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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保守秘密,但我却是不忍心看他浪费了一腔真情意,他的神态动作,无时无刻不再泄露着他对姑娘的温柔与关切啊。
一语道破。
实则靳冰越何尝不曾怀疑过,那恰好出现的老乞丐,总是能给她温暖照顾的老乞丐,怎么会那样稳妥地牵引着她,重拾生的希望。她抚过他的手,是粗壮有力的臂膀,平整紧绷的皮肤;她窃听过他的脚步与呼吸,是铿锵而掷地有声; 她还嗅到他的乞丐装带着清新的布料香,没有发霉或酸臭;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在隐藏之余故意显露。
那昭然的关心,温柔的迁就,如何是一个老乞丐所能给予。
而靳冰越,又如何能不怀疑。
只是,她默默地承受着,尽量是自己不去深究,因为在她的心里总是有个模糊的影子,她并不希望那影子会突显。
突显到现实里,突显到面前。
她宁可她所遇见的,真的只是一个邋遢佝偻的乞丐。
但如今花蕊夫人却将真相挑明,她已然无从逃避。她一边摘下药味刺鼻的纱布,一边问,您可认得那个人?花蕊夫人摇头,道,虽然他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却也不难看出是个英俊的少年,而且,眉眼里总是含着笑。
说罢,纱布的最后一圈也解开了。
光线从四面八方穿透,像无数的萤火虫,钻进瞳孔,连心也跟着飞舞了起来。
她又能看见东西了,红的花,绿的树,天苍地阔,影影绰绰。她握着花蕊夫人的手几乎要感激的大哭一场。花蕊夫人端庄一笑,道,姑娘,此后的一段时间,你的眼睛会出现失明与复明交替出现的症状。但你无需担心。因为每次失明都是暂时性的,一两天之后便可不药而愈。大约有了三四次那样的反复以后,你的眼睛便可彻底康复了。
是的,我记住了。
靳冰越恭敬的向花蕊夫人致谢,也不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丹霞山,回到了长风镇。
长风镇上的铁匠铺子没有丝毫改变,黑黝黝的年轻铁匠仍是,埋头苦干,听见脚步,也不抬头,只懒洋洋的问,客官想要铸刀还是剑?
靳冰越站定了,冷冷说道,要一对眼珠。这一句话比发射一枚暗器更可怕。吓得蓝冲直往后跳,盯着靳冰越,结巴道,姑娘,你,你的眼睛?好了?
靳冰越轻轻咬着嘴唇,忽然,一抬手,那纤细锋利的柔丝索便搭上了蓝冲的肩膀。她道,你既然早知有今天,当初何必救我?
我?
蓝冲瞪大了眼睛。半晌,狠狠将头一低,道,看来我是难逃此劫了,只请姑娘动手的时候利落些,好使我少些痛苦。说罢,一阵风吹开了炭炉上的火星。那些跳跃的精灵如若换成白色,会不会就像是漫天星子?
又或是野地的繁花?
