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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情形,与纷落的桃花花瓣滑过纸制的灯面,雷颐大步来到一排梦灯前,贪婪地睁大了写满相思的眼,看着灯面上的弯月,正站在桃花树下采摘着初绽的桃花。桃花再美,比不上人面。
美酒再醉,亦不能成眠。
这张令他情愿长醉不愿醒的笑颜,他不知盼了几千年,他以指轻抚着那再也不会出现在弯月脸上的笑,多么渴望灯里的她能走出来,再和从前一样,扬首以冰凉的指尖抚着他的脸,只为他一人而笑。
弯月倒映在灯纸上的倩影,令雷颐的心神流连在她一盏又一盏的梦灯之间,看遍她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美梦,也看尽她最是害怕的噩梦,在走至灯座尽头时,他在最后一盏灯里看到了他自己。
原来,他也在她的梦里,她的心中不是没有他的。
“心魔在哪?”
“几千年来,他的行踪飘忽不定。”据实以告的申屠梦轻耸香肩,“世上无人知道他在哪。”那家伙消失了也好,省得他又把魔界弄得一片腥风血雨的。“替我传个讯。”抚着梦灯的他,淡淡地开口,“在下次月圆前,我要看到属于弯月的东西回到她的身上,包括心魔所夺走的部分。”
“不然呢?”
雷颐走至她的面前,低首直视着她那张足以迷惑天下男人的艳容。
他以一指抬起她的下颔“既然你这么了解弯月的价值,那么神之器的传说,想必你定是听过。”
大名鼎鼎的神之器传说,谁没听过?但,传说之所以会是传说,就是因从没人去证实过它的真伪。
她很想试探一下在实,“那传说……是真的?”若得神之器,即可毁三界,那么,谁要是能得了他与弯月……
“要我拿魔界试试吗?”雷颐状似不经意地轻笑,但就在眉目一凛后,灰眸中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赶忙举起两手的申屠梦,被吓得连退数大步。
“我知道了,我会照你的意思去办……”这个由铁石打造出来没体温的男人,除了生了一副人的外貌外,骨子里根本就不是人,光是看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魔界。
雷颐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重新走回摆放弯月之梦的灯座前,一掌推倒了所有的灯座,任焚烧着梦灯的梦火遍烧了一地。
“你做什么?”赫见最珍爱的梦灯遭毁,申屠梦忙不迭地冲上前想去搭救,“住手!”
只以恫喝的眼神就制住她的雷颐,回过头来,静看着梦火在烧尽灯纸后,黯然熄灭。
申屠梦气得牙痒痒的,“从我这拿走了她的梦,不必付代价吗?”
屋内一盏盏摇曳的梦灯照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双毫无生气的灰眸里,令人不敢逼视的杀意,却是那么分明。
“我不杀你。”他睐她一眼,语气似在施舍。“这代价,够仁慈吧?”
不能再继续承受他在无意间释放出到气的申屠梦,在终于明白她是别想自他身上讨着什么好处后,她也只好打消念头,退一步只求送客。
纤纤素指遥指门口,“慢走。”与他相较之下,她开始喜欢起冷冷淡淡,却不具伤害性的弯月了。
达成目的后,雷颐也没打算杀她,他走了几步,复又顿下步伐,“我忘了问,弯月为何从不杀主人?”
申屠梦拒绝再次亏本,“你已自我这拿走她的梦了,这问题,答案就由你自个儿去找出来吧。”听了她的回答,雷颐只是扬高剑眉,并未多置一词地转身就走。
站在他身后,虽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心里还是觉得亏本亏大的申屠梦,则是在他走出大门时,抬起一指,朝他身后勾了勾,无声无息地自他的身上勾引出一朵梦火。
不能夺走他所有的梦,那么,偷一个无妨吧?
