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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坎坷艰难时,有没有想起过婉儿;爱他成痴,以自己为祭,换他飞升腾达的婉儿!就算想起,可能也只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千载苦,换一声叹,值是不值!
可是不管怎样,师傅毕竟是师傅,身为弟子,怎么可以如此的猜疑诋毁恩师!水影拼命摇头,想把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甩出脑海。
罪魁祸首该是这林子,她纠正自己的想法,若没有这片林子,没有这些毒虫,就没有后来的一切,没有人成魔,没有人被噬,没有人生不如死的痛苦。
水影拨剑,斫向面前的树,大树拦腰而折,摇晃着倒下,枝叶磨擦的声音听来像垂死的呻吟。她神经质地亢奋起来,似乎只要砍光这片林子,就能洗去师傅的污点,就能解救应生,就能让他和芙蓉重获幸福。
树一棵接一棵的倒下,水影正要再次挥剑,一个寒冰般的语声冷却了她异样的兴奋,“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毁掉我的家!”她回头,应生就在身后,脸色木然冰冷,似乎隐忍了许久,实在不得已,才出声阻拦她的疯狂。
水影像是刚从梦魇中被唤醒的人,茫然看着满地狼藉的断木,这是她的成果,绝无丝毫意义的成果。她嘶哑着喉咙问道:“这是你的家?”
“这里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无家可归。”应生用平静如水的声音,说出绝望如冰的话。
水影彻底清醒,羞愧灼灼地烧在脸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反复说着这句目前唯一能想起的话,跃过那些伏倒的树,踉跄的脚步像中箭的兔子。应生看着她逃走,那仓皇而决然的背影,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启明一直在门口眺望,焦灼而急切。日影渐渐西沉,却仍不见水影回来。身后幽暗的小屋连呼吸声也听不到。整整一天,姐姐一动不动地坐着,沉默得如泥塑石雕。苍然的皱纹更多、更密,蛛网一般缠裹着她的面容,满头稀疏的银丝也不梳起,凌乱地披散着。她僵坐在草榻上,虚弱枯槁,只有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就算心已死了,仍是一具活尸。她茫然的眼像干涸的深井,再也没有一丝水分的滋润,只剩下两个黑沉沉的洞口,牢牢盯着对面的墙上,似乎要把墙壁望穿,望向他的方向。
天色越来越暗,终于完全黑下来,这黑暗淹没了少年最后的希望。“她走了,”启明无声的冷笑,“她什么也做不了,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我和姐姐的生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启明!”暗夜中奔来的白色身影并没有弃他们不顾,她真的回来了。
“你受伤了吗?”启明问。她的面容竟是和衣衫一样的雪白,神色间,有隐约的惊惶痛楚。
“没有。”水影抚着脸颊吱唔道,她在林外花了很长时间平复情绪,却还是被看出了。她不敢看启明,埋下头低声道:“你姐姐怎么样了?”
启明侧过身,语声哽咽:“她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也不说话。一切生存的必须她全部拒绝。这样下去,我不敢想她还能支撑多久!”
水影几欲开口,但终未启齿,她本是直言快语的爽利性格,此时心中却暗藏了不敢言明的鬼胎。她犹豫许久,只能轻轻地说一句:“我们进屋去吧。”
屋里已是漆黑一片,启明摸索着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摇曳着亮起来,屋里顿时有了淡淡暖意。芙蓉似乎是受到灯光的刺激,艰难的转过头,僵直的眼神捕捉到瑟缩心虚的水影,嚅动着干烈的嘴唇,“你去见他了?”水影吓了一跳,她几乎不信那是芙蓉在说话。仅仅一夜时间,她的声音竟变得如此苍老喑哑,每个字,似乎都是从喉咙里强挤出来的,像粗粝的沙石,一粒粒在水影耳中摩擦,让她寒冷、疼痛,还有无法压抑的恐惧。
“我……”水影步步退去,狠狠地痛恨着自己,本该一走了之的,为什么还要回来,就是要看着芙蓉彻底的毁灭吗?
