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冯梦龙只将小说、词曲、音律视作笑道,对于《麟经指月》也不甚上心,真正感兴趣的却是制定一套天下通行的规范。
“量天下之重宝,审古今之英杰。”冯梦龙微有醉意,袒露心迹,“海纳百川,成一家言。不知何rì方能得偿所愿……”
钱逸群颇能明白冯老的意思。这个世界是个真实的世界,不像前世看的那些小说故事,不管什么派别什么传承,都是统一的一套力量体系升级标准。那样读者看着轻松,主角混得也有动力。
然而现实世界的基本规律就是千人千面。无论谁都有傲气,都会敝帚自珍,都不愿意改变历代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有些甚至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你跟他们说统一力量体系的名称,谁肯理你?
再者秘法修行有个特点,人的境界并非一成不变。在成为圣人之前,总会因为一些外因动摇心xìng。今rì给你评个贤人,明rì一看降到了常人,后rì突破瓶颈成了至人……这也太不严肃了。
那种定立标准化体系的立意就有问题,可行xìng基本没有,这就导致了历代世言堂传人最终郁郁而亡,不能如愿。
钱逸群原本不想说什么,但是看看一个老人如此执着地做着这么一件事,总有些心中不忍。他想了想,道:“犹龙先生,但凡要别家用自己的东西,无非‘因势利导’四字。先生只想着自己的东西,却不分析旁人所求,实在有所不智。”
“九逸小友,我世言堂一统天下口径,难道不好么?”冯梦龙眼中泛出醉意,略有不悦。
钱逸群也喝多了两杯,管不住舌头,径直道:“犹龙先生,譬如吴语与官话。我等乡梓之间都说吴语,若是有外人在便以官话沟通。说穿了,你们就是想弄一门秘界的官话出来,可对?”
“对,小友所喻的确jīng辟。”冯梦龙来了劲头,“否则各说各话,难免矛盾攻讦,于后学不利啊!”
“这就是了,官话官话,在于官家。”钱逸群打了个酒嗝,“官家在哪里,哪里就是官话。敢问一句,世言堂在秘界是否犹如官家之于天下?”
冯梦龙是博古通今之人,知道周朝行雅言以来,官话一直随着首都而变,唯一的例外便是大明的官话其实是凤阳话,表示朱家不忘本。但事实上就连皇dìdū不会说凤阳官话了,一样说着北语。他想通这点,不禁泪落湿衣,看得一干众人心中不免忐忑。
“估计不会有那一天了。”冯梦龙大哭道。
“未必不可以,”钱逸群木然看着冯梦龙,道,“其实是你没发现自己的优势所在。”
冯梦龙一下子就刹住了车:“你说的优势,是什么?”
“小说,杂居。”
现在没有电视、网络,读书人休闲无非是小说、弹词、戏曲、棋牌。这四者之中,前三者的比例又最大。冯梦龙是什么人?原本就是个文化产业工作者,为什么不能将自己想宣扬的东西夹带其中卖卖私货呢?
“你看,你若是将这几rì归家院的事写作故事,在说苦尘时,只说他证得大阿罗汉果位,等于至人上品境界。在说高仁的时候,便说他是小金仙果位,等于至人下品境界。如此一来,闻者脑中自有高下,rì后碰到这种事,便以你的‘五人境界’来区分了。”钱逸群连说带比喻,说得清清楚楚。
“其实,高仁要比苦尘和尚境界略高……”冯梦龙一脸醉意,喃喃道。
钱逸群挥了挥手:“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老哥,你到底懂我意思没懂?”
“略懂,略懂。”冯梦龙渐渐坐直了腰,“若是我将这些写到小说、弹词、唱曲里,许多隐秘岂不是都宣扬出去了么?”
“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钱逸群指了指鸡肉,一旁服侍的杨爱连忙送到他嘴边。
极端满足的钱公子一边大嚼鸡肉,一边道:“门外人看个热闹,门内人看个门道。依我看,先生大可以出本《墨憨斋志异》,专写秘闻之事、之人、之门。让旁人当晋唐传奇读,我辈当时政邸报读。他们看新奇,我们看新闻。各取所需,岂不妙哉?”