引来雷颐的梦火,走至灯座前揭开纸灯以梦火点燃烛焰,小心地罩上纸糊的灯面后,申屠梦堤上前,仔细看着这盏属于雷颐的梦。
灿灿生辉的烛火,在灯面上投射出七彩的光影,不过许久,光影幻化成人影,在这片化为影像的流光片彩里,全是弯月盈盈的笑脸,以及那些他始终都不肯忘怀的过去。当年,在他们方脱离刀剑之身成为刀灵与剑灵之时,自混饨中醒来后,睁开眼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对方,两情相悦的他们,在那数百年间,就这么一直居住在他们的出生地,终年永绽桃花的仙海孤山上。
素自的衣袖在桃花林中轻拂而过,落花似雨、花雨不沾衣襟,在林间行走的雷颐,来到桃花树下找到了弯月,他弯身捧起她的脸庞,低首对她说了一句话,而后柔柔地亲吻她。
弯月一手抚上他的脸,眼神柔情似水,唇畔带笑。
温馨的天地褪了色。
一脚踏上孤山的斗神找上了雷颐,而三界则我上了弯月,欲将他们重新封回刀剑之中,在那桃花被迫离枝的时分,强行忍住了眼泪的弯月,眼睁睁地看着离别的来临,当雷颐遭斗神无情地封至剑中时,她的泪再也盛载不住,滴落在他们共有的心爱桃树下。
自那日起,仙海孤山上永绽的桃花不再盛开,回忆永远被锁进了岁月里。
光彩一跃一动间,回忆走得老远,闪烁的灯焰,再次将雷颐最想见到的那张笑颜投映在灯面上,透过红融的焰光,无论灯面上的弯月是掩着颊轻笑,或是垂下长睫,在唇边漾出心满意足的笑意,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的所有,在这属于雷颐的梦中,都是那么鲜明。
看着梦灯的申屠梦,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的梦竟可以如此活灵似真……这简直不像梦,它根本就是活在雷颐心中的一部分。
天上人间,痴情最是难解。
但就算是痴情,也该有个界限吧?不然遭受凌迟的,可会是他这个迷途在情阵中的愚人。
她摇摇头,朝天叹了口气,“无趣的男人………”
第五章
“倘若命运是张临江撒下的鱼网,你就是江中遭捕的鱼儿,当鱼网困住了鱼儿、网里的鱼儿用力想挣脱,但站在船上的渔人却不肯放手。告诉我,到最后,究竟是网破,抑是鱼死?”
梦里的心魔这么问着她。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但她知道,他话里的那个渔人,说的就是他。闯进她梦里的心魔退站至梦境的角落,扬起一指示意她看,她转首看去,原本黑暗的梦境顿化为战场,漫天扬起的沙尘令人无法呼吸,轰声隆隆的千军万马近在咫尺,在人吼马啸声中,伫立在战场中心的她,用力掩住耳,紧闭着眼抵抗刺眼的风沙,当四下蓦然变得死寂无声时,她挪开双手张眼一看,一具具横陈在她脚下的尸首,何止千万?不肯瞑目的战士们皆僵瞪着眼,一束束含恨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刺穿。“他们都是你杀的。”
不愿承认的她频频摇首,逃避的脚步勉强地想后撤,但脚下的沙地却迅速化为血海,将来不及呼救的她给淹没。
当她即将溺毙在这片血海里时,有人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拉上来。“弯月!”强行将她自噩梦中摇醒的雷颐,将挣扎不休的她自床榻里拉起,试图按住她胡乱挥打的小手。睁大了双眼的弯月,在被他牢牢抱进怀里时,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拨开她覆面的发丝,“看清楚,是我。”
惊悸犹在她眼中不肯散去,在他怀中的娇躯哆嗦个不停。
“怎么会……”犹如惊弓之鸟的弯月,拉着他的衣衫不解地喃喃,“申屠梦……怎会将我的噩梦放出来……”
雷颐安抚地在她眉心印下一吻,以袖拭去她额上的冷汗,在她仍是紧捉着他不放时,他淡淡地道。
“你不能永远逃避它。”
聆听着他似乎是有备而来的话语,僵怔在他怀中的弯月,思绪霎时变得清明。
“是你……”她颤着声,“又是你做的……”这个骗子,他根本就没受申屠梦美色所惑,之所以找上申屠梦,原因就同他找上云中君与嗔婆一般,他只是想自他们手中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对。”
她气息难平地问:“为何你要这么做?”
