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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僧下台之前,可否问一声。这题目与佛道论难,有何意义?”智旭虽然认输,却不甘心。自他年过而立,xìng相二空透彻,一切禅机公案,无不一语的,启人深思。
智旭本以为道家那边会出一个悟道高真,正好琢磨一番,没想到竟然儿戏一般就被人废掉了。他此时将这问题问出来。哪怕钱逸群自己不肯回答,别的和尚还是会替他追问的。
钱逸群却要比他想的大方许多,答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些人都是参与论难之人,知晓他们的姓名乃至所学,于当rì佛家何以获胜。道家缘何落败,必然有更清晰的认识。”
智旭摇了摇头,一抖袈裟,往台下去了。
慧光见钱逸群一举废掉了佛门大德。心一慌。
钱逸群压根不担心那些脑子发热的年轻和尚,他们能问什么有深度的问题?还不是得靠智旭这样的学问僧?如今jīng通三教,深名佛理的莲宗祖被迫下台,钱逸群胜算大增。更重要的是,和尚们已经一步步踏进陷阱,再难自拔。
底下信徒不少都听说过智旭的大名,见他一合落败,顿时鼓噪非常。叫好者自然是内商这边的人,叫骂者却多山陕口音。
“你仗着自己有三十枚免答牌,便问出这等刁钻题目,我若是与你单论,你可够胆!”慧光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喝道。
“单论?”钱逸群微微一笑,暗道:看你方寸大失,显然已经踏入我彀,只等我完成最后一击,正好让你死得瞑目。
“正是!我问你一道题目,你若是答得出来,便算我败。若是答不出来,你便认输,如何!”
“只是你败?岂不是又成了车轮之战?”钱逸群冷笑。
“好!你若是答得出来,变算我大明寺败了!”慧光豪气冲天,掷地有声,周围一片静寂,“我慧光便破墙而出,去琼花观当道士!”
“这个恐怕不行。”钱逸群摇了摇头,“道士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这样,你若是输了,就老老实实修个闭口禅吧。道人实在受不了你那鬼话连篇。”
慧光气得鼻孔喷烟,差点一个“好”字吐出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否则岂不是承认自己一向都是“鬼话连篇”?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慧光磨着后槽牙,“开平府论难,前去听众的姓名,你能一一报出否!”
“拾人牙慧!”
“无耻!”
“黔驴技穷!”
……
下面顿时骂声一片,只是口音切换,来了个颠倒。
酒楼之上,那徽商摇头晃脑,啧啧感叹:“这道长作茧自缚,却没想过人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这和尚好狡诈!”郑翰学也愤愤不平,“先狡言废了厚道长的免答牌,却让道长背出数百人的名字!”
“不慌。”郑元勋也满面寒霜,“厚道长问那三十四人名姓,还有说法。这和尚却是实实在在无理取闹!五泉公也会秉公判他无理的。”
听了慧光这题目,不少人家的小厮纷纷朝外跑去,将问题传回主人身边。
尤其是那些马车人,多是官宦富家的主母、小姐,也是寺庙宫观的主要金主,对这次论难格外关注。她们并没有什么佛道深悟,只是希望自己所信的宗门能够获胜,好让她们对茫然的未来感到心定。
其有几辆车并在一起的。便是郑家女眷。
听了慧光这问题,郑老夫人气得差点扔了手的暖炉,骂道:“秃贼太过无耻!”
“老夫人不着急,厚道长岂会让他得逞?”老夫人身旁一女郎轻笑道。
这一笑,顿时车里宛如chūn来,将几个妙龄女子的容颜都尽数比了下去。
“可这题目岂是凡人能答上来的?”老夫人犹自含气,重重捏了捏手炉。
“厚道人可不是凡人,必有法子。”那女郎说得无比坚定。
杨爱虽然爱听这话,却仍旧不能彻底放心。顾媚娘和李香君也眉头紧锁,暗自寻思钱逸群能有何种巧妙的解法。
唯有这言之凿凿的女郎。端起一盏茶水,心暗道:这场论难,从开篇便是钱逸群给和尚们下套,让和尚步步跟他跳进开平府论难的深坑,一个道学问题都没能问出来。既然他有心安排了问名之难除去智旭法师,必然不会留下那么大的漏洞给人。呵呵,这无非就是卖了个破绽,故意引人来攻嘛!
这女郎似乎对钱逸群已经看到了骨子了,镇定得手都没有丝毫颤抖。
她的确有资格如此确定。因为她是徐佛。
……
慧光和尚站在台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钱逸群可以无耻。但他一个佛门子弟怎么可以跟着无耻?尤其这无耻还是抄袭来的,在被咒骂的同时更多了无数的嘲讽。这一刻,他以为自己陷入了十八层地狱之。
只是,只是以为……
慧光和尚很快便发现原来十八层地狱并非底层,还有地下室……
钱逸群在人cháo过后,用坚定的语调,清晰的吐字,开始背诵人名了。
很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着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名从钱逸群口吐了出来。
先是全真道士的名字。大多是“志”字或者“道”字辈,很快便是“德”字辈居多,间或也有“通”字辈。“道德通玄静”是龙门字派,接下去还有遇仙、随山、南无、华山、嵛山、清静等派的字辈名号。
在场的僧道都知道上次论难主要是佛门密宗与道教全真之间的交锋,所以道教这边都是全真法裔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令人奇怪的是,哪位书记官竟然有闲情将旁听者的名字都记录下来。
钱逸群却没有功夫解答众人的疑惑,依旧以固定的频率。缓慢而坚定地报出一个个名字。由全真教弟子扩展到其他门派的道士,继而开始佛教旁观众的姓名,几乎都是蒙人、藏人、畏兀儿人。
终于,钱逸群长吸一口气。结束了报人名节目。
“故而道教方面一共参与论难者二百三十七人,佛教参与者三百四十三人。”钱逸群总结一句,静静望着慧光。
慧光浑身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踉跄上前两步,突然抬起头,咆哮道:“你胡扯!都是你编出来的!一定是你编出来的!”
