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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到荼靡-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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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囚徒。

父亲一直问文思怎么不再上门来。

母亲跟我说:“姬娜今天会带男朋友上来。”

“她?男朋友?”我愕然。

“是,”母亲说,“没想到吧?论到婚嫁了呢。她母亲不十分喜欢这个男孩子,嫌他穷,但又不想姬娜再蹉跎下去,所以——”

“人品好吗?”我问。

“同姬娜差不多年纪,很单纯的一个男孩子,只有一个姐姐,在公立医院做护士,他自己是土大学生。”

“姬娜并没有直接向我提过这件事。间接地说过。”

“姬娜心头是高的,恐怕有点愧意。”

“那就不对,不以一个人为荣,就不能与他在一起。”

“恐怕她已经克服这一点,不然不会拉他来吃晚饭。”

“我要见见这个男孩子,她有没有说不准我在场?”

“不会吧。”妈说,“最好你把文思也叫来。”

我不出声。

“你若喜欢他,就不必理会他是谁的亲戚。每个人都看得出你已不似人形。”

“妈一一”

“你与滕海圻已没有瓜葛,你可以将事情向他坦白,我相信他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现在这种事稀疏平常。”

我还是不出声,隔一会儿我问:“我们做什么菜请姬娜?”

“我会弄什么菜?不过是那几只最普通的。”母亲说,“我很想看到她的男朋友。”

姬娜在四五点钟时来到。很客气,挽着许多糖果点心。

看得出都是她的主意,因为她的男朋友最老实不过。

他长得是那么普通,四平八稳的一个人,平凡的五官,中等身材,一点性格都没有,唯一明显得可取之处是他的整洁。

这样一个人,到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一千数百个。我猜他是教师,姬娜揭露说他是公务员,像得很。

他姓张,叫建忠。

真妙,人如其姓,上亿成万的中国人都姓张,他不会寂寞。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我发觉为什么姬娜会得把自己许于阿张。

他事事以她为重,他不但尊重她,简直视她为拱壁。她要坐,他便拉椅子,替她夹菜,替她倒茶,替她取牙签,而且阿张做这些琐碎的事做得极其自然。他的殷勤不肉麻,而且处处表露关怀之情。

我忽然觉得姬娜的眼光妙到毫巅。

真的,人长大了非要这样实际不可。

何必单为风光,见人欢笑背人愁,丈夫,最主要是对妻子好,不能托终身倒不要紧,现代女人对自己的终身早在筹谋,不必假手别人。阿张深爱姬娜,已经足够。

这个顿悟使我真正为姬娜高兴,神情形于色,她立刻发觉了。

饭后她把我拉在一旁感激地说:“你不讨厌他?”

“你运气很好,姬娜,他是一个正派光明的人。”

“但像木头一样!”

“他是一块爱你的木头。”我笑。

她也笑,“我们快了。”

“恭喜,”我停一停,“上次你同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吧?”

“嗯。”

“你们会白头偕老。”我预言。

“但是小时候的理想——”姬娜笑,“男伴要高大,英俊,有风度,月黑风高的热情,艳阳下激烈拥吻……”

我看她一眼,“你不是都试过了吗?你应当庆幸你没有嫁予这等大情人,否则一天到晚穿着紫色的长披风拥吻,嘴唇会爆裂。”

姬娜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阿张诧异地说:“你们笑什么?”

我摊摊手,“你的女友听见阿嚏声都可以笑十五分钟。”

阿张也笑。

“你现在明白了吗?是韵娜那张嘴累事。”

我问:“娶到美丽的姬娜,有没有光荣感?”

阿张腼腆地答:“我毕生的愿望便是娶姬娜以及对她好。”脸上似有圣洁的光辉。

“太好了,”我拍拍她手臂,“我想母亲也会喜欢我嫁一个这样的对象。”

“但是虞伯母不喜欢我。”老实人居然也告起状来。

“如何见得?”

姬娜带一分不悦的神色,她说:“妈妈听完这话,冷笑一声,说道:‘对老婆好要讲实力,不是嘴巴嚷嚷算数。’”

咦,姬娜也有道理。

“我会努力的,”阿张充满信心说,“我不会令她失望。”

我说:“你倒是不必急急满足她,”我指一指姬娜,“你最重要的是满足她。”

姬娜忽然问:“你呢?”

我变色道:“别把我拉在内。”

“你的事,我全告诉张,他非常同情你。”

我立现愠色,“你有完没有,我看你快要把这个故事唱出去,或是以说书的方式宣扬。”

“韵娜,我们都是自己人。”

我拂开她的手,她有什么资格把我的私生活公开。

这时候我发觉张的第二个好处:他的沉着镇静。他连忙护住姬娜,“韵娜,真是自己人,况且三个臭皮匠,抵得一个诸葛亮,共同商计,总有个办法,是不是?”

他访佛是正义的化身,那么诚恳,那么热心,我又一次感动,只好默不作声。

“左文思管左文思,”他说,“何必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放弃值得的人,大不了欠债还钱,你担心什么?”

