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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乐忠八困惑地咂咂嘴,一时间感觉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说相乐左之助那小子是失手被擒了吧,透过望远镜却又看不出严刑拷打的迹象,反倒是衣着光鲜,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几个敌营里的随从,对待那小子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就差没弄出一顶轿子抬着他走了。
而要说这小子是没骨气卖身投敌了吧,以他卑微的身份地位,似乎也不值得敌人如此礼遇。
这几个人打着白旗走到相乐忠八所在的城门外,便停下了脚步。然后站出一名弓箭手,在向城头守军反复致意,避免误伤之后,这才张弓搭箭,朝着城楼一箭射过去。
然后,一支鸣镝带着尖利的嘶叫划过天空,扎在了城头支起的巨大木橹(固定式的大盾牌)上,箭羽微微颤抖着,发出嗡嗡的声音。被吓了一跳的守城士兵赶紧一拥而上,用力放倒木橹,拔出鸣镝,再解下箭杆上绑着的小纸条,毕恭毕敬地双手呈递到相乐忠八的面前。
而满头雾水的相乐忠八展开纸条,借着夕阳的余辉草草扫了几眼,顿时便愣住了。
“……嗯嗯嗯?城外各路西军现已迷途知返,请求归顺东军,讨伐京都伪皇……故而希望我赤报组充任中介人,向镰仓朝廷的东军举荐,为此必有厚报……这算是怎么回事?倒戈?火线跳槽?”
他囧囧有神地看着这张来路诡异、内容更荒谬的投诚信,感觉自己的理智仿佛正在迅速崩溃。
但是,在一个不合理的现象背后,必然存在着一个合理的缘由……。
一百九十七、集体大跳槽(中)
一百九十七、集体大跳槽(中)
十一月的大阪港,正笼罩在一片萧条、悲哀和绝望的氛围之中。
深沉的暮色刚刚降临不久,原本夜生活颇为丰富的大阪城里,就已经实施了严格的宵禁。除了街头巷尾和屋檐下那些衣衫褴褛、肮脏酸臭的流浪难民,到处都沉寂得看不出半分生气:店铺关门歇业,民宅封门落锁,街上车马绝迹,连灯火都是稀稀落落——旧幕府残军困守孤城四个月,虽然海路尚未完全被阻断,但大阪城内的物价也早已翻着跟头涨上了天,还能点得起油灯或蜡烛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清冷的月光下,一支三十余人的巡逻队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街巷间有气无力地蹒跚行走着,人人都是面黄肌瘦、气喘吁吁,刺刀和衣服上还染着黑红的血渍——就在傍晚的时候,他们刚刚镇压了一场抢劫米店的流民骚乱,当街格杀五十余人,血流遍地,这才勉强稳住了局势,将吓慌了的暴民一举驱散。
随着城内粮食供应的日趋困难,满城的十几万难民再也顾不得畏惧官法,因此这类的抢劫暴动几乎天天都在发生,哪怕有关当局连帝国远东舰队的水手和海兵队都抽调上岸,以最严酷的杀戮来厉行弹压,杀人杀得手都软了,可城内局势却依然在难以遏制地慢慢恶化。
更糟糕的是,眼下就连军队之中,也时常吃不饱饭了。
“……哟,萨菲尔少校,这么晚了还在巡逻啊?”
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沿街的一间小洋房突然把房门推开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名身穿白色军礼服的海军军官,朝着巡逻队的指挥官打招呼说,“……看你的气色似乎挺糟糕呐好像瘦了许多……”
“……啧,每天的口粮配给削减到了一升半糙米外加一勺盐,却要老子在城里从早到晚来回奔波个没完。吃得比战俘营还差,干得比挖工事还累,睡得比包身工还少,能不瘦吗?”
那位被叫做萨菲尔少校的巡逻队指挥官叹息着低头啐了一口,将嘴里的黄绿色浓痰吐到路边,骂骂咧咧地说道,“……舰队里这段时间怎么样?你家里的那个秘密小灶上,应该还有点儿好东西吃吧”
“……只有一些土豆和咸鱼罢了,也强不到哪里去,这年头哪儿的粮食都不好搞……”
站在房门里的军官也摇了摇头,“……而且瘟疫也闹得越来越严重,每天都有几个小伙子被丢进海里喂鲨鱼……算了,先别说这些丧气话乐。要进来和大家一起坐坐,顺便吃点儿夜宵吗?”