“你这和尚真是输不起,问我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家却不知道答案么?”钱逸群摇头无奈道,“莫非你不知道宋濂大学士翻译编撰的《北元宫廷老档》,《杂稿第二十八》,《开平府佛道论难名册全录》么?”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慧光吼了起来,僧帽落地。正月寒风之,滚圆的光头冒出缕缕热气。
“那次论难可是蒙哥和忽必烈都亲临的,以蒙古人的习惯,肯定都要记下来都有哪些人见过这二位大汗呀。”钱逸群言之凿凿,不容置疑,让人不由信了五分。
至于蒙古族那个连字都取材于藏的民族,为何会有如此严谨的记录习惯,却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想的。
钱逸群好整以暇地看着慧光头上冒烟,又道:“好吧,为了让你死心,我可以给你们看一份当年手稿的誊抄件。不过这稿子距今已经二百六十余年,意义非凡,请大明寺派个高僧出来,与府尊老爷同堪。”
此言一出,大明寺那边顿时哀声一片,大感败局已定。
第四十一章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一)
钱逸群信步走到裁判们面前,见大明寺那边也走来一个老僧人。
那老僧头上有寸许发茬,雪白一片。两条寿眉,眉尾下垂,几乎垂到眼睛。虽然不苟言笑,却是和蔼非常,让人心生亲近。
面对这样的道德僧人,钱逸群也不会放肆,上前合什作礼。合什本就是道人礼数,后来和尚用得多了,道士反倒不太常用。钱逸群此时用合什礼,表示自己对老修行的尊重。
“阿弥陀佛。”那老僧回了全礼,又转向五泉公行了一礼。
钱逸群从腰后鱼篓里掏出一个红檀木木函。他抹开木函的滑盖,露出里面一叠焦黄纸面,怎么看都是承载岁月沉积的纸张。
这叠手稿上先写了译者序,乃是国朝初年宋濂大学士的口吻,说自己领命整理北元档案,一应字皆当归藏,故而这份名录也不能遗漏,只是因此不阐佛法道理,故而归于杂部云云。接着便是正,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了人物姓名,干净整齐。最后还有誊抄者的官职名款。
席上三位都是进士出身,学问能在大明排进百位之前。看了这手稿,心却任是将信将疑。
首要的疑惑便是宋濂自称受命整理北元故档。他身为大学士,肯定受的是皇命,既然是皇命,这档怎么可能流落江湖?不过也不排除后来有翰林晚辈抄了带出,这并不违制,但是谁又会无聊地去抄五百多个人名呢?只为了帮两百年后的某个道士打赢嘴仗?
“这纸墨,倒的确是封存了两百年的古物,不是作伪。”扬州府同知素有藏书大家的名声,此语一出,便是权威认证,再没人能从真伪上做题目。
老僧人睁眼细看,用手捻了捻,平声道:“大明寺败了。”
他这里说得云淡风轻。下面那些徒子徒孙却如丧考妣。
当时便有内商清客大声将老僧的话传播开去,真是一石落水,千重涟漪,荡漾开去。
一时间欢喜者有之,悲戚者有之,就如开了个水陆道场,热闹喧嚣。
郑家的马车内,老夫人转忧为喜。抚掌笑道:“不枉老身跑这么远的路,厚道长果然不是凡人。”
徐佛掩口而笑,又见杨爱患得患失的模样,悄悄握了握女儿的手。
杨爱情窦初开,却看上了钱逸群这么个妖孽,整rì介痴心玄术,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浪漫情怀。此时听到郑老夫人说他不是“凡人”,心既有自豪,又有失落——她一个凡俗女子,怎么能高攀仙真呢。
李香君、顾媚娘年纪还小。只知道道长老师赢了,自然是兴高采烈。至于之代表的含义却不甚了了。
钱逸群见这老僧宣布己方败北,心却没有放下来。今天论难台上没见番僧,但绝不意味着他不会出来。既然那个番僧已经决心要杀了钱逸群,说不定也会来个突然袭击。
老僧朝钱逸群合什一礼,转身退了回去。
慧光连忙迎上前,羞愧道:“师父……”
“烦恼总由意气生,”老僧摇了摇头。“你jīng研佛理,却难悟佛理,可知为何么?”
“求大和尚指破。”慧光合什躬身。
“你存一颗凡俗之心。却求出尘之相,故而痴迷难悟啊。”老僧微微摇头,“从今而后闭口修禅,再无是非,于你也是好事。”
慧光满面羞红,合什而退。
钱逸群远远看着,收起了这份伪造的手稿。有翠峦山的帮忙,别说两百年的手稿,就是两万年的手稿也用不了什么工夫。实际上时间越长,反倒越容易做。在这份正品诞生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份手稿犹豫时间过长,一下子就风化了,害得钱逸群抄这些名字抄了一天。
他摸了摸胸口藏着的百媚图,脑暗道:“行悦,这回辛苦你了。”
“你我互助,也算不得什么。”行悦倒是没有居功。
这五百多人的名单,钱逸群是断然不肯自己去背的,那样简直就是浪费大脑空间。行悦却没有这个压力,他连身体都没有。于是钱逸群便让行悦来背,又许他进入自己的识海留下神念沟通,就如当初一般。
只不过如今钱逸群的功力已经可以zìyóu切断行悦的神念,再不似当初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行悦在百媚图永劫受难,能够出来透气就如放风一般,自然也是极其乐意。何况他活着的时候还没有佛门,现在配合钱逸群欺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