“芙蓉……我没有办法,我解不开他的怨念……一切只能这样下去了。我明天就走……不,我现在就走!”水影断断续续地说着,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无能而残忍,她不敢抬头,无颜最后一次与他们面对。
没有指责,没有哭泣,只有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水影终于退到了门口,转身夺路而逃。
“站住!”芙蓉口中吐出的两个字钉住了她的脚,她站住,一步也动不了。
芙蓉起身,推开弟弟搀扶的手,蹒跚着,摇摇晃晃走过来,她枯瘦的手指抚过水影低垂的脸,是了解的温柔,“你已尽了全力,何必自责?就是要走,也等到明天,好不好?”水影颤巍巍地抬头,碰触到她的目光,猛然一惊,那双片刻之前还干枯呆滞的眼晴,现在却闪烁着盈盈的光彩,清澈美丽,含着沉静温柔的笑意。
“莫不是回光返照?”水影思忖着,颤颤地问:“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她微笑着垂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抬头看着深蓝的夜空,“我已有太久没有看过星星了,从前在村里,每逢晴朗的夜晚,我和应生就到村东头那片麦田边去看星星,闪烁的星辰,金黄的麦穗,轻柔的风,还有应生看着我的眼神……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芙蓉顿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说过我们就像是姐妹,那么,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弟弟,是不是?”“是。启明他是我的弟弟。”
水影听出她话语中有托孤的意味,虽然明知这承诺之后的艰难,她仍然毫不迟疑。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芙蓉安心。
“谢谢你。”芙蓉揽着她的肩,宁静地微笑。
夜更深了,芙蓉和启明都已睡着。水影躺在草榻上,看着芙蓉沉睡中的安详,不禁心酸。她真想乘现在偷偷地溜走,既然她只能灰溜溜地逃走,早逃总比晚逃好。
她这样想着,可是身体却异常的倦怠,眼皮沉重地下垂,掩盖了她的视线,最后的朦胧中,只见墙角的火盆里正散出淡淡的烟气。
“醒醒,快醒醒啊!”酣梦中的水影终于被摇晃和叫喊弄醒了,她用力睁开眼,眼前晃动的是启明惊惶的脸,“姐姐不见了!”他大喊。
她一震,连忙起身,可是几乎站不稳,身体沉重,头晕目眩,她扶住桌子,惊疑道:“我怎么会这样?”
“姐姐在火炭里加了燕尾草,这种草就像是迷药,每次血毒发作后,她都会点这种草药让我睡觉。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比你早醒,但我醒来时,姐姐已经不见了。我想她一定是到林子里去了……”启明说着,拉起她就跑。
“等等,我的剑呢?”直到此时,水影才发现须臾不曾离身的流火已不在腰畔。榻上没有,桌上不见。她与启明对视,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恐慌。
月色已渐沉,但天还没有亮。两个人影在夜风里飞奔,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祈求:“但愿还来得及!”
黑暗。林子里永远是黑暗的。林子的中心,很多树已被水影砍去,有很大的一片空地,和两个说话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你为什么来?”
“我来杀你!”
“哼,你要杀我?杀了我以后呢?难道你没有想到你和你那宝贝弟弟以后的悲惨!”
“我一定要杀你!”
“是吗?那你就杀吧。”
“不能啊!”水影凄厉的嘶喊。她和启明总算赶到了,总算还不晚。
“姐姐,你不能……”启明的哀求被宝剑出鞘的清吟截断,流火的剑光照亮了这里,也照亮了芙蓉凌厉冰冷的面容,“谁敢过来我就杀了谁,启明,你也不例外!”
