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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风舞带着队中的士兵吃完了饭后,重又稳稳地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条黑云。划桨的人已多了一倍,船也登时行得快了。现在已经可以看出那黑云确实是在向这边移动,因为近了许多,只见那条伸下来的云柱弯弯曲曲,正在不住转动,真个有如蛟龙。柳风舞喝道:“甲板上留二十个人,其余的进舱。”他看了看那了望台,上面的那水兵还坐在那儿。他伸手到嘴边喊道:“喂,你下来吧。”
风雨将来,在上面实在太危险了。那水兵把身子欠出来道:“柳统制,我已把自己绑在桅上了,不要紧。”
柳风舞心头一热,也不再说什么。他走到船尾的舵舱外道:“徐忠,没事吧?”
舵手徐忠身上也绑了根绳子,他看了看舵边的罗盘道:“统制放心,我当年在大江里也遇到过风浪,这儿顶多大一些而已,没事的。”
当初在大江上,曾遇到大风来袭,那里的船只有月级,一场大风雨,水军团有两艘船被打翻,那时徐忠和自己也在一条船上,却也安安稳稳地过来了。可现在是在海中,海上的风浪,跟大江中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柳风舞心中暗暗想着,但嘴上也没有说。
他重又走回船头,手抓着船舱外的一个扶手,看着那道黑云。
现在黑云已探到了海面上,离这儿大约还有七八里远,原本十分平静的海面,现在在动荡不息。西边的太阳已大半没入海中,那边遥遥望去仍是一片安谧,这儿却已如同鬼域。
一个士兵忽然高叫道:“浪来了!抓住!”
一阵浪头已卷着白沫翻卷而来。海水本来已如墨一般黑,但翻出的白沫却仍是象雪花一样白。这层浪在海面上行进极速,打在船边,“哗”一阵巨响,破军号庞大的船身也被打得侧了侧,有海水溅上了甲板来。
刚才那个老兵这时就在柳风舞边上,他惊叫道:“统制,蛟云要来了!我们进舱吧!”
柳风舞看了看舱口。一个个舷窗都已关上了,那些童男童女的座舱也一丝声响都没有。他们也许已经吓呆了吧。他喝道:“船上若不留人,万一出些什么事,便无法解决了。你们再有十个人进去,留十个最强的跟我守在甲板上。”
甲板上只留下十个人后,破军号上便更加冷冷清清。四十丈长的船身,现在左右各有五个士兵,柳风舞道:“抓紧边上,站稳了。”
风大了,主帆虽然早已卸下,但两张副帆吃饱了风,比以前张着主帆更快,柳风舞听得底舱里发出了“啪啪”的声音,那准是唐开在命令手下将桨收回来,封住桨孔。现在破军号驶得如此快法,划桨已没多大意义,反是桨孔里有可能打进海水来的。
又是一阵浪打来,破军号开始象在大箩里颠簸的一颗豆子一样东倒西歪,但仍是破浪而行。那条蛟云现在更近了,看得到蛟云和海面相接部份纯是海水,里面还有一些鱼在飞速地转动。远的时候看不出大小,现在可以看到,那黑云和海水相接处大约总有两丈来宽。因为是上大下小,黑云上端,只怕有几千丈宽吧。
那个老兵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抓着舱壁的扶手,动都不敢动。柳风舞倒是笑了笑道:“胆子大些吧,我们在军中正面对着蛇人时,你好象也不曾怕。”
这老兵有点哆哆嗦嗦地道:“那时可不是这样大的东西啊……”
他话没说完,破军号忽然一侧,象是要翻倒一样。船上的士兵都没防备,人一下倒了下来,幸好一个个都是抓紧了扶手,倒一个也没掉下海去。只是从舱中一下发出了一片惊叫声,最响的是那些童男童女的。隔着厚厚的板壁,他们的声音有些闷,更象是从地底深处发出的一样。
破军号虽然侧着,速度却一下子又增大了许多,简直可以和疾驰的骏马相比,甚至,比那更快,而天空也好象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那些黑云极快地转动,人只消看看天便要头晕。
柳风舞站直了,叫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破军号虽然侧着,但因为行得快,反倒不颠簸了。这时了望台上那士兵高声道:“柳统制,你看那儿!”
