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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陛下?”我斗胆对无言的他说道,“我遵从您的旨令来见您了。”
黠谋坐在床帘的阴影中,身边垫了很多垫子,张开双眼看着我说话。
“谁啊……喔,是斐兹。坐下来吧!瓦乐斯,帮他搬张椅子来,顺便也拿一组杯盘过来。”
当仆人依照吩咐离开去拿东西时,黠谋对我坦承:“我很想念歇佛斯。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用开口,他就知道该做什么。”
“我记得他,陛下。那么,他现在人在哪儿?”
“他在这个秋天生了场病,一直无法康复。这病让他愈渐虚弱,而且一呼吸就气喘。他一直咳个不停,然后就病逝了。”
我回想起这名仆人。他当时已经不年轻了,但也没多老。我对他的病逝感到惊讶,只得无言地站着,而这时瓦乐斯已帮我把椅子和杯盘拿来了。他在我坐下时面露不满,但我没理他,因为他很快就会明白黠谋国王自创的一套礼节。“那么您呢,国王陛下?您身体还好吗?我
从没印象您在早晨这个时间还躺在床上。”
黠谋国王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可真烦人。这不算是病,只是一阵眩晕,当我动作快点时就会发晕。每天早上我都以为不会再头晕了,但当我起身时,就觉得公鹿堡里所有的石头都在我身体底下翻滚似的,所以只得躺在床上吃喝点东西,然后缓缓起身,到了中午就没事了。
我想这和冬天的寒气有点关系,虽然医师说过这可能是旧的剑伤所引起的……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时所受的伤。你看,疤痕还在,但我以为这伤早就痊愈了。”黠谋国王倚靠着床帘将身子弯曲向前,用一只颤抖的手拨撩着左前额一绺灰发,我看到他额上的旧伤疤之后点点头。
“但是,够了。我不是找你来讨论我的健康状况。我猜你应该在想,我为什么要找你来?”
“您需要我完整地报告在颉昂佩的种种事件?”我猜测,瞥了瞥徘徊在侧的瓦乐斯。如果是歇佛斯,早就会识相地离开,让黠谋和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交谈。而我纳闷着自己怎会如此大胆,竟然会在新仆人面前畅所欲言。
但是,黠谋却将刚才说的话挥到一旁。“都安排好了,小子。”他沉重地说道。“惟真和我讨论过了,那些事情就让它去吧!我不认为你能告诉我多少我还不知道的事,或是我已经猜测到的事情。惟真和我长谈过,而我对一些事情……感到遗憾,但是,事情都发生了,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得重新布局过,不是吗?”
我的喉咙中哽着千言万语。帝尊。我想告诉他。您的儿子想杀死我,杀死您的私生孙子。难道您也和他长谈过了吗?在您让我受制于他之前还是之后?但是,如同切德或惟真曾告诉我的,我无权过问国王,甚至也不能问他是否已经把我的生命交托在他的幼子手中。我咬牙切齿忍住心里的这些疑问。
黠谋看着我的双眼,然后将视线移到瓦乐斯身上。“瓦乐斯,到厨房或别的地方去,不要呆在这儿。”瓦乐斯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摸摸鼻子离开了。我依着黠谋指示起身关门,然后坐回我的位子上。
“斐兹骏骑,”他严肃地说道,“这行不通。”
“陛下。”我看着他的双眼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来。
他沉重地说道:“怀抱企图的小伙子有时难免会做出傻事,而当有人指出他们的错误时,他们就会道歉。”我忽然抬头,纳闷着他是否正期待着我的道歉,但他继续说着:“我温和地看待这样的道歉,也接受了它,现在该是继续的时候了。这一点,就相信我吧!”他语气柔和地说道,不像是要提出任何要求。“说得愈少,情况就愈容易补救。”
我靠回椅背,吸了一口气,然后谨慎地叹了出来。不一会儿我控制住自己,坦荡地抬头看着他。“容我请问您为什么召见我,国王陛下?”
