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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不由停下脚步,两岸林接丘,山接岭的无限往四方扩展,大地苍茫。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这片美丽的土地争逐血战,以决定谁是皇者。
今天他寇仲将加入这行列去,只有这样才不负此生。
寇仲环目四顾,壮怀激荡。
忽然发现下游远方岸旁泊着一艘小渔舟,心中大喜,忙往目标赶去。
徐子陵藏身林木高处,收敛毛孔,凝神静待敌人现身。
换过他是对方,亦会给他这奇诡突变的一着闹个手足无措。
敌人已非常小心,只在制高点放哨,怎晓得他具有异乎常人的灵觉,能对远距离的监视生出反应。
现在放哨的会以特别的手法通知主事者,由主事者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在这种荒山野岭,徐子陵又是逃亡的专家,谁都知道是把人追失了。
果然不到一盏势茶的工夫,风声骤响,十多人沿官道从桃林的方向驰至。徐子陵不敢张望,对方既有把握收拾他,当然非是泛泛之流,任何动作,只会惹起对方的反应。众敌抵达他刚才入林处停下来,离他藏身处只三丈许的距离。
有人道:“徐子陵就是从这里入林的。”
柴绍的声音冷哼道:“好小子,竟晓得我们在追踪他,不过他们的分开对我们更为有利,少费一番工夫。”
段志玄熟悉的声音道:“走得了人走不庙,他十成十是赶往与同兴社的人会合,只要我们乘快马赶去,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徐子陵心中大为惊懔,晓得自己所料不差,同兴社至少有一组兄弟逃不过他们的监视,唯一可堪告慰的是已方早有防范,仍未至一败涂地。现在弄清楚这点,说不定可将计就计,导敌人于岐途。
庞玉冷然道:“这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我们定要打醒十二个精神,否则将难向秦王交待。寇仲注定是惨淡收场,只要把徐子陵一并收拾,少帅军将成无首之龙,对我们进攻洛阳,大大有利。”
一把阴柔的声音道:“少帅军只是略具雏形,即使有寇仲领导,何足哉?今趟他们寻宝失利,可见我大唐运势如虹,轮不到这些跳梁小丑来骚扰乱局,就依庞将军的提议,立即全速赶往弘农,有陈当家站在我们的一边,哪怕不能将徐子陵及其余党一网成擒。”
徐子陵听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皆因发梦也没想过雷九指的结拜兄弟竟会因利益出卖他们。
他初时只觉说话者的声音很耳熟,却认不出是谁,听罢才从他文雅的语调,认出是“忘形扇”裴寂的声音。
裴寂乃李渊身旁近臣之一,与李渊的深厚关系只刘文静一人可比,萧禹、陈叔达和封德彝都要差上一点。今次他与庞玉等天策府人马一同出师来对付两人,可推知李世民得到李渊的全力支持。
遥想当年他两人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与李世民、裴寂和李秀宁等于盗得东溟派的名册后在船上共进早膳,柴绍和裴寂全不把两人放在眼内的旧事,现下却成为水火不容的敌人,岂无感慨。
接着是另一把熟悉的声音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上路。”
赫然是李阀的顶尖高手李神通的声音。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只凭李神通、裴寂、庞玉、段志玄、柴绍五大高手,已足可应付他和寇仲,何况更有其他随行高手。
忽然间他明白到这批人只是针对他而来,务要令他不能支援寇仲。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寇仲能从宁道奇的指隙逃脱,否则一切休提,连这仇都不知应否去报。
一叶轻舟,横在浪涛汹涌的大河离岸五丈许处,随着浪涛摇摆起伏,竟没被水流冲带往下游去,船上坐着一位峨冠博带的老人,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锦袍,显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躲开更是伟岸如山,正凝神垂钓,颇有出尘飘逸的隐士味儿。
寇仲看得眉头大皱,心中叫苦,忽然一个耸身,落在轻舟另一端,向发闲宁适坐在船头的高人微笑道:“小子寇仲,特来向你老人家请安问好。”
被誉为中原第一人的“散人”宁道奇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仍凝神注视手中垂丝,忽然面露喜色,像小孩子得到宝物般嚷道:“上钓啦!”
