跪拜于地,楚韵如急拭了拭眼角泪痕,起身施礼道:“恭迎圣驾。 ”
容若眼尖,看到她拭泪的动作,忙扶住她,细细端详,见她两眼通红,立时心疼起来:“怎么了?哪个给你气受了?”
楚韵如微微侧脸,避开他关怀的眼神:“皇上,臣妾没事,只是不小心叫沙子迷了眼。”
容若叹口气,这种理由,电视里早就用烂了。他扭头,问跪在地上还没起来的凝香:“是谁叫皇后生气了?”
凝香垂首道:“方才,皇后问奴婢家乡亲人,何时进宫等事,奴婢回答之后,皇后便伤心起来。”
容若一愣,心中更加不解,便也开口问:“你是何方人氏,何时进宫的?”
“奴婢本是京郊人氏,七年前进宫的。”
容若啊了一声:“七年前?那个时候,应该是摄政王的军队刚攻下京城不久,迎了我和太后入京,又领军去平定各地的反抗力量的时候。”
“是,当时连年灾荒,民间百姓多有活不下去的。这时皇太后与陛下入京,旧的侍从不足,便徵召太监、宫女各二百人入宫。
那时奴婢一家都饿了好多天,娘说,与其如此,不如送了孩子进宫,至少求个活命,便将奴婢的哥哥净了身,与奴婢一同送来应徵。那个管事的太监说奴婢相貌漂亮,人又聪明,就收了奴婢,但奴婢的哥哥福薄,没有被选中。”
容若惊道:“可他已经净了身了?”
凝香忍不住落泪:“奴婢爹娘不懂这些道理,不知道要通过了考核,才会领进去净身的,只以为净了身就可进宫。
当时,和奴婢爹娘想法一样的人到处都是,宫中徵召的太监不过二百,可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自己净了身想求入宫的,竟有一万多人,加上想当宫女的女子,将近有三万人。这些人日日在宫外哀号哭叫,那时候,天寒地冻,每夜都有人冻死,哭喊之声,响彻皇宫,后来京师守兵出动,把他们全赶出京城,一路上不断有人倒地而死。”她越说越是悲凄,竟是哽咽起来。
容若神色黯然,良久才问:“你爹娘和哥哥呢?”
凝香哭道:“奴婢入宫时十一岁,从此再也不曾见过亲人。回思当年惨景,只怕他们早已冻饿而死了,一家四口,只奴婢一人有幸入宫,衣食无忧,又被皇太后选进了永乐宫,皇后入宫后,再被赐到甘泉宫。
如今在宫中,也是个八品的小小女官,能有今日,皆是皇上、皇太后和皇后的圣德。”
容若被她的话所震动,忍不住问:“这些年来,可曾再发生过这样的惨事?宫中召太监、宫女,还会不会引得天下活不下去的苦命人都来相求?”
凝香垂首低声道:“七年来,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奴婢听说,自摄政王扫平举国乱事回京之后,主掌政务,劝农桑,修水利,清吏治,严军纪。
国内几条大河的洪水难以为患,百姓耕织忙碌,渐渐富足安乐,京城街上就连乞丐都很少看到。这两年宫中少人手,在民间再也徵不到自愿进宫的人了,只得把历年一些犯大罪者的家人儿女充入宫中为奴了……”
容若心中恻然,也终于明白,楚韵如为何目有泪光了。正要低声劝慰她,却见楚韵如抬起头来,眼中都是莹莹泪光,屈膝跪下去:
“楚韵如不贤,不能高居后位,求皇上……”
容若只感莫名其妙,但看她落泪,竟觉得心中也有些生疼,急得要去拉她:“快快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
楚韵如只是摇头,不肯起身。
容若拉不动她,一着急,乾脆也跪了下去:“好了好了,你要跪,我陪着你,行了吧!”
容若这举动,吓得殿里殿外无数人,哗啦一下子全跪下去了。
楚韵如也被容若吓坏,惊道:“皇上要折杀臣妾,快请起来。”
容若总算找到对付她的方法,哪里这样好说话:“你先答应我,以后不许自称臣妾,除非在正式场合不得不拜的情况下,不许动不动给我下跪,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否则下次你再跪我,我只好也跪还你算数了。”
这个威胁太严重了,要是皇帝真不分场合,当着别人的面跪还给她,还不把满天下的人都吓死。
楚韵如惊得连连点头,急忙道:“臣妾……我答应陛下就是,陛下快起来。”
容若说:“你先起来。”
楚韵如愣了一愣,脸露为难之色。
容若哈哈一笑,拉住她的手:“好了,我们一块起来吧!”