{尽虚妄}
在那一刻,无论蓝冲还是靳冰越,都没有想到,重逢只是一场峰回路转。柔丝索并没有发挥任何的作用。它又乖乖的缩回了戒指里。而戒指的主人,愁眉深锁,香肩发颤,呆滞地站了半晌,最终拂袖而去。远远地听见背后还飘荡着铁匠愕然的声音。
姑娘………
她没有回头。
究竟是怎么了?靳冰越问自己。为何从前可以杀人不眨眼,方才却迟迟狠不下心,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
不能破坏,奉若神明。
难道仅仅是出于感激?感激对方这些天默默的照顾,感激他给她机会重见光明?可是,若不是因为他,她根本无须忍受失明的痛苦啊。说起来他根本就是罪魁祸首,怎么反倒变了出手拯救的英雄?靳冰越想着想着,挥出拳头,隔空斩断了一片大树的枝桠。
漫天落叶飞舞。
寂寞萧瑟。
她在荒凉的湖畔坐下来。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夕阳铺满金色的鳞甲。碎碎点点,就好像铁匠铺里漫天的火星。她仿佛又看到蓝冲,他专心而又汗流浃背的模样,他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慷慨凛然毫无惧色的模样,还有他假扮的嘶哑,低沉,温柔关切。
渐渐的,靳冰越感到视线模糊了。天边尚有夕阳的余晖挂着,她却再度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她并不惊慌。因为花蕊夫人说了这将只是暂时性的失明。她便屈膝坐着,很努力地回想着数天以前在茅屋里的情况。她试着描绘蓝冲穿乞丐装污秽邋遢的模样。然后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
突然………
靳冰越感到有一双温暖而沉实的臂弯从背后环过来。她周身猛地一颤。想要挣开。可是却在抓到对方的手的时候,愕然地僵住了。
那是她熟悉的触感。
似乎就连皮肤的纹理也清晰可见。
她的心顿时跳得飞快。她有那样多的话想说,有那样多的疑惑等待解答,可是,却遭到对方唇舌的封锁。她感到不知所措,就好像漂在云端,喝醉了,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她已经分辨不清什么对错道理。她彻底地沦陷进去。
翌日清晨。
靳冰越怀着身体轻微地疼痛醒过来。睁开眼睛,柔和的光晕照射覆盖。她的眼睛果然如花蕊夫人所说,兀自又恢复了。
她听见背后均匀酣畅的呼吸。
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昨夜,造就了她生平最快乐的时光。她在那场彻底的交付里面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中所向。原本笼罩着的阴郁和迷雾,都豁然开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凤飞翱翔,四海求凰。执子手,与子老。前人所有所有的佳句,她瞬间明白。
她眨了眨眼,娇笑着,缓缓地转过身去
可是。
突然。
犹如晴天霹雳。
靳冰越浑身都僵硬了。她看见的,并不是蓝冲。而是,而是诸葛正扬。
那时候,靳冰越终于知道了真相。原来,假扮老乞丐照顾自己的是诸葛正扬。费尽苦心查探到花蕊夫人下落的,也是诸葛正扬。
从始至终,和蓝冲有关的一切,都是幻想。
是她一厢情愿的假象。
诸葛正扬酣甜地睡着。嘴角带着笑。也许是还停留在销魂的美梦里,却突然感觉到脖子一凉,骤然惊醒过来,只见靳冰越正用柔丝索扼住自己的咽喉。他面色一沉,到,我早知你恨我。但是,我却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便已经爱上了你。虽然诚恳真挚,但在靳冰越日你过来,却仿佛是侮辱。
是伤口上撒盐,是雪上加霜。
诸葛正扬,我要杀了你。………这是靳冰越对昨夜温存过的男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无爱有恨。成千古的定局。再也无法扭转。
说完那句话,靳冰越将柔丝索绾出一朵艳丽的花。
对准了诸葛正扬的心脏。
{痴爱}
若论武功,靳冰越不及诸葛正扬。哪怕是柔丝索离诸葛正扬只有良村远,他依然巧妙的化解开。只是伤了皮毛。
逃了。
靳冰越扯着凌乱的衣衫,呆呆地站着,看着她所痛恨的背影消失在树林的尽头。她感到浑身瘫软无力。这时候,天空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很快淋湿了全身。她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仿佛期待这些天降的甘霖能后洗清自己的污秽。
可是,烙在心里的,还能洗么?
