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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了紧腰带问雨师:“我们是讲义气的,对吧?有福该要同享,有难必然同当!”
“那是啊!行走江湖最要紧的就三件事,义气!义气!还是义气!”雨师明白了。
太昊和神农部的少君一齐转过身,四只拳头对准抓着魍魉的汉子面门,砸了过去。
噼里啪啦的暴响,伴随瓦罐和桌椅的破碎,蚩尤精神一爽,感觉到无拘无束的快乐。鼻子上的酸麻和身上的肿痛完全不能压制这种快乐,这种快乐在于自由自在,从他认可妖精是他的同党开始,身为涿鹿城最富盛名的社团,刀柄会就不能对自己的兄弟们不义。
义气这事情素来虚无缥缈,人生在世,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它挥舞拳头,不过一代代都是如此。
蚩尤听雨师说过,神山上有一条好汉叫做卢俊义,因为他的坐骑是一头玉色的麒麟,奔行在星辰下的夜空中,十万八千里不过是眨眼的瞬刹。所以人们也叫他玉麒麟。他最是急公好义,只要有神山的兄弟受困受苦受难,无论在天涯海角,只要对天空云层尽头呼唤卢俊义的名字,就会看见乌云卷着闪电,攒聚着涌来,天空漆黑一片,阳光也被遮蔽。忽然有一道白玉色的光芒划破了云层,像是一把快刀割破了天空,天光尽情地倾斜而下,那个凶神恶煞们的救主,卢俊义,就这么骑着他的玉麒麟来救你了。他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管别人做了什么,他是来救你的,为你豁上性命。
因为你们是一党,你们是兄弟,你们是血族。
魑魅坐在屋顶上,仰望月亮,吞吐月华。她想如果魍魉真的被人们给打死了,也就算了。作为修为上千年的大妖精,若是被区区几个莽汉打死,本来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了。再想想,估计那几个人也打不死魍魉,让他受一点教训也好,不要总是傻天真。
魑魅梳着自己的长发,忽然又有些担心,魍魉从来没有离开过树林,他会可怕的妖瘴术,却未必知道怎么使用来把几个蚂蚁样的人类化作灰尘。在过去的几百年里,魍魉已经不只一次搞出超出她理解的事情来了。也许他这次会搞出最后一个,被那些弱小的人类给宰了……
魑魅脸色发白,从头上摘下一根七尺青丝。这根颜色如青黛婉约好看的头发抽打在地上,溅起冲天的烟尘,她电光一样射向远处的酒肆。
魑魅暴躁地掀开帘子,看见的第一幕是蚩尤一拳打在那个拎着魍魉的汉子脸上并且抢下了魍魉。他随手把魍魉扔给跑过来掩护他的雨师之后,矫健地插入了人群,一脚踢在一个汉子的屁股上,又像条狡猾的泥鳅游到另一个汉子的身边,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扯了一个跟头。
比蚩尤更高的那个年轻人是风伯。他摆正了姿势和最魁梧的汉子对擂,你砸我一拳我砸你一拳,同时运气在两块胸肌上抵挡。谁也不知道这炫耀男性魅力的格斗有什么用,不过风伯刚刚从酒醉中略略清醒过来,和云锦一起过来支援兄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不错了。
一个汉子抽冷子绕到风伯背后,拎起一只酒坛想要摔碎在他的脑袋上。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精致的凤箫在他头上炸裂开来,发出管弦齐鸣的宏壮声音。汉子模模糊糊意识支撑着他回头看看偷袭的人,一只白白小小拳头正中他的鼻梁,就晕倒在白衣公主的裙下。