鱼竿上提,钓到的鱼肯定重达数十斤,整条鱼竿竟吃不住牵力的弯曲起来,看得寇仲目瞪口呆,心想又会这么巧的,是否因自己脚头好,屁股尚未坐稳即有大鱼上钓。
宁道奇脚旁的鱼篓仍是空空如也,这显然是宁道奇钓到的首尾大鱼,不过右此鱼确如钓竿呈示的重量,保证塞不进小鱼篓去。钓丝缓缓离水,赫然竟是空丝,没半个钩子。
寇仲骇然瞧着仍是给扯得弯曲的鱼竿,浑身发麻,背脊直冒凉气。
世间竟有如此玄功。
鱼丝在半空荡来荡去,宁道奇就真的钓到大鱼般一把揪着,手中还呈示出大鱼挣扎,快要脱钩,鱼身湿滑难抓的动作景像,全无半点做作,真实至令寇仲怀疑是否确有尾无形的鱼,给钩在无形的钩子上。
一番工夫后,宁道奇终把无形的鱼解下,钓竿回复本状,宁道奇熟练的把“鱼”放进鱼篓去,封以篓盖,然后朝寇仲瞧来。
寇仲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对眼睛。
对联是一对与世无争的眼神,瞧着它们,就像看时与这尘俗全没关系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测的层次里,当中又蕴含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容飘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诚,至乎带点童真的味道。配合他古雅修长的面容,有种超乎凡世的魅力。
他倏然轻拍脚旁的竹篓,露出垂钓得鱼的满足微笑,仰首望天,柔声道:“看!
星空多么美丽,在人世间不可能的整套星宿间将变成可能。”
寇仲随他仰观壮丽的夜空,坐下小舟在浩荡的河面随波起伏,点头道:“今晚的星空确是异乎寻常的动人。”心忖若看的人的徐子陵,必可点出每颗亮星的名字,或星属何宿。
宁道奇仍目注星空,油然自若的道:“少帅听过想(口句)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故事吗?”
寇仲知他想点化自己,苦笑道:“请恕小子愚昧无知,从未听过这么一则寓言。”
虽是各处敌对立场,但对这近百年来最超卓的大宗师,他仍是打心底生出仰慕之情,帮虚心问道。
宁道奇的目光再回到他身上,温文尔雅的微微一笑,道:“有一处小泉干涸了,鱼儿都给困在旱池上,只能互相吹着湿气,互相以唾沫滋润,其中虽见真情,但怎及得上各自在茫茫大湖中自由自在的任意遨游?”
寇仲虎躯一震,姜是老的辣,更何况是这道家至高无上,智慧深广的大宗师。
而这番话更是寇仲目下处境最精确的写照,他虽未至困于旱泉,但亦离此不远,在大唐军的威胁下,只能与王世充等相濡以沫,更不幸是其中还欠缺真情。
目光落在宁道奇脚旁的鱼篓上,沉声道:“前辈钓鱼,始有得鱼之乐,而篓中实在无鱼,却不减钓鱼妙趣。可知得鱼失鱼,全在乎寸心之间,既是如此,何用计较旱湿得失?”
宁道奇讶道:“何处有鱼?”
以寇仲的才思敏捷,雄辩滔滔,亦要为之语塞,宁道奇一句“何处有鱼”,充满机锋禅理,发人深省。
寇仲感到斗志被大幅削弱。
宁道奇又露出充满童真意趣的动人笑容,循循善诱的柔声道:“以前天下有三神,南为南帝,北为北君,中央之神名浑沌,待南帝北君极厚,于是南帝北君聚在一起商议报恩之法,想出人皆有七窍,以作视、听、饮食和呼吸,于是为浑沌每天凿一孔,七日后浑沌开七窍而亡。少帅能否从此事领会到什么道理?”
寇仲叹道:“小子明白前辈是要开导我,要小子顺乎自然行事,不过人各有志,前辈感到自然不过的事,小子却另有不同看法,如斯奈何。”
宁道奇发出一阵长笑声,摇头叹道:“看着你就像看着年青时的自己,从不肯屈服于权威,不肯拘于成法,少帅是否有耐性再听老夫最后一则故事?”