靳冰越极尽疲惫地走回了铁匠铺子。蓝冲看见她,虚弱的失魂落魄的模样,虽然仍有些害怕,但依然给了她一碗热茶。
说道,姑娘,喝了暖暖身子吧。
靳冰越顿时泪落如珠。
胜过屋檐滴滴答答的雨帘。
后来,靳冰越没有告诉蓝冲她和诸葛正扬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很无奈地摇头说,我就要离开长风镇了。蓝冲显然有点着急,道,你回去如何向雇主较差?靳冰越似笑非笑,难道你真要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当然不是了。蓝冲鼓了鼓腮帮子,示意自己不再多言。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顽皮的幼童。
雨渐渐停了。
蓝冲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眩晕,踉跄几步,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这时,靳冰越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轻轻地将一根很细的竹筒插回腰间。
那是红袖楼的人惯用的迷香。对付诸葛正扬那般的高手,或许派不上用场。但对付蓝冲,已是绰绰有余。
稍后,靳冰越收买了乞丐到柳生门传话,是以蓝冲的口吻,就说,有要事约诸葛正扬相商,是有关红袖楼的。诸葛正扬果然应约。
在流水汤汤的风雅亭畔,诸葛正扬远远便看见蓝冲坐在石凳上,背对着自己,他脑子里又跳出红袖楼三个字,想起靳冰越,不由得百感交集。跨上台阶,他便问,蓝兄,你约我来,所谓何事?蓝冲不懂,也没有说话。
诸葛镇样忽然意识到不妥,疾步绕到蓝冲的面前,只见他双眼紧闭,似是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猩红的血迹。诸葛正扬面色大变,赶忙解了蓝冲的穴道,扶着他的肩,试图以真气灌入他体内使他苏醒。片刻之后,蓝冲的手指动了动,疲乏地撑开眼睑。诸葛正扬去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似有几道混乱的气流游走疯窜。
这时,背后传来女子阴冷的笑声。
诸葛正扬趔趄着转过身来。我知道是你,他说,你为何不肯接受我。
此时,靳冰越已是红着双目,眼眶含泪。她看看呆滞的蓝冲,又看看满脸痛苦的诸葛正扬,一时心悸,一时心凉。她说道,我自制3并非你的对手,所以,不得不借用你的这位好朋友。刚说完,蓝冲便狠狠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吼道,我真是错信了你,你这女子,根本就是凶残毒辣,蛇蝎心肠。你的目标是我,为何要害诸葛兄?
这愤怒的咆哮,说到最痛处。
靳冰越顿时缄了口。
但说话只不过是气氛与情绪相配合,蓝冲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在他看来靳冰越的报复仅仅是因为这个正阳曾经刺瞎了她的眼睛。他不理解,痛恨,因为受到伤害的是他以诚相待的挚友。
诸葛正扬好几次试图站起来,却都是白费力气。他所中的毒,就擦在蓝冲所穿的衣服上,一旦接触,可是使人气血逆行,四肢乏力。疾病月事前给蓝冲服了解药,所以能保他安然。甚至是他嘴角的那一点血迹,也是假造的。蓝冲除了吸入过一点迷香,身体各处皆毫发无伤。但诸葛正扬却不知道,他断断续续地哀求着靳冰越,伤你的人是我,与蓝兄无关,他只是一个铁匠,请你放过他。
靳冰越眼神一颤,不禁唏嘘。你既然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为何要做出那样卑劣的行径来?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却仿佛是从眼睛里流泻出来。诸葛正扬看见了,看懂了,他亦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深深地盯着靳冰越那双清澈的眸子。似是在说,你知道原因的。
痴爱与迷失。
奋不顾身。
可以在腊月催开菡萏(han dan ;均四声)香。可以在盛夏求得潇潇的雨雪。何来章法,何来因果。都只为了这人世间的情与爱。
无际无疆。
{玉佩}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诸葛正扬的坟前。蓝冲抱着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看见靳冰越款款走过来,他痴痴笑笑,破口大骂,你,滚。
靳冰越挑眉道,在我滚之前,我要你的玉佩给我留做纪念。
玉佩?
蓝冲捏了捏腰间那块通透的白玉,冷笑,就连我的命你也可以随时拿走,更何况是这破玩意。说着,一把将玉佩扯下来,对着靳冰越砸过去。玉佩掉进草地理。安然地躺着。靳冰越面无表情,弯腰拾起,突然觉得头顶一阵沁凉。
衣裳全湿了。
满身酒气。
蓝冲指着靳冰越哈哈大笑起来。可是那笑容缺失那么僵硬,带着凄酸,和许多许多的难以言喻。靳冰越依然沉默。
左手捏着那块玉佩。
右手还托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锦盒里,装着一对血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