海上,象是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碟子一般,有一片方圆数里的地方一下子平静下来。本来这儿浪涛滚滚,但这一大片地方却只是一棱棱的全是些细浪,更一道道向外伸展开,倒象是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块石子时起的涟欹。但涟漪是层层向外的,这些细浪却你追我赶地在转动。破军号正在这碟子的边缘飞快地行进,看样子,更在在绕着圈驶向这碟子中心。
而这中心,便是两里外的那条蛟云。
蛟云现在与破军相距只有两里,已经能看得很清楚。在几十里外,蛟云直直向下,但现在才可以看到,原来蛟云并不直,而是扭屈着,瞬息万变,只是上下两头移动得较少,当中特别的靠海那一段,象是一条受伤的巨龙,不时弯曲。
这是个漩涡啊!
柳风舞在大江大湖上也见过漩涡,那时的漩涡也有些叫人害怕,但从来没有大到这等样子的。现在,破军号正在直直开向这漩涡中心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声道:“快!把副帆也全下了!”
唐开说那蛟云是送破军号一程,这倒没说错吧,现在破军号的速度,大概连设计这船的工部叶员外也不曾想象过。太快了,船身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象是要散架一样。这蛟云是来送破军号一程的,只是这一程,是送到鬼门关去。
柳风舞喊过,那些士兵象一下醒悟过来,纷纷去卸副帆。现在破军号虽然侧着,却相对平稳得多,只是风实在太大了,两张副帆被吹得几乎象半个球,缆绳也绷得紧紧的,他们怎么也解不开。柳风舞正拼命解着一边,却看见在解前主帆的那个士兵情急之下,拔刀去砍绳结。柳风舞大惊失色,叫道:“别砍!”
来不及了,那士兵一刀正砍断了缆绳,那根绷得紧紧的缆绳象是巨人尽全力挥出的长鞭一样,猛地甩出来,正抽在那士兵身上。甲板上本来平稳得很,那士兵也有点托大,手没抓住扶手,这缆绳抽在他身上,他一个身体象一粒豆子一样被抽得腾空而起,发出了一声惨叫,登时坠入海中,缆绳余力未竭,抽在船边,把栏杆也抽得折断了一条,才象死了一样垂下来。
几个士兵冲到船边向外看,但在这大漩涡中,就算一个人泳术再高,也动弹不得分毫,何况那士兵被先抽了一下,只怕人还没入水便已被抽死了。
柳风舞叫道:“先别管他,放帆!”
他已把绳子解开了。绳结甫解,便象被人抽着一样,从拴缆绳的铁环中极快地拉出去,粗粗的缆绳上冒出白烟来。柳风舞连忙浇上一桶海水,象是泼在燃烧的火炉上一样,“嘶”地一声,腾起了一股白色的蒸汽。
这缆绳抽得太快,若不浇水,只怕会摩擦得着起火来的。
此时两张副帆也已卸下来,可是船速却只是稍慢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他看了看右边,破军号现在侧得角度更大,幸好不是直直向着中心开去,只是一圈圈地在绕着那蛟云在转。但只是刚才这一刻,破军号几乎已是绕着这漩涡转了一圈。
破军号离蛟云仍然还保持着两里的距离,圆三径一,那么这一圈足足有十二里了,而刚才卸副帆这一刻,连小半个时辰也没有,破军号若在顺风顺水时,一个时辰最多不过能驶二十里。这样算来,现在破军号已比最高速度还快了一倍。
柳风舞和现在工部的一个专工数学的员外苑可珍是同班同学,曾向他请教过不少事,他默默的算着,心中已惴惴不安。
这时唐开忽然从底舱钻出来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快法?”