魑魅没能理解眼前的一切,刚才是一群人类是她和魍魉的敌人,现在他们忽然分成了两拨,一拨要保护妖精,一拨要杀掉妖精,而玩命殴打在一处。她向雨师肩膀上的魍魉投去询问的眼神,可魍魉也是一脸的茫然。
蚩尤中了一招窝心脚,他忍着痛扑上去,把拉扯云锦的汉子踹翻了。
风伯的胸肌被打得一片通红,肿胀起来,他终于耗尽了力气,仰面摔倒在地。立刻雨师就摔倒在他身边,一个汉子挥舞一张椅子砸向雨师的头顶。昏昏沉沉的风伯却忽然明白过来,死死扣住汉子的腿,汉子摔倒在他们两人之间,两个人各抓起一个摇骰子的盅儿在汉子的头上敲打,汉子的兄弟们则以暴踹雨师和风伯的后背作为援助。
汉子们占据了上风,魑魅指间的青丝开始游动,妖瘴笼罩了酒肆,在虚空中魔鬼呼啸。她清澈的眼睛里泛起浓烈的杀气,嘴里低声念诵咒文。
阴风妖气就要覆盖整个赌场的时候,至阳的罡气从另外一侧推来把妖精的妖瘴吹散了。
妖精大惊,那股至阳的罡气从酒肆墙壁的每一个缝隙刺了进来,霸道猖狂。
墙壁整个地破碎了,天神一样魁伟的身影带着疾风冲进赌场,比他更快的是一柄巨斧,盘旋着飞来,散发灼热的气。在那个突如其来的身影站稳之前,巨斧已经整个地陷入了地面,像是一面嵌在地下的铁铸磨盘。
来人威猛的双目有一丝呆滞,左右四顾,“哟,你们忙你们的,我就问个事儿,我家蚩尤少君在不在?”
“刑天!”汉子们都惊悚不安,这个家伙在涿鹿城里的名声并不亚于他的主子,那面磨盘大的斧子充分说明了这时这个赌场里谁说了算。
汉子们无论受伤还是没有受伤的,都以“不关我事”的神情,迅速消失在酒肆门口。
云锦把蚩尤拉了起来,雨师和风伯龇牙咧嘴地自己爬起来。魍魉兴高采烈地拾起地下散落的铜板,“说好各得一半的。”
“贵姓啊。”魑魅在蚩尤背后擦过,漫不经心地问。
“蚩尤。”蚩尤享受着小公主为他拍灰尘的待遇,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叫魑魅。”
蚩尤愣了一下,不知道那个美丽的少女为什么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刑天觉得今天是他运气很衰的一日,他在风采撩人的亮相后,就被赌场的老板娘抓住了。
“这个,阿夕,我不是来看你,我只是喝醉了出来看风景,恰好从你门外路过……”刑天想把手从老板娘的小手里抽回来。
“不是看我的也不要紧。”老板娘死死拉着,泪光莹莹,“你刚才那一声大吼可真威风,我一个月来都找不着你,你说好和我一起看月赏花的。”
“你不要哭可好?在我家少君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刑天说,“你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少君未成年就赌钱打架,违反了神农部的家规,我要带他回去处罚先。”
“处罚什么,蚩尤少君多有你们神农部男子的威武啊!”老板娘说,“留下来陪我有肉吃。”
“可我责任在身!”刑天有点迟疑。
蚩尤说:“嗯……其实今夜月光大好,你们熟人之间难得相见我们也不好多打搅,刑天我不必你护送,我们先走了。”
刑天说:“少君你这没义气的!”
6。前尘
四人二妖走在涿鹿城的夜幕下。在那一时那一刻,他们都只看到前方那条长而直的道路,走得挺胸腆肚,威风凛凛。虽然若以神的高度看下去,他们只是些在迷宫无目的行进的小老鼠,这座城市错综复杂的街道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雨师,我刚才那记背摔怎么样?”
“下次你摔的时候看准一点,周围有什么水缸啊、桌子啊、石头什么的,就把他往那上面照死里摔。你倒好,把一个百八十斤的胖子摔我身上!”
“关键是个爽气!你看我那动作,你看我那身法!”