寇仲脊肩一挺,双目神光电闪,态度仍是那么谦虚恭敬,点头道:“请前辈指点。”
宁道奇闲适自若的道:“古时有甲乙两君,一道放羊,结果走失了羊。问甲干吗失羊,甲答是忙于读书;问乙为何失羊,原来去了赌博。他们做的事截然不同,结果却全无分别,都失掉放牧的羊。”
寇仲迎上宁道奇充满智慧的眼神,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宁道奇这则故事确命中他要害。一直以来,他均感到自己争天下的动机与别不同,这亦是支持他向此理想迈进的原动力,而宁道奇却借这故事生动的描述出对一种行为的判断,只能从结果去看,并暗指他的行为,可能会为天下带来灾难性的结果。
两人互相对视,宁道奇仍是那副与世无争,清净无为的仙姿逸态,寇仲的目光则变得像刀刃般明透锋利。
宁道奇好话说尽,如寇仲不肯回头是岸,势将是动手见真章之局。
船身轻颤,开始顺流东放。
寇仲微微一笑道:“前辈为何偏要把这番话对小子说?”
宁道奇以笑容回报,淡然道:“少帅既有缘学道于《长生诀》,老夫自视你为同道中人,才不厌罗唆。”
寇仲沉声道:“自然之道,不外弱肉强食之道,现在只因李世民势大,又得师妃暄钦点支持,我寇仲才会沦为佛道两门喊打喊杀的丧家之犬,假若异日小子有幸成为最有资格问鼎中原的霸主,佛道两门仍要死撑李世民么?”
宁道奇拈须微笑道:“问得好,我们正是顺应形势,预订后果,才希望少帅能为天下万民着想,及时罢手。”寇仲哈哈笑道:“若前辈话止于此,请恕小子无暇奉陪。”
一个翻身,遁往艇后的河水去。
这是他唯一能逃脱仙掌的方法,更是他唯一可争取主动和上风的法门。
宁道奇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了。
第三十六卷 第十一章 出手条件
寇仲为怕给宁道奇拦阻,故尽量缩短离艇入水的时间,他坐在艇尾是早有预谋,贪的是一仰身即可堕进水内的方便,岂知朝后一翻,艇子忽向一沉,心叫不妙时,头肩触处赫然仍是船尾木板,原来在这刹那工夫,艇子竟逆水后移数尺,刚好把他接个正着,由于艇往下沉,令他变得身体凌空,无法发力,一个倒栽葱,“砰”一声硬撞在船尾处,狼狈至极点。
他的苦况尚未止于此,艇身被撞的一刻,传来一股沛然莫测的反震力道,轰得他眼冒金星,不辨方向,差些晕厥,幸而他新得舍利元精之助,底子大幅增厚,否则只此失着,足可令他一败涂地。
寇仲猛一咬牙,双掌闪电推出,正中船尾,立时头下脚上的腾空斜弹上天,就在此刻,宁道奇柔和而莫可抗御的劲气像一阵长风般刮至,寇仲避无避下只好运起护体真气,硬挡他这一招。
“蓬!”
他就像给狂风吹起的落叶,身不由已的在空中翻滚不休,抛得往远方掉去。
寇仲虽给撞得浑体酸麻,却不惊反喜,暗忖只要掉进河水去,就算十个宁道奇追进水来,自己仍有机会脱身。
然瞬那后他发觉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原来他虽是远离小艇,却是给送得往岸上抛跌。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小艇面东背西,他理该掉往水去,但眼前铁般的真实,说明宁道奇用劲操艇之巧,和武功的出神入化,确出乎他料想之外,使他的如竟算盘完全打不响。
寇仲足踏岸地,刚好背对大河,劲气从后卷来。
他此时浑身酸痛,哪敢招架,连忙提气慌不择路的朝眼前斜坡腾掠,先避此劫,再图谋后计。
岂知宁道奇的劲气如附骨之蛆,无论他如何腾挪闪跃,始终不即不离的威胁着他后背,直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