“有件不愉快的事情,”他不高兴地说道,“毕恩斯的普隆第公爵认为我应该解决这件事,他担心我如果不处理,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觉得如果直接采取行动……在政治上而言是不恰当的。我勉强答应他的请求。难道我们还没受够内忧和劫匪所带来的外患?不过,他们还是有权请求我,而我有责任也必须答应他们。所以,你将再度替国王伸张正义,斐兹。”
他巨细靡遗地告诉我毕恩斯的状况。一名女子从海豹湾来到涟漪堡,向普隆第表达担任战士的意愿。他很高兴地接受了,因为她既健壮又能干,拥有棍棒、弓箭和刀剑的本领,如同海獭般既美丽又强壮,玲珑且黝黑圆润。她的到来非常受到侍卫队的欢迎,也很快成为普隆第宫廷中受宠的一员。她不是充满魅力的典型,但有着领袖般的勇气和意志力。普隆第自己也渐渐地欣赏她,因为她为城中重新注入活力,也为他的侍卫们灌输一股崭新向上的精神。
但是她最近却把自己当成先知和预言家,宣称海神埃尔赋予她更伟大的使命,还说她的名字是麦迪嘉,虽然双亲默默无闻,但如今她却在一项火、风和水的仪式中重新为自己取名为女杰。她只吃自己猎来的兽肉,房间里满是自制的装饰或是比武得胜的赠礼。她的随从来头可大着呢,包括一些年轻贵族和跟随她的士兵。她传教似的告诉大家要信奉和荣耀埃尔,拥护传统的规矩,并且提倡一种严苛简单的生活方式,来荣耀一个人藉由本身力量所赢得的尊荣。
第33节:留下的遗物
她把劫匪和冶炼事件视为埃尔在惩罚我们优柔寡断的态度,并且谴责瞻远家族助长了这种软弱。她先是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事情,后来愈讲愈明,但还不敢直截了当地鼓动叛国。但是,海边的山崖上依然进行着杀牛祭血的仪式,而她也像远古时代般,在许多年轻人身上涂抹鲜血,还派他们外出进行这项所谓的地灵探索。普隆第听说她还在等待一名和她旗鼓相当的人,加入她推翻瞻远家族的计划,而他们将一起统治国家,结束农人的时代而展开战士的时代。根据毕恩斯的情况显示,许多年轻人已争先恐后地追求这份荣誉。但普隆第希望在他指控她叛国前,她可以停止这些举动,免得他必须强迫他的属下在女杰和他自己之间做个抉择
。黠谋认为,如果她在比武中被击败,或遭遇悲惨的意外,或得了让她虚弱老丑的怪病;如此一来,她的跟随者或将骤减。我不得不同意这是可能的演变,但也提醒他有许多人死后反而获得神一般的地位。黠谋同意我的看法,但前提是这人必须光荣地牺牲。
然后,他突然转移话题。在海豹湾的涟漪堡,存放着一份惟真想要誊写的古老卷轴,那是所有从毕恩斯前来为国王执行精技的小组成员名单,而且听说在涟漪堡那儿有一些古灵协助护城所留下的遗物。黠谋希望我翌日就动身前往海豹湾誊写卷轴并走访古灵遗物,再回来向他报告。并且将国王的祝福和信念传达给普隆第,告诉公爵这不安定的状况很快就得以平息。
我了解。
当我起身准备离开,黠谋举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停下来,而我站着等候指令。
“你觉得我仍对你信守诺言吗?”这是个老问题了,我小时候和他见面时,他就开始问了,这可让我笑了出来。
“陛下,是的。”我如往常般说道。
“那么就看看你是否也始终如一。”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史无前例地补充道,“记住,斐兹骏骑,我的亲人所受的任何伤害,就等于是对我的伤害。”
“陛下?”