“诶……妖怪,你在干什么?”蚩尤瞪着魍魉。
“我在分钱。”魍魉被魑魅提在手里,一边脚不着地地往前荡去,一边把所有铜板儿掰成两半。
“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吧?你把一半的铜板给我们就可以了。”
“是啊,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魍魉手上掰个不停,“你的一半,我的一半……再给你一半,又是我的一半,这里还有一半……”
“姑娘,你师兄识数不?”云锦摸着魍魉一头绿茸茸的头发。
“按道理说,”魑魅想了想,“几百年前他还会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起树林里新添了多少松鼠,不过后来松鼠太多了,他就再没数过了。”
“真傻,”云锦把魍魉抱了起来,“活得太久,把数数都给忘记了吧?”
“忘记了。”魍魉露出两颗精致雪白的小尖牙,以一个令魑魅羞愤欲死的天真笑容回答云锦。
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蚩尤的记忆里,那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是很模糊的,他只记得回家的路很长很长,走着、走着,雨师向东,风伯向西,然后妖精们也拐上了回家的路,只有他一直向前。
又很多年以后,他已经是个狂魔了,坐在平静的流水边,仔细回想一个叫云锦的女人时,只记得六个背影,四个背影,而后两个背影的残断图画。而那个叫云锦的女人始终在他的身边,因为她拉住了他的手。
前面的路隐没在黑暗里,似乎永远都到不了尽头。蚩尤悄悄地回头,看见身后两个肩并着肩很长很长的影子,石板路上反射着冷冷的月光。他的心里忐忑,手心出汗,悄悄捏紧了云锦的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前方。
他们的前方在哪里?蚩尤并不知道。
远处的屋顶上,少女坐在湿润的茅草上,晃悠着精致修长的双腿,凝视走向远处的一对影。
绿头发的孩子坐在他身边,正用他圆鼓鼓的小手把那些半个半个的铜板捏成一整块。
“你在干什么?”魑魅随口问。
“是不是很好玩?就像我们树林里那头大鹿拉的巴巴!”魍魉举起他手里那块辨不出形状的铜块炫耀。
“货币是一种流通工具,是社会进步,对人类来说是很宝贝的东西,不要做这种愚蠢的比喻。”
“很宝贝的东西?”魍魉停下手,呆呆地望着天空,又看着魑魅,“人类的世界里巴巴是很宝贝的东西么?”
“不要再问了,说了你也不会懂。”魑魅又有点不耐烦了。
“魑魅,”魍魉觉得委屈,拉着她的裙带,“为什么我学什么都比你慢很多?是不是我很傻?”
“不是,那是因为你不会忧虑,也不会害怕。”
“为什么……”
“现在闭嘴!”这一次魑魅直接打断了他。
“魑魅,我们回树林吧。”魍魉哼哼着说。
“为什么要回去?”
“我不喜欢这里,我以后不再哭了,我们回树林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啊?”
“一个一辈子住在树林里的妖精想要进城有什么不对么?”魑魅的眼睛里,那对身影转过的小街的拐角,再也看不见了。
“那,”魍魉犹豫了很久,“我也留下来陪你。”
“师父,”魑魅问记忆深处的老妖,“人类是群傻子么?只能活区区几十年,为什么还要打来打去,浪费他们的生命?”
“孩子,其实你所寻找的并不是永远,从来都不是……”老妖依旧难看地微笑着。
蚩尤……魑魅重复那个名字,决定要记住它。
她满脑子都是那一幕,少年扬起他黑的长眉,攥紧了秀气的拳头。
那个瞬间周围似乎不是酒肆,而是千百万长戈的沙场。少年眼睛里只有战斗,尽情的战斗。他的眼睛里有一颗火星,让魑魅觉得胸口很温暖。
那个轰轰烈烈向她而来的少年人……魑魅忽然极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月光下的影子很长。蚩尤和云锦站在城墙上,他感觉到身边就是自己一生里最重要的女人了,他决定说些令人经历沧海仍然不能忘怀的情话。
蚩尤说:“我见到你的那一天,影子也是很长的。”
他抬手指向无尽的远方,“一直长到那里。”
云锦说:“你指错方向了……”
“哦哦。”蚩尤的脸色在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