冯梦龙听到这一节,不由拍案叫绝:“妙策!妙策啊!墨憨斋只作痴人梦呓,只有同道中人才知道其中内涵!”
“是啊,定期出版,人人都有盼头。”钱逸群将上辈子时尚周刊那套拿到了眼下,觉得自己脑中简直种满了油菜花,实在太有才华了!
“只是,老朽恐怕难以维持啊。”冯梦龙的兴头一下子就败落下来。
“多收点门人弟子,多开两家雕版书社,到时候印了书还能赚钱。”钱逸群道。
冯梦龙连连摇头,道:“支不起,支不起呀。贤弟是不知道,这书籍之利最薄,养不起什么门人。不过倒也无妨,一旦印了出来,别的书肆也会转印,自然能够扩大声誉。”
钱逸群登时酒醒,心中暗道:是了,现在没有版权意识,书商出书赚不到多少钱,作者写书也赚不到多少钱。很多人自己手抄了看也就算了,有些还直接光明正大的盗版,广为散播,害得多少书生饿死?真该下阿鼻地狱!
“冯老何以担心那些阿堵物。”徐佛笑道,“周公子,文公子,你们说冯老阿是抱着金砖愁饭吃呢?”
周、文二人当然会意。周正卿颇为豪爽,当下道:“我家门下有两个书坊,只刻些大父的文集、佛经。平rì都没什么人打理,冯老若是有用得上,尽管拿去用就是。”
钱逸群心中感叹:果然是富家子弟,两个出版社附带印刷厂就这么让人拿去用……
文蕴和笑道:“我没务德兄那般阔气,愿以足银五百两入股,共谋此事,不知冯老是否见纳?”
钱逸群暗暗吸了口气,心中盘算了一下:五百两银子若是换chéngrén民币也要三四十万呢!大家酒桌上随便聊聊,你就定下了这么大的项目,不用回家说一声么?果然是豪门子弟!
徐妈妈大笑道:“若是凑股,怎么也不能少了我这一份。我归家院不敢盖过文公子,且出四百两,如何?”
钱逸群被这桌子上的“银两”砸得酒意全无,心中暗道:这件事若是真能办起来,可能影响力比我想的还要大些……该怎么分杯羹呢?
钱逸群想来想去,砰地一头砸在桌子上,发出呼呼鼾声,佯装不胜酒力醉倒过去。他这一醉,果然宴会气氛全无。徐佛让杨爱和另一个美jì扶钱逸群回房歇息,这边酒宴也很快就散了。
钱逸群躺在床上,任由杨爱给他脱了衣服,那热热的丝麻面巾擦了脸和手足,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明rì一早去找周正卿打秋风,无论如何借鸡生蛋不能错过这班好事。
第五十四章同船共渡
眼睛一闭一睁,一夜就过去了。
翌rì一早,钱逸群闻鸡而起,让门下侍婢准备了牙粉清理口腔,洗了把脸,兴冲冲往周正卿房间去了。
周正卿还没起床,被钱逸群堵在床上,朦胧中只是庆幸昨晚没有让美姬陪寝,转念才想道:这钱九逸今早才来耍酒疯?
“务德兄,若是你觉得钱某可交,还请自报家门。”钱逸群一脸严肃道。
“你没喝醉吧?”周正卿一脸惊诧,“连我都不识得了?”
“你,我自然认得,我是说兄台家门。”钱逸群道。
“吴江周氏啊。”周正卿披上衣服,疑惑,“九逸兄,你没事吧?”
