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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葬在宗室墓地之中。宗室墓地也在西山,离国殇碑和忠国碑都不远,安乐王的墓址已经选好,安乐王正室早亡,边上留出了安乐王的墓地,没想到却是郡主先行附葬。
今天是个阴天,零星还有些雨丝,虽然已是夏天,天气却有些寒意。远远望去,那两块巨碑耸立山头,如同两个无言的巨人。我站在文侯的身后,穿着黑色的战袍。帝国丧服为黑色,这身黑袍是文侯命人为我赶制的,算是我为郡主穿孝。安乐王还没来,太子倒先来了,他的脸上也带着忧伤之色,反倒使他少了许多原先的轻佻,多了几分凝重。一见到他,我几乎忍不住想问问他关于她的事。东宫与路恭行一战后,也不知她如何了,幸好我知道要是我真问出口,那可是糟糕之极,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对于郡主,我究意是什么感情?我实在说不上来。爱她么?有一些吧,也许更多的是尊崇。她的计略眼光都远在旁人之上,与文侯相比,似乎都要胜出一筹。可是她死得却太不值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根本不会孤身出来的。
以前在军校时,有些风流人物谈起女人来就口沫横飞,即使在高鹫城那种险恶之地,龙鳞军的金千石一说到女人也双眼发亮。金千石就说过,女人是最怪的,如果她不是真的爱你,那她们就聪明得绝对不可相信。可如果她爱上了你,那她就算说太阳从西边出来,那一定就是出现奇迹,太阳的确从西边出来了。
郡主,你也只笨了一次,却连自己的命都送掉了,真是个傻瓜。我想着,眼里却湿湿的,泪水已打湿了眼眶。
“楚休红,安乐王来了,随我去见过。”
文侯轻声在我边上说着,我慌忙擦去眼中的泪水,定睛看去。一队人正缓缓走来,当先是一具八人抬的朱红色灵柩。棺木很大,压得抬灵柩的人走路都有些晃动。
虽然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是一看到这具灵柩,我的泪水又不禁流了出来。
文侯和太子步行迎了上去。灵柩后面是安乐王和小王子,跟前他们的是几个穿着丧服的女子,大概是安乐王的侍妾。我记得郡主和我说过,她的生母已经去世了,那些侍妾却哭得眼泪鼻涕都是,好象最伤心的是她们。
太子走到车前,伸手扶住要从车上下来的安乐王,道:“叔父,小心点。”
安乐王点了点头。这些天不见,他一下子老了许多,我看到小王子看到了我,他的眼神有些惊慌。安乐王下了车,一个踉跄,文侯连忙迎上去扶住他,道:“王爷,请节哀。”
安乐王抹去眼里的泪水,道:“甄侯,世上最不堪的,便是白头人送黑头人啊。”
文侯也擦了擦眼,道:“王爷,人死不能复生,掌珠定已升入天国,还望王爷以国事为重。”他转过头看向我道:“来,楚将军,过来见过令岳。”
安乐王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杀气。他的人看上去十分寻常,但这一道目光却凌厉之极,我走上前去,跪下道:“王爷,末将有礼。”
我看见安乐王的手按在了腰刀上,他的手指关节处都已发白,一定在想着该不该当众将我劈了。虽然知道安乐王要杀我不是不可能,可是我还是跪到他跟前。不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郡主。不管怎么说,我没能保护好郡主,那就是我的责任。
小王子忽然抢过来,一把抱住我,哭道:“楚将军,你来了!姐姐临终前老是叫着你呢。”他低低地哭着,却在我耳边小声道:“快哭啊。”
虽然有小王子的关照,但是我现在已哭不出来了。我扶起他道:“殿下,请起来吧。我未能保护好郡主,一切责罚都是我应得的。”
小王子脸色也有点变了,可能他想不通我为什么会不把性命当一回事。我轻轻推开他,抬头看向安乐王,道:“王爷,末将无能,致使郡主玉碎匪人之手,此罪万死莫辞,请王爷处置。”
我这话一出口,文侯的脸也变了,我知道他一定对我不听他的安排而恼怒。我也知道,若是我表现得痛苦不堪,在此时安乐王说不定会原谅我,但是我不是戏子,痛苦不是给别人看的。
安乐王也怔了怔,半晌才道:“既然你这等说,那我就成全你。”他伸手拔出了腰刀,小王子惊叫道:“父王!”安乐王喝道:“退下!”可小王子还是不依不饶,站在我和安乐王中间,叫道:“父王,姐姐说过,不要怪楚将军。爹,你杀了楚将军,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高兴的。”
小王子的声音已带着哭腔,安乐王的眼中闪烁了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叹了口气,道:“小殿下,你不用多说了,我有负郡主,这是我罪有应得。”
安乐王看了看,忽然也长叹一声,道:“楚将军,起来吧。”
小王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道:“爹,你原谅楚将军了?”
安乐王没有回答他,只是踏上一步,将小王子推到一边,道:“楚将军,这是你真心话么?”
我道:“郡主因我而死,末将痛不欲生,王爷若要斩我,末将不敢多言。”
安乐王忽地喝道:“那你死吧!”
他忽地把小王子一推。小王子虽然个子长得很高,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安乐王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刀光一闪,劈向我前额。
安乐王还是要杀我!我心中一沉,可是动也不动。如果我被安乐王杀了,那样也对得起郡主吧。在刀劈到我眼前时,我不由闭上了眼,等着死的来临,耳边只听得小王子的惊叫和文侯的声音:“王爷!”
