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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城一旦失守,与东平城隔江守望相助的东阳城势必也立不住脚。这一战因为准备充份,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但是蛇人得到东平城,马上便要渡江北上。现在的局势又成了当初苍月公叛乱时的情形,恐怕谁都想不到。那一次危难之中有文侯力挽狂澜,这一次还能不能奇迹重现?谁也不知道。也许,是谁也不敢多想吧。
东平城破是必然的事了,虽然也知道不会象高鹫城被攻破那样全军覆没,但每个人还是害怕。可是有邵风观、毕炜、路恭行三个百计防御,破城的消息却没有预料中来得那么早。
“五月七日,蛇人在下流筑了五道堤,东平城水军一日三出,杀敌两百,自损千人,摧毁三道堤坝。现蛇人正在加紧修整。”
“五月十三日,东平城再次夜袭,蛇人已有防备,劳而无功。由于撤退有序,伤亡不过百余人。”
“五月二十日,下流五堤合龙,蛇人已能直接冲到东阳城下,东阳城无法出城助战。”
“六月五日,江水已没水门,发守兵五千日夜加固城墙。江水每日上升三寸有余。”
……
告急文书雪片一般一封接一封地飞来,时间已到了六月末,盛夏的季节。在蝉声中,帝都的这个夏天表面上与往年夏天没什么不同,王孙公子仍是找地方躲避酷暑,为了养家糊口而劳作的平民百姓仍然在烈日下辛勤奔忙,只是人们心中都渐渐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年初南征军覆灭的消息传来时,蛇人还很远,尽管让人震动,他们仍然觉得那是件遥远的事。但是现在,这些真正意义上的异族已经到了大江以南,而且马上就要渡江北上,仿佛伸手已可触及了。
我仍然在军校里教书。这些日子除了教书打坐练枪,有空也就是和吴万龄、薛文亦出去喝酒。张龙友事务太忙,很少能见,喝酒时说起战局,也不胜唏嘘。虽然令人沮丧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但也听说文侯早在调青月、红月二公驻军勤王时便已在雄关城秘密练兵。雄关城是帝都东北面的名城,以前就是帝都十二万常驻军的军营所在地,自从南征军全军覆没,剩下来的也大多已被带到东平城,雄关城几乎成了一个空城。文侯招募四方流亡入伍进行训练,这事我也早有耳闻,只是充其量只训练了五个月,以前新兵入伍,必须受训半年,各地驻防半年,一年后才谈得上能上战场,我不知道现在这支队伍能有多少战斗力。不过在一般人看来,有这么一支伏兵,多少也让人心安一些。
文侯让东平城死守,也是为训练新军争取时间吧。
六月十六日。这是一年中最新的一天了。定好是七月一日毕业班提前毕业,现在军校里也空了不少。我带着班上的学生练习了一阵击刺之术,一个个都累得汗流浃背。一结束课程,我自己便口渴得受不了,走到茶桶边舀了一碗茶喝起来。这些茶当然不是之江省或天水省的贡品,只是行商运来的寻常茶叶,略微有些茶味而已。不过仅仅是一碗茶,喝下去也让人口舌生津,腋下生风了。
那些学生也你争我抢地喝茶,我突然看见远处有一骑飞快地跑来。我放下茶碗,喝道:“集合!”虽然军纪严明,但这批学生毕竟年纪太小,也不能太过严厉了,可是如果别人来了看到我带的学生这么一团糟,我脸上也不好看。
学生们一下排列整齐。他们的军纪主要由吴万龄整饬,倒也似模似样。现在天这么热,那人的马骑得那么快,只怕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那人来得很快,到了跟前才看清是军校的另一个教官。他骑马到跟前,也不下马,只是把马带转,道:“快回去,太子殿下和文侯大人都来了,紧急召集,马上开毕业典礼。”
我吃了一惊,道:“是因东平城的事么?”
他已经在拍马往回赶了,在马上回过头来道:“不错,今天凌晨,蛇人决堤水淹东平,城中守军尽数撤到东阳城。”
东阳城比东平城小一些,但城池远不及东平城坚固。失去了东平城的犄角相应,东阳城孤掌难鸣,多半仍然要弃掉。到了此时,帝都东都的外围就门户大开,蛇人可以长驱直入。一旦攻破北宁城,帝都就再无险要可守。虽然知道弃城之举在所难免,但消息真正来临,还是让人吃惊。
领着学生回到军校,各班已经陆续赶来。四十个班的两千学生围在操场上,也将操场挤得满满的,最前面一排是那些毕业生,一个个都已穿戴整齐。等人一到齐,太子先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他名义上是军校祭酒,自然有话要他先发言。他说完后,是副祭酒文侯训话。我知道文侯的话才是正题,竖起耳朵听着。
文侯先只是平平常常说了两句,当他说到“国已值危亡之秋,人当存忠义之念,必效命沙场,保家卫国。”说到这儿,终于说到要让毕业班提前毕业的事了。
军校的五年级生照常是九月才毕业,但今年事出紧急,事实上文侯所训练的那支新军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必须要有大批中下层军官补充,现在这八个班四百人的毕业生便成了最紧缺的人材。军官与士兵也需要一个磨合期,我记得武昭在年初就说过毕业班要提前毕业的事,可本来定好的日子还有半个月,现在东平城之退,势必马上将战火引到北宁城来,事不宜迟,提前毕业的事又提前了一次。
看着一个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上台受领佩刀,台下那批低班学生一个个连手都拍红了。在他们看来,这批年轻的军官何等威风,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