“我实在想不起吴江周氏到底是何来历,还请直言。”钱逸群追问道。
“唔,这不怪你,我大父为人极不喜招摇,门下子弟多是谨慎读书之人。”周正卿说走了瞌睡虫,来了兴致。这些rì子以来,他早就发现钱逸群并不知道他的确实来路,这让他十分郁闷,但又不能巴巴地跑上去解说族谱,那样会被当做是以家声为耀的纨绔子弟。
周正卿总算等钱逸群自己来问,心中憋的一口气总算可以尽数吐出来了。
原来吴江周氏以理学开山鼻祖周敦颐为始祖,世代都是理学正宗。周敦颐九世孙周澳谪居江南,其子周德迁居吴江,由此开创了吴江周氏谱系。
“我高叔祖周恭肃公,讳用,官至吏部尚书。”周正卿见钱逸群面无余sè,估计他不知道自己高叔祖的分量,又道,“太仆寺卿周忠毅公是我堂叔,讳上宗下建。”
钱逸群见过《周恭肃公文集》的书目,也知道周用是明朝水利专家。至于周宗建是谁就有点茫然了,微微点了点头。
“就是骂魏忠贤‘千夫所指,不识一丁’的那个铁御史。”周正卿察言观sè,解释道。
钱逸群这才喔了一声,表示有所耳闻。
周正卿换了口气:“我大父曾任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上书房总师傅、国史官正总裁,眼下致仕在家,优游林下……你该知道了吧?”
“失敬……”钱逸群心道:你说那么远干嘛?直接说你爷爷是吴江故相周道登不就行了?
周正卿自以为成功镇住了钱逸群,故作悠然道:“九逸兄怎么想起问这事来?”
“还是昨晚那事,”钱逸群在床边坐下,双目直视,“文伯温真是慧眼如炬,你不如他。”
“唔,何出此言呢?”周正卿涵养好,一点都不以为忤。
因为掌握了话语权的人,就控制了人的思想。文家本来就有号召力,等《墨憨斋志异》广布天下,在其中暗藏自家臧否,那将是何等声势。
周正卿听钱逸群分说完毕,心中如擂鼓一般。他细细品过钱逸群的每句话,暗道: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若说文伯温也未必就看到了这点,否则也不会只拿出五百两来入股了。
“入股之事的确需要再议。”周正卿道,“这事我回去与家里长辈商量了再说。不过犹龙先生即将要去丹徒就任,恐怕有些麻烦。他们世言堂收录的秘闻,对于故事的编撰,恐怕少不了他们。”
“你家朝中关系这么过硬,就没点办法让他去不成么?”钱逸群觉得自己的经制正役很宝贝,但是人家的八品训导就不算什么了。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想通了这层关节,不由暗暗一笑,对自己的卑鄙无耻表示理解。
“哈哈,好你个九逸,竟然断人功名路。”周正卿大笑起来,好像心有默契。
“犹龙先生那等人物,肯定将世言堂发扬光大看得比自己功名重要。”钱逸群理直气壮道,“我们只是帮他铺路而已。”
“明白明白,”周正卿拉住钱逸群的手,“九逸兄,这事你是首倡。依你之见,我们该出多大的股本?”
“这事肯定不能一家来干,否则效仿蜂起,真假难辨,徒然内耗。”钱逸群想了想道,“这就看你们几家大户怎么分了。我先说一句,我钱家小门小户,留点汤水给咱就行了。”
“这没问题!”周正卿满口答应道,“余下的事交给我去办就是了,我还有个堂兄在吏部听用,能帮犹龙先生脱离泥淖重归坦途。”
两人相视而笑,第一次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除了他俩,其他人对于昨晚酒宴上的记忆不深,直到送冯梦龙登船都没再提起这事。
送走了冯梦龙,徐妈妈也命人收拾妥当,要借周家的排场前往苏州,投靠她师妹。
忆盈楼是隐传,除了钱逸群之外的旁人都不知道详情。周、文二人只道是找她同学技艺的姐妹,便也没多问。
俄而整理妥当,一行人稀稀疏疏登上大船。因为已经走了陈象明那波人,归家院的杂役又飘零殆尽,所以看上去颇为萧瑟。
徐佛找了档口,让两个女儿拖住周正卿和文蕴和,与钱逸群单独寻了个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