楚韵如垂着头,不再反对,就势与他一同起身,垂首道:“皇上,臣……我实在太惭愧了,我身为一国之后,却只会伤春悲秋,只觉得自己受苦凄凉,吟几句诗词、弹几首琴曲,便觉悲苦莫名,事实上,何尝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伤。我从来没想过,我眼前的这些人,每天跪拜在我面前,小心地服侍我,稍不如意,便遭责罚,他们所身受的苦难屈辱,实是胜我百倍。”
“而我,只是颐指气使地对待他们,从不曾在意过他们的辛酸苦痛。凝香服侍我两年,我却少给她好脸色,就连她关心我,劝我多吃点,我也要呵斥她,我…… 我只当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又哪里知道,宫中每一个人,也许都有辛酸血泪,凝香的遭际之惨,民间百姓的悲苦,我这个皇后,别说是想,就连梦,都不曾梦到过。
”
“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是昨日,见了皇上对那两个……”楚韵如不便多说行刺之事,便含糊过去:“我见皇上诸般苦心,从不因他们身分下贱而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回想我平日的作为,实在羞惭。
今天才特意问了凝香过往,竟是受了这么多苦楚。
她一人往事已如此悲凉,其他人怕也都有伤心过往。我不能怜惜他们,反时加惩处,实在无德。”
容若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心胸,这样悲悯的心肠,并如此愧悔以往的事。他心中感动,低声安慰她:“韵如,不要太苛责自己。你也只得十六岁罢了,你自小是楚家的小姐,金尊玉贵,从不会接触到下层的人,也不会了解平民百姓的疾苦,奴役仆从的悲伤。这不是你的错,宫中其他贵妇,也一样不会在乎这些事的。你说你待他们不好,充其量也就是罚罚跪,而且并不随便给他们加罪名,若是换了别的女子,让下人触怒,怕是要动刑的……”
楚韵如却摇头道:“别的妃子可以不用想这些事,但我是皇后,君父国母,便是天下百姓的父母,岂可不思不虑,岂可这样麻木不仁。
我现在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用那有些责备,又宽容体谅的眼神看我。
如果不是昨天看到皇上的作为,听到皇上说的话,懂得了即使贵为帝后,也应该宽容体谅,也应该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也许,永远不会明白我自己曾做过多少伤人的事,曾错得多么厉害。这样的我,又怎配得皇……”她脸上一红:“你怜爱。”
她眼中含泪,脸上通红,越发可爱可怜。 容若怜惜之情大动,心想:“你有些小毛病、小脾气,却又能闻过知改,立刻体惜旁人,才更加可敬可爱。至于以往不把下人太放在心上,实在只是你的阶级局限性,怪不得你。林黛玉不还笑过刘姥姥是母蝗虫吗?难道这样她就不可爱了?”
容若想到这里,又觉好笑,看楚韵如如花娇颜,又觉怜惜,不由柔声道:“你才不过十六岁,怎么可能想得那么多,不要老想着你是皇后,只要记得你不过是个年少的女子,青春年华,你有权力任性,高兴就笑,伤心就哭,好好把握你的时光,不要让太重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楚韵如初时听他说自己十六岁,正要反驳皇上也是十六岁,可是听容若一口气说下去,竟是劝她放开心怀,肆意笑闹的意思,与十多年所受的闺训家教完全不同,偏偏每一句听来都如水温柔,直接打在心房,叫人情不自禁想要点头,想要依从。
楚韵如徐徐抬头,本来想说皇上的话不应当,可是不知为什么,却笑了一笑,然后清晰地听得自己说:“是!”
容若欢喜无限,挽了她的手要往外走:“人生行乐当及时,咱们就不必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尽情的享受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生活吧!
你放心,在有什么大变发生之前,我总要想法子让你脱身就是。”
楚韵如初时含笑默聆,听到后来,忽然变色,挣出手来,正容道:“皇上是什么意思?韵如虽有失皇后之德,却也知妇道臣道。皇上说这话,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容若没想到一句话又惹她生气,苦恼得抓抓头、挥挥手,喝退满殿宫女,这才又牵住楚韵如气得发颤的手,正色道:“韵如,你待我很好。我相信,有了艰险,你会毫不犹豫地和我共赴。可是,你是爱我的吗?还是因为,别人选了我做你的丈夫,你的生命中,只能有我这个男人,你无可选择,必须这样对待我。可是,这对你,对我,都不公平。你懂诗书礼仪,你懂许多学问,可是,男人和女人的爱情,你从来不懂,因为,你不被允许去懂,你明白吗?如果,如果我明知这样,还对你……”
他顿了一顿,没有说下去。楚韵如,毕竟只是个十六岁,还不知情滋味的少女。容若是来自现代,习惯自由恋爱,习惯尊重妇女的成年人,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直接将这样一个毫无选择权的女子,留在身旁当做妻子。这也是他在下毒事件前,一直没主动去见皇后的原因。
只是这一点,他却不便明说。
楚韵如愕然望着容若,容若的话太惊世骇俗,和她所知的一切诗书礼仪完全不同,她只能怔怔地说:“可是,自古以来,女子就是如此……”
“女人也是人,女人也有她自己的权利。”容若打断她的话:
“我不会让你永远关在这个金笼子里,相信我,有一天,我会帮你打破这笼子,让你可以睁眼看世界,可以走到真实的世界中去,在你见到许多人、许多事之后,如果还愿意回头来握我的手……”他低头看看自己其实已经和楚韵如拉在一处的手,微微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楚韵如仍然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里纷纷乱乱,根本不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甚至完全无力地思索容若的话和容若的允诺。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正言厉色,责备皇帝的古怪念头,并且声明自己的节操和贞烈。但是,她却还是一下也不能动,一声也不能出,只是呆呆望着容若。
十六岁少女的心,翻腾不止。
这个男人,相貌普通、才学低微,地位尊贵却也危险。
她无可选择,必须视他为至亲至近、尽忠不二的人。可是,真的可以选择吗?真的可以选择吗?
纵然是关在深闺,熟读“女律”,但少女心中总多梦幻,传说中的翩翩美少年,传奇里的绝世佳公子,那些一马双骑,踏尽斜阳的故事,那些英雄美人,相得益彰的传说,总会在梦里轻轻编织出和自己相关的传奇。
即使学了无数礼法,即使两年的宫禁生活,已让她以为十六岁的心如同死水,没想到,一颗小石子扔下去,仍能激起无数的涟漪。
容若看她发呆,笑着拉拉她:“好了好了,别发呆了,你才十六岁,不用天天想大道理、大题目,更用不着先天下之忧而忧。
看我,这么多头疼的事压下来,也同样不妨碍我先天下之乐而乐。”
在他的世界里,十六岁的少女还是女孩,理所当然不懂事,理直气壮任性胡闹,天经地义挥霍青春,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