“即使是噩梦,那也是属于你的一部分。”雷颐直视着她眼中正暗自丛生的怒火,“申屠梦还给你的,不只是噩梦,她还把你的美梦一进还给了你。”
弯月使劲地推开他,愤怒地一句问过一句,“为什么你要来找我?为什么你要那么多事?我要求过你吗?我有说过我要拿回它们吗?”
“我会陪着你的。”他静静地说着。
“你走!”再也压抑不了那些自他出现后就一直埋藏在她心中的情感,她盛怒地挥扬着手,“现在就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需要以解救者自居的你留在我身边!”
遭拒的他试着想靠近地,“日后,无论你做了噩梦或是美梦,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她怒声驳斥,口气里有着哽咽。
“我根本就不要那些噩梦重新回到我的生命里!”她花了多少年,才把那些不堪的往事遗忘?他不会知道,她有多么庆幸遇上了申屠梦,只因申屠梦不但夺走了她做梦的权利,申屠梦也一块带走了那些纠扰着她不放的噩梦。
唯有摆脱了那些总是在夜里反复上演,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将她的罪想推至她的面前要她承认的噩梦,她才有办法逃离那座弥漫着杀意、恨意,充斥着血腥与枯骨的梦境,还有……自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人们,临死前憎恨的眼神中逃离开来。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再恐惧黑夜,她才能过正常的日子,她才能在每日清晨醒来时,提醒着自己要呼吸,告诉自己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她得在一无所有中,忘掉那些噩梦,继续朝着阳光迈出脚步……
好好的,试着活下去。
“但我不能任你这般活下去。”雷颐冷静地陈述,“只是活着,并非真正的活着。”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眸心里盛满痛苦的她,不断朝他摇首,话语说得支离破碎。“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你怎会知道……这几千年来……我一个人是怎么捱过来的……”
当她想他的时候,他在哪?
当她苦苦等待着他时,他又在哪?
同是遭受命运拨弄的两个人,为何待遇却如此不同?
自分别以来,无尽的相思即不断折磨着她,她常在想,他究竟是死了,或是也和她一样遭人握在手中?为何他迟迟没有半点音息?他若还活着,为何不来寻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凄站在将会失去他的恐惧边缘等待着他,但他始终没有来,仿佛,他早已遗忘了他说过会信守的诺言。
在积压了千年的相思将她逼疯之前,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她,强迫自己必须割舍、必须忘了他,自那日之后,她认命地投人她的命运里,忘了自己以供主人使唤,长久下来,神解不了她的债,佛渡不了她的孽,于是她只能独自承受杀戮的苦果。她就是一直这么活下来的,不要在这时才告诉她,她错了,已经逝去的岁月她唤不回来,已经失去的那些,也早寻觅无踪。
她找不回那个曾经被雷颐爱过的弯月。
望着那双明明就是很想掉泪,可是却流不出泪的眼眸,雷颐低叹了一声,不舍地将她贴按在他的胸前。
“我怎会不明白?”他闭上眼,将面颊贴在她的额上。“我会疼的,见到你,我也会心痛的。”
本是同体同心,怎能不疼?
在她饱受过往的煎熬之时,他也在她的爱恨中载浮载沉,若是能将她所有的过往酿成酒,哪怕是再苦再醉,他也愿一饮而下,代她咽下她所有的悲喜情愁,她那无法改变的悲凉。
此番将她找回身边,他不求别的,只求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