作为这个半殖民地国家的第一等人,他们这些耐色瑞尔帝国远东舰队各部的将校官兵,在近年来一向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哪怕是最低级的列兵,也在军营外面买了房子,雇了侍女或仆人伺候。至于上面的各级军官,更是置办别墅、兴建庄园、包*情妇、终日宴饮、挥霍无度,俨然新兴暴发户一般。
但自从四个月前陆战队和幕府新军惨败京都,被迫收拢残军困守大阪以来,这日子就过得一日不如一日。由于城内一下子涌进来几十万难民,原有存粮又在先前的讨伐长州之战中消耗殆尽,大坂城的粮食供应一时间困难至极。有关当局在竭力派遣船队外出采购之余,也不得不厉行节约,大幅度削减粮饷待遇。
因此,在这几个月以来,耐色瑞尔帝国远东舰队各部的伙食标准是一降再降,从最初的荤素搭配、有酒有水果,变成了勉强保证主食、配菜有什么吃什么,最后搞到连吃饱米饭都做不到了。而自佩里提督以下,所有人的军饷和津贴也一律停发,以便于挤出尽量宝贵的资金从外地买粮。
早已被养刁了胃口的官兵们,只能花费积蓄打牙祭。但是城内的粮价每天都在翻着跟头往上涨,很快就达到了二十两金子换一石米,五百文钱换一根萝卜的天价。而舰队官兵这次进驻大阪只是临时出征,绝大多数家当都还丢在横滨租界没有带来,因此很快便囊中空空,只能半饥半饱地挨日子。
等到佩里提督丧身奈良之后,丢在大阪的这几千“西洋老爷兵”更是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一日惨过一日。巡街埋尸之类的苦活累活,都被旧幕府当局可劲儿地往这些曾经的“上等人”头上丢。而口粮却是又被进一步削减,到了每人每天只有一升半糙米外加一勺盐的程度。
眼看着日历都已经翻到十一月了,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衣发放却还是无人过问,一部分人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点儿钱,到当铺之类的地方弄几套旧棉袄披上,另一些囊空如洗的穷水兵和海军陆战队员,更是只能穿着五六月份出征时的单薄夏装,裹着破毛毯子瑟瑟发抖……也怪不得他们这般牢骚满腹。
然而,掌管大阪城的旧幕府首席老中,大阪财阀的精明领袖三井银次,居然胆敢对佩里提督遗下的耐色瑞尔帝国远东舰队旧部如此怠慢,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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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头简单地交代了部下几句之后,带队巡街的萨菲尔少校便欣然接受了同僚的邀请,走进了这间临街的屋子里,参加远东舰队若干年轻军官之间私下组织的一个小聚会。
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耐色瑞尔帝国驻大阪领事馆的一位外交武官,原本也在佩里提督麾下从军服役,后来才转进了外交部编制。帝国远东舰队官兵滞留大阪坐吃粮饷的这几个月里,这位不忘当年情谊的外交武官,一直借着私人关系尽其所能,为舰队里的旧日同僚们张罗一些好饭好菜,开小灶慰劳肠胃,也让他的家变成了全舰队年轻军官们趋之若鹜的一处聚会沙龙。
只是随着市面供给形势的日益恶化,连黑市都时常断货,连他这个地头蛇也没法从黑市搞到多少好货色,军官们更是只能聚集在一起喝喝茶发发牢骚罢了,顺便也会偶尔探讨一番未来的出路。
因此,萨菲尔少校走进客厅的时候,便失望地看到桌子上只有一壶热茶,而放点心的盒子已经空了。几位军中同僚正懒洋洋地坐在椅子或沙发上,一边剔牙一边聊天。
——很显然,在他进来之前,其他人就已经把东西都吃光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邀请他进来吃夜宵的屋主见状,顿时很是尴尬,赶紧满脸不好意思地跑去后边准备食物了。而萨菲尔少校也只得摸着瘪瘪的肚子,在桌边随意找了把空椅子坐下,一边没滋没味地喝着热腾腾的茶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同僚们闲聊。只是时局艰难,每个人的肚子里似乎都除了怨言还是怨言。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非但四个月没见一文钱军饷,连顿饱饭都难得吃上,最近居然还闹起了瘟疫我们烧埋队一天就要从城里拖出四五百具尸首,连挖坑都来不及,只能统一拉到港口执行海葬……”
一名上尉充满怨念地嚷嚷着,双臂还夸张地比划着各种姿势,“……结果我前两天好不容易钓上来一条大鱼,刚要剖开来抹上椒盐烧烤……嘿你猜我在鱼肚子里看到了什么?一截死人的手指头”
“……有鱼吃就不错了,至于这鱼是不是吃死人养肥的,又有什么关系?城里都已经在吃人啦”
另一位军官接口抱怨说,“……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了,港口区那家我国侨民开的面包房,在昨天傍晚突然遭到难民哄抢,店老板闻讯赶过去制止,结果竟然被暴民们塞进面包炉里给烤熟了……等我带着巡逻队赶过去的时候,那位可怜的侨民老板已经仅有一颗脑袋还算完好,其余部分都只剩下了骨头,上面还有牙印,看得我们全都吐了……”
“……说起来,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这片弧形列岛的制海权一直在我们手上,通往各地的海路也还算畅通,为什么城里的粮食还是这样匮乏呢?”有人不解地问道。
“……岛内各处都是战乱不断、农事荒废,根本没有一处真正太平的地方。各地藩国大半投向了京都的天皇,剩余的态度也很暧昧,而且全都在屯粮备战,即使它们愿意出售粮食,也买不到太多啊。”
某个比较懂行的军需官摊着手如此解释说道,“……还有海外采购么……叛军眼下已经控制了长州藩和整个九州岛,在那边大肆修筑炮台;布设水雷,彻底封锁了狭窄的关门海峡,从大阪港到翔龙帝国江南产粮区的最短航线也因此断了。若是从别处绕路航行,则逆风逆水,航程陌生、危险而又漫长,实在是缓不济急——大阪商业协会在三个月前派去翔龙帝国买粮食的武装商船队,到现在都还没个音讯传回来呐
至于南下通往精灵香料群岛殖民地的航线么,那里确实盛产稻米、椰干之类,航线也很畅通,可这航程又拉得实在太长了,光是一个来回就要耗费半年,比绕路前往翔龙帝国还要慢,因此更不能指望……”
听到这么一番解释,众位年轻军官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看着自家肚子似乎还得继续煎熬上好几个月,不由得更加沮丧失落,一个个背后仿佛都笼罩着挥之不散的阴云……
“……唉,伙食不称意还是小事,反正不管粮食再怎么样紧张,总归不至于会让咱们饿死……可这阵子在大阪城里四处爆发的瘟疫,才是真正的要命啊”
一名随军牧师甩了甩因为劳动过度,已经有些微微肿胀的胳膊,神情疲惫地扳着指头叹息道,“……流感、痢疾、伤寒、霍乱、天花、鼠疫、梅毒、淋病、肺结核、红斑狼疮……还有伤口感染引发的破伤风,我在神学院教材上学过的疾病门类,几乎一个不落地全都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