他头刚钻出来,便吓得目瞪口呆。那蛟云就在二里外,几乎伸手可及,现在看得到下半已纯是一条水柱,里面不是发出白白的闪光,想必是些卷入水柱中的鱼类。他扶着壁上的扶手走到柳风舞边上,惊叫道:“天!那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唐将军,你在这儿看着,我去舵舱看看。”
唐开头也没回,还在入神地看着那蛟云,突然一笑道:“吾目得以一睹如此奇景,死无憾矣。”
这老不正经。柳风舞在心底笑骂了一句。其实唐开年纪虽然比柳风舞大了十岁,却连三十还不曾到,还不能说他是老人。但唐开这时还能开得出玩笑,倒也让柳风舞佩服。他道:“要不死,那就更无憾了。”
他扶着扶手向舵舱走去,刚走了几步,破军号忽然又是一震,这回是从船左边打过来的。破军号还在漩涡外围打转,右边是一层层的细浪,左边却仍是大浪。这浪头很大,破军号本是向右倾,被这浪一打,整只船又倾了过去一些,几乎要翻倒,舱中又发出了一阵惊呼。但破军号船头向右一侧,重又回复平衡,但如此一来,船在漩涡中又进了一步。
柳风舞紧紧地抓着扶手,身上的衣服也被溅上来的海水打湿了。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一到座舱外,便叫道:“徐忠!徐忠!”
从座舱里,徐忠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声。柳风舞走到舱边,叫道:“快把船开出这漩涡!”
徐忠正扶着舵轮,边上两个助手则扶着他。刚才一个大浪,将舵舱中的三个人都打得透湿,徐忠的头发胡子全被海水打湿了,粘成一片,他大声道:“柳将军,那还得有这个本事!”
徐忠说得气急败坏,全无对柳风舞的尊重之意,柳风舞也没有在意,心知此时生死一线,徐忠现在想的,也就是如何把船开出漩涡。但这漩涡太急了,他使劲扳着舵,但破军号仍是缓缓向漩涡中心驶去。
这时,船又猛地一晃,徐忠边上的一个助手惊叫起来,已不知语调,一手指向船的左边。柳风舞抬起头,心猛地一沉。
眼前,赫然现出了一堵水墙,几乎是直立着的,已升到了甲板以上。但这道水墙表面却平滑如静,只是微微有些起伏,并没有意想中的那样向船上打来。柳风舞绕过舵舱,到了船左边。
一到左舷,只见左边那五个水兵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抓着墙上的扶手,都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此时天已全黑,但周围却出奇地亮,放眼望去,这道水墙还在升高,水墙顶上,不时有浪涛打过来,水花向雨点一下洒在船上,却并不很多。
柳风舞已知道这等奇景,实际上是因为漩涡越来越急,使得中心越来越深。原先那个漩涡还象个碟子的话,现在已变得象个碗了,而破军号就象象一颗在碗壁上滚动的小豆,正急速向前,水墙正在升高,那说明破军号正一圈圈向漩涡中心滑去。他耳边只听得雷鸣般的水声,和这堵平静的水墙极不协调,而水墙也似乎伸手便可触及,就在眼前。
天地的伟力,那是人永远也征服不了的吧,柳风舞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大叫道:“不!不!”他放开了抓着的扶手,人猛地向栏外跳去。这人和柳风舞隔了几个人,柳风舞也根本反映不过来,便见他已双手抓着栏杆,上半身欠出外面。
此时,破军号几乎是和那水墙平行,相隔只有一两尺,这士兵的头刚触到水面,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象是钻进了一个高速转动的风车之中,而风车的叶片都是锋利之极的刀片,他的头顶登时被削去了一块,血和脑浆四溅。
水流太急了,这士兵又手抓着栏杆,头一碰到这漩涡中,登时被削去了半个脑袋,剩下的残躯才慢慢地倒下去,也不见声音,掉出了栏杆外面。
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