安乐王又叹息一声,道:“要是杀了你,小茵不会高兴的。”
他将腰刀收回鞘中,忽地喝道:“楚休红,给我抬棺木去!”
到了墓前,将灵柩放下,在那儿已有一列身着长袍的法统围着土坑。上清丹鼎派和清虚吐纳派同出一派,虽然主修有所不同,但布灵堂做法事却是一模一样的,这些人也不知是哪一派,多半是清虚吐纳派。他们手中拿着一个小铃,一边绕着圈慢慢走着,忽然闪到两边,露出一座香案,有个峨冠长袍的修道之士正站在案前。
这是真归子!
现在朝中是清虚吐纳派得势,上清丹鼎派向受排挤,帝君极信任清虚吐纳派宗主玉馨子,上清丹鼎派宗主真归子虽然也同样是国师,但与玉馨子相比,他很少露面,有什么重要法事全是玉馨子出头,没想到郡主的葬礼叫的却是上清丹鼎派。
真归子念诵着经文,手中的一柄木剑上下翻舞。我记得张龙友说过,法统是剑丹双修,他们的剑术虽不适合马上击刺,步下搏击却大有威力,我碰到过好几次的那种奇丑无比的剑士似乎就出自上清丹鼎派只重练剑的旁支。真归子现在虽不是与人动手,但看得出出剑有力,手坚定如磐石,如果用于实战,他也一定是个高手,而且他的动作间依稀正与那些丑陋剑士颇为接近。
我看得呆了,真归子忽然清啸一声,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向剑尖一指,剑尖上突地冒出一朵火花,他右手轻颤,香案上的几支蜡烛一下被点燃。也是他这一声喝才让我回过神来,心中又是一阵痛楚。这是郡主的葬礼,在这个时候我居然也分神想什么剑术好不好,难道郡主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么?
想到这儿,我的心头更加痛楚,象被一把小刀扎入了,还绞了绞。郡主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可是我也的确只是在随波逐流,有负于她的深情。
淡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的琵琶声……
我的心早已经交给她了吧,即使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安乐王边上的太子,太子此时全然没有平时的轻佻,眼神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虽然他新生的弟弟妹妹一大帮,可是让他真正有手足之情的,也许也只有郡主和小王子两人。
在这一刻,这个我一向看不起的太子,也似乎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法事做完后,就该入土了,我和几个下人一起将灵柩放入坑中。沉重的灵柩压在坑底的土壤上时,小王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跪在坑边,抓了一把土洒进去,哭道:“姐姐,你走好。”
葬礼结束后,安乐王已经连站都快站不起来了,几个侍人扶着他上了车,小王子跟着上去。我跟在他们身后,小王子上车前又看了一眼那座新坟,忽然道:“楚将军,你以后还会娶别人么?”
我怔了怔,小王子已经小声道:“如果你敢娶别人,那我一定不会饶你!”
我心头一阵苦涩。虽然他在威胁我,可我并不怪他,只是点了点头道:“好的。”
也许,我真的不会再爱上某个人了吧,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安乐王走了以后,太子也上车走了。文侯走到我跟前道:“楚休红,我们也走吧。”
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道:“等一下吧,我还想再看看郡主的坟。”
这样的话已经很失礼了,文侯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道:“也好。”
我走到这座坟前,看着那块墓碑。墓碑上写着几句话,概括了郡主短短的一生。在她的一生中,也说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是两三行文字便说明了一切。
“不要多想了。”文侯把手搭在我肩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送葬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因为死者只是个郡主,大臣们大多没来,来的也只是一些宗室,唐郡主和蒲安礼倒也来了,这时唐郡主正在大声骂着马夫,也不知在发什么脾气。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是,我的心中却是那么地空虚。
我道:“大人,我们回去吧。”
坐进车里,文侯不知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在想什么。进西门时,我再忍不住,道:“大人,末将又没听你的话。”
文侯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这一点也真的很象以宁。”
甄以宁就不愿听从文侯的安排,从那时文侯让他娶唐郡主开始,他就在不断地违背文侯的安排,不然以他的身份,文侯肯定不会放他到前线冲锋陷阵的。一说起甄以宁,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和甄以宁相比,我实在相差得太远了。
车子到了军校门口停了下来,我向文侯告辞,下了车,正要向住处走去,文侯忽道:“楚休红,不要再多想,蛇人尚未全灭,你的任务还重。”
我转过头,又行了一礼,看着文侯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蛇人经此大败,元气大伤,虽然还保存着相当的力量,可是文侯这话也未免太沉重了。如果不是我多虑,他方才说这话时的样子几乎象是我们刚吃了一个大败仗,而不是我们正在追杀败逃的蛇人。
到了门口,正在开门进去,我突然觉得身上一凛。
屋里有人!凭着战场上磨炼出来的直觉,我感到了有种异样的感觉。我轻轻抽出百辟刀,侧着身子站到门边,开了锁,将门一推。如果里面有人要暗算我,他一定会一刀劈下。闪过这一刀后,我的百辟刀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反击过去。
然而,屋里并没有人暗算我,有个人轻声“嗤”地一笑,道:“楚将军,你倒有了长进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放下心来。这是邵风观的声音,其实我也该知道,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做了,上一次他被文侯撤职,回来还给我刀马之时,也是不动门锁,人进了屋子。我将百辟刀放进刀鞘,笑道:“邵将军,你要是不当将军,做个小偷也是一等一的。”
上一次邵风观身上满是伤痕,样子很是狼狈,这回却是衣着整洁,不过和上次一样,他拿了个小酒壶,正在自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