这些年轻的好男儿,有一半要倒在疆场上吧?也许,他们也正情窦初开,开始有喜欢的少女,可有谁知道,明年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这时台下忽然哄然一声,几乎全场的学生都欢呼起来。那是授到最后了,这最后一个名叫钟禺谷,听说是今年毕业生中成绩不论马上枪、步下刀、兵法都名列第一位的天才学生。虽然毕业生刚毕业,按成绩的好坏都授予百夫长或什长,但最后的十个号称“金刀十杰”,授予的佩刀是鎏金的,与一般有些不同,当初我毕业时也没能拿到。这十个人未必后来都能成大器,但军中偏将军以上的军官中几乎有一半当初都拿到过金刀。这个钟禺谷是金刀十杰第一名,而且枪、刀、兵法都是第一名,更是难得,可以说是天生的名将。他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气宇轩昂,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显得精悍潇洒,接过佩刀时,单腿跪下,大声道:“殿下与大人爱兵如子,吾等感激涕零,必当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以报君恩之万一。若有怯懦,天人共诛之。”
这个钟禺谷看来真的是文武双全,这两句话言简意赅,铿锵有力,不过也可能是教官预先准备好的。授刀完毕,下面就是升军旗,唱军歌,那批毕业生就要开拔了。因为时间太过紧迫,军歌唱得有些乱,但仍是气壮山河,响彻云霄:
执节堂堂,以向四方。
挽天河之水兮洗我刀枪。
金戈铁马,万里鹰扬。
如日出东海兮赫赫煌煌,
吾土吾民,吾国吾邦。
执节堂堂,以守四方。
看长风猎猎兮吹我征裳。
开疆拓土,万里龙骧。
如日之正中兮赫赫煌煌,
粉身碎骨,归报君王。
军中本来以那庭天的《葬歌》为军歌,后来的第二代帝君觉得这歌不吉利,命翰林院学士作此歌。这歌曲调雄壮,辞藻也够华美,但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不及那《葬歌》更能打动人心。只是那些学生都唱得热泪盈眶,在歌声中,那一面旗帜渐渐升起。天空中白云朵朵,这面血红的战旗迎风招展,也真象是天空中沾上的一滩血迹。
在歌声中,阳光灿烂,如同亿万道金色长枪射下,穿胸裂眦。我不禁一阵晕眩,一时也不知身处何世。粉身碎骨,归报君王么?也许,将士血战疆场,只是为了报答那毫无来由,甚至有些可笑的“君恩”而已。在帝君和宗室眼里,世上的所有人,也实在只是为帝国开疆拓土、守御四方的工具罢了。纵然征战厮杀,立下汗马功劳,在帝君他们看来,充其量只是“鹰扬龙骧”。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有些异样,只是我有些想笑,想要冷冷地笑。
※ ※ ※
歌声响彻云霄,那些歌唱着的年轻人心中,也许正燃烧着渴欲为国捐躯的热情吧。曾几何时,那种火一样的激情我也有过,只是象渐渐地就熄灭了。在血雨纷飞的战场上,在生死一线的搏斗中,再热的血也会冷的吧。
文侯站在台上,在他的眼里闪动着微弱的泪光。在他心里想着什么?也许是看到了这些学生,在担心东平城里甄以宁的安危吧。甄以宁这人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骄奢气息,文武双全,这次多亏了他,文侯才会如此尽力救我。文侯不准东平守军撤退,甄以宁只怕也只城中。过去了几个月,他的伤总该好了,第一次见到甄以宁时,他还是毕炜手下的参军,从小舟上一跃而起跳上我的座船,身手矫健,以这样的本领,应该不会有事吧?
会开完后,太子马上走了。以他的性格,在这样的场合自然呆不下去,我打发了班上的学生,正想回去,有个人过来道:“楚休红,文侯大人有请。”
文侯叫我过去?我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跟着他走了过去。文侯是军校副祭酒,也是实际管辖军校的人,有一间很大的公署。我走到门口时,只见门口立了两个侍卫,大门紧闭,带我来的人向我一请道:“楚先生,请进。”
我叩了叩门,文侯在里面道:“进来。”我推开门走了进去,跪下行了个礼道:“小人楚休红,叩见大人。”
“起来吧。”
我站起来,文侯又指了指门道:“把门关上。”
我掩上门。不知为什么,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文侯叫我不知有什么事,但我总觉得似乎有点问题。文侯正坐在大椅上,屋里弥漫着一股酒气。八五八书房我又躬了躬身道:“大人,不知唤来前来有何事?”
文侯抬起头看了看我。他的目光象是一柄刀子,刺得我心中猛地一跳,正担心是不是又有什么坏消息,我连这教席也坐不稳,文侯已经道:“你今年几岁了?”
“小人虚度二十有三。”
我惴惴不安地道。文侯问我年纪到底要做什么?不要接下来说一句“活到这岁数也已经够了”之类的话吧?我正在胡思乱想着,文侯叹了口气道:“比以宁大四岁啊。”
是说甄以宁么?我微微一笑道:“甄参军虽然年轻,但文武皆能,实是了不起的人才,小人除了痴长几岁,实在远不及他。”
文侯看着我,似乎想看看我这话是不是言不由衷,我心中又有些发怵,只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文侯却又长叹一声道:“是啊,你比以宁差远了。”
如果说别人,就算说我比路恭行差远了,我也不太服气,但是说起甄以宁,我却有点心悦诚服。他虽然年纪还轻,但是实在已有了不世出名将的影子,象他这样心细如发,身手矫健,又宽厚仁慈的人,我还真不曾见到第二个,以他这样的家世和本领,日后成为超越文武二侯的名将也完全有可能。文侯有这样一个继承人,实在是万民之福,当他百年后甄以宁继文侯之位,我在甄以宁手下那一定更能如鱼得水了,这么看来,文侯要是寿命短点倒是好事……
“楚休红,你说,人寿修短不一,难道真是天公注定?”
我吓了一大跳,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