“你不会伤害我的亲人,是吧?”
我站直了。我明白他的要求。我谦卑地回答他:“陛下,我不会伤害您的亲人,我对瞻远家族立誓。”
他缓缓点着头。他从帝尊那儿逼出了一份歉意,也从我这儿得到不会杀害他儿子的承诺,他可能相信他已经让我们和解了。在他的房门外,我停下来将头发往后拨了拨,提醒自己刚刚所做的承诺。我仔细思量着,强迫自己检视为了信守诺言所要付出的代价。一阵苦涩席卷而来,直到我拿这个来和不信守诺言的后果比较。然后,我发现了自己的迟疑,立刻将它们赶出脑海之外,然后就决定信守对国王的承诺。我和帝尊之间没有真正的和平,但至少我心安理得。这决定让我觉得好多了,于是刻意地大步朝走廊另一端前进。
我从群山回来之后,还没有补充毒药存货。现在外头的状况可不是很安全,而我必须把我需要偷的东西偷回来。毛线染料或许有些我可以用的成分,医师的用品也可能有其他成分。我心中忙着这项计划,边想着边走下楼梯。
端宁正走上楼梯,当我看到她时就停了下来。她的出现让我感受到就算看到帝尊时也不曾有的胆怯,而这是一直以来的反应了。在盖伦的精技小组中,如今她可是最有力量的。威仪退休了,回到内陆,在满是兰花的乡间当个绅士。他的精技在终结盖伦生命的那场对抗中丧失殆尽,而端宁就是精技小组目前的关键人物。夏天时,她会留在公鹿堡,而其他精技小组的成员就散布在漫长海岸上的烽火台和城堡中,透过她向国王报告所见所闻。冬天时,整个团队回到公鹿堡重续彼此的连结和伙伴关系,在没有精技师傅的情况下,她已经接手盖伦在公鹿堡的大部分职责,也一并承接了盖伦对我的深沉怨恨。她的出现让我从前受虐的记忆再度
清晰浮现,清晰到不忍卒睹,同时也让我没来由地感到畏惧。我回来后一直避着她,但此刻只见她正以针一般尖锐的眼神看着我。
这楼梯的宽度足够让两个人擦身而过,除非其中一人故意停在一层阶梯的中央。即使她站在下方抬头看着我,仍让我觉得她占尽优势。她的仪态和在我们都还是盖伦的学生时大不相同,她的外型显示了她的新职位。那夜空般深蓝的长袍绣工精细,长长的黑发用镶着象牙装饰的光亮线丝,在脑后束成造型错综复杂的辫子,领口和手上的戒指都闪着银光,但她的女性特质却已消失无形。她采纳了盖伦苦行僧般的价值观,骨瘦如柴的脸庞加上爪子般的双手,散发出像盖伦一样自以为是的光芒。自从盖伦死了之后,这可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我。我在她上方停了下来,完全不知道她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小杂种。”她语调冷漠地说着,感觉上不像打招呼,倒像在唱名,让我不禁纳闷这字眼是否有可能不会再像针一般地戳着我。
“端宁。”我也尽力语调平平地说着。
“你没死在群山里。”
“不。我没有。”
她还是站在那里挡住我的去路,非常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也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内心像兔子般颤抖着,告诉自己她或许用尽了精技的每一份精力,把这份恐惧加诸在我身上,也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真实感受,而是她的精技建议我该如何感觉。接着,我强迫自己把哽在喉咙的话说出来。
“我也知道自己是谁,我是吾王子民。”
“你根本不配成为这种人!”她平静地坚持己见,对我微笑说道,“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
恐惧的感觉如假包换,相形之下它的来源就显得无关紧要了。我站着,一语不发,最后她终于退到一旁让我通过。这是我小小的胜利,虽然回想起来,她也不太能做出其他反应了。我为前往毕恩斯的旅途做准备,忽然因为能够远离公鹿堡几天而感到欣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