我呆住。

姬娜打蛇随棍上,“你看你瘦多少,我告诉张,你以前是挺美的一个人。”

我哭笑,“你们也该走了吧。”

姬娜说:“无端端地赶我们走。不如一起出去喝杯咖啡,把文思也叫出来。”

“我怎么叫得动他。”

“我来。”姬娜蠢蠢欲动。

我按住她,“别疯。”

张看姬娜一眼,“那么我们出去散散心。”他对我说。

“我不去。”

“不去也要去。”姬娜来拉我。

“你别讨厌。”

“哼,爱你才肯这么做,不然谁耐烦来惹你讨厌,管你是否烂成一滩浓血。”

我听了这话,觉得其中有道理,便披上外套,与他们出去。

三人在咖啡室坐良久,他们两人虽没有当我面卿卿我我,但眉梢眼角却如胶如漆,看在我眼里,高兴之余,不免有所感触。

小时候我们都喜欢舞男式的男人。

至要紧是漂亮,甚至连长睫毛都计分,其次是要懂得玩,开车游泳跳舞必须精,然后要会说话哄人得舒服。

阿张恐怕一项都不及格,但他比我见过所有男人都要好。

文思也好,我想到他。无论在什么情况底下,他仍然是温柔的。

喝着酒,我心暖和起来,神经也松弛得多。

结果他们说疲倦,把我送回家,放在门口,才开着小车子走。

第八章

我并没有上楼,趁着酒意,我独自散步,越来越远,忽然之间,发觉自己已来到文思住的地方。

我走上三楼,他说他的门永远为我所开,我相信他,到了门口,我伸手按铃。

没有人应门,我转头走,随即停止,我蹲下掀开门毡,那管小小的锁匙果然还在毡下。

我拾起它,放在手心中一会儿。

本想放回原处,终于忍不住,把它插进匙孔,轻轻一转,大门应手而开。

我曾经数度来过这里,恍如隔世,其实只是不久之前的事。

他的屋子仍然老样子,有条理的乱,无数料子的样板摊在地板上。文思老说,他最痛恨一小块一小块的样板,看来看去看不清楚,是以厂家给他送料子,都是原装成匹地送到。

我穿过花团锦簇,但都是黑白两色的料子,来到厨房,想做杯咖啡吃,忽然听到人的呼吸声。

不,不是人。

是动物,我凝住,怎么,文思养了一只狗?

我放下杯子追踪,喘息声自房内传出。

我犹疑一刻,轻轻推开房门。房内的景色使我化成石像。

人!是人,两个人。两个**的人拥抱在一起,在床上。

我的心直沉下去。

文思另外有人,我慌忙地退出,想无声无息弥补我大意的错误。

床上两个人被我惊动,两张面孔齐齐错愕地向我看来。

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与他们接触,我如看到了鬼魅,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动起来。

我多么想转身逃走,但是双腿不听使唤,犹如被钉在地上,我背脊爬满冷汗,我似站在卧室门口已一个世纪,但是我知道不过是数秒钟的事。

床上的人竟是文思与滕海圻。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在那一刹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的面色比我的更灰败。

终于还是我的身子先能移动,我眼(奇qIsuu。cOm書)前金星乱冒,耳畔嗡嗡作响,但是我没有尖叫,没有说话,我转身离开文思的寓所。

我不会相信,临走时我还替他们带上房门。

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我心出乎意料的平静。

原来是这样的一件事。

到这个时候,我终于决定回北美洲继续流浪生涯。

这个城市的风水与我的八字不合。

连飞机票都订下了。

这次因为心念已决,一切默默进行,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见,家人也看得出来,就不多言。

我忽然想结婚。把过去都塞进一间密室,紧紧关上门,永不开启,将锁匙扔到大海里,或是埋葬在不知名墓地。而这一切都需要有人帮我。伴侣,像姬娜的阿张,一个宽容镇静的伴侣。

这次到北美,一定要专注地选择结婚的伴侣。

还来得及,抱定宗旨向前走还来得及。

我忙着添置御寒的衣物,完全像个没事人。

一直想买张丝棉被,加条电毯子,就可以过十全十美的冬天。

那时拿了电毯子去修理,电器工人取笑我,“蜜糖,你需要的是一个男朋友。”

我立刻答:“但还是电毯子比较可靠。”

这天上街,左淑东的车子一直跟着我,她喜欢用这个方法,如果她是男人,怕也有女人上钩。

我假装没有看见,她下车来叫我。

我抬头,在街上,我对光,她背光,我眯起眼睛看她的面孔,吓一跳,她没有化妆,完全看不出轮廓,眉毛不存在,眼睛没有界限,嘴唇呈灰白色,皮肤的毛孔很粗,她张嘴同我说,要与我谈谈。

我很直接地说:“我不能帮助他。”

“请你上车来。”

我不肯,司机把车子停在马路中心,后面一列汽车拼命按号,交通警察过来发告票。

她拉着我,我仍然说:“没有人可以帮他。”

她嘴唇哆嗦,“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救救他。”

“这是他的选择,你不必太担心。”

“不一一”

警察过来说:“请你们上车,车子必需驶离这里。”

我连忙抢前两步,挤向人群中。

“韵娜,”左淑东追上来,“他不是自愿的,他一直不是自愿的,他需要你。”

我不愿意再回想到那丑恶的一刹那。

“文思现在很紊乱,他需要你。”

我不去理她,急步走,撇开她,我急急步行十分钟,再回头,已经见不到她。

我松一口气。

我听人说,他们那种人很难回头,也没有必要回头,他们有他们的世界,自成一国。

我深深叹息。

姬娜来看我,替我添置些必要的东西,问我带还是寄过去。

美洲有谁替我收东西?都是要付税的,别天真了。

外国哪有人肯先替你填钱出来,是爱侣又如何,那是一个爹亲娘亲不及钞票亲的国度。

那天晚上左淑东又出现,她没有妆粉的面孔有点像枉死的女鬼,更可怕的是左眼肿如瘤,一整围青紫蔓延至颧骨,分明是给谁打了一记。

姬娜在街角见到她,一声短促的尖叫,问我这是谁。

左淑东过来拉住我,“我同他摊牌,如果他不放过文思,我会同他拼命。”她声音焦急,有点混乱。

这个他,自然是滕海圻。

我不要听。

“你真是置文思不理?”她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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