水影惊呆了。流火竟然被芙蓉拨出了鞘?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个凡人,怎么能有操纵仙剑的力量?可是事实就在眼前,不容她不信,流火正握在芙蓉的手中,剑光如电,威力如在她手中一样。
或许是因为她们拥有相同的命运,命中的孤星虽然让她们注定寂寞永远,也赐予了她们非凡的力量。既然命运相同,也许在某个时刻,力量也是相同的。
芙蓉不再顾忌他们,转身面对一脸漠然无谓的蝎魔,轻唤道:“应生!”
剑锋与呼唤同时刺进他的胸膛,乌黑的血溅出,落在她的脸上、身上,积怨的诅咒即将开始第二次轮转,应生痴痴地看着她,“你……为什么……”
她一寸寸拨出染血的剑锋,凄然地笑:“应生,我想知道,恨的诅咒,是不是能用爱终结!”她转腕,横剑,向颈上刎去。刹那,仿佛是揉碎了万朵桃花,满目殷红。
水影一把抓住狂吼着冲过去的启明,转头闭目,热泪从眼帘间汩汩流下。这是唯一的办法。恨的诅咒,只能用爱来解开。
“应生……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恨过我……是不是?你不讨厌我变老……是不是?”“是。我不恨你……不在乎你的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芙蓉……从前的芙蓉……”应生低头吻着她苍老的脸,就算换了时空,就算变了容颜,她也是他心头永远的爱,永远的痛。
“应生,你说过要带我回到江南去……看芙蓉花开……”她依在他怀里,喘息越来越微弱,提起十年前未及实现的承诺,十年间无时无刻不在重温的承诺。
“我带你去……看芙蓉花……像你一样美的芙蓉花……”应生用尽全力拥紧心爱的女子。他们的泪流在一起,他们的血溶在一起,他们的爱被血泪凝固在一起……
大树纠缠交错的枝叶突然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方曙光微明的天空,朦胧的晨曦照着一对长眠的人儿。俊朗的少年拥抱着美丽的女子,笑容凝在唇边,是永恒的灿烂。这是他们从前的面容,沉重的怨念终于化解,生命在结束的瞬间回到从前。他是应生,她是芙蓉,永不醒来,永不分离。
“启明,你想哭,就哭吧!”水影转向身后缄默如石的少年,他身上的邪气已完全消失,但他最爱的姐姐永远不在身边了。
“我不哭!”他颤抖着,用力攥紧手掌,压住喉间的哽咽,“姐姐终于幸福了,我为什么要哭!”
在茅屋的旁边,立起了一座新坟,很简陋的坟墓,连墓碑也没有,但这并不妨碍下面沉睡的幸福,尽管这幸福来得太晚。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濡湿了坟头的黄土。启明伸出手,覆在坟上,可是一双手,能遮住几根雨丝,能挡住多大的天?
“启明,我要走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还要住在这里吗?”水影再三迟疑着,还是开了口。
“不!”他的回答很坚决。
这样的回答在水影意料之外,她以为启明一定会在这里定居,为姐姐守墓。
“那你要回到村里去吗?”“不!”还是否定的一个字。
水影想起对芙蓉的承诺,她不能背弃这个承诺。“那,你跟着我去云游四方吧,看看你喜欢在哪里落脚。”
“不!”他似乎只会说这一个字。
“那你要怎么样?”水影困惑的望着他倔强的脸,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是泪。
“我哪里也不去,我只要守在这里,永远地守在这里!我说过的,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永远守护着姐姐!”他慢慢地说道,每一字都是不可更改的决心。
水影沉吟着,隔了很久,她才问道:“你真的这样决定?真的不后悔?”他不回答,因为已无须回答。
水影默然。芙蓉已带走了启明的整个世界,她无法再为他重铸一个世界,只能成全他的坚定。她抬起手,抚过启明的头顶,肩膀,身体。启明消失了,一棵挺拔苍翠的白杨立在墓前,婆娑的树冠恰好完全遮住了坟墓上空的一方天。
“启明,你可以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