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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药汁,一小碟黄澄澄、油亮亮的腌渍金桔就摆在托盘里。
“那是毒药。”她凄然。
百里陌凛然,双目尽赤。
“你知道?知道是腐蚀腑脏的毒药你还喝?!为什么?”要是她能禁得起摇晃,这会儿大概被当作米糠袋子摇了。
他端进来的当然不可能是毒,是他要木兰连夜调配出来,然后跑遍京师才找齐的解毒方子……即便一时半刻解不了毒,也能压制散发的毒性。
“我被马贼丢在瓦砾堆的时候是穹大哥救了我,我选择相信他。”
就像很久以前,就像上一辈子……她也曾毫无心机的选择全心全意爱上一个少年,两人婚后并辔闯荡江湖。
那时候的江湖好美,尽管荷包不宽裕的他们只能喝白水啃干粮,有时候还会夜宿野地荒庙,可是她完全没怕过,因为身边有天神般的他,那日子仍旧美得像首诗。
的确是首诗。
诗句向来只存在书册里,现实的人生并没有那么美丽。
什么琴棋书画,刀枪剑棍样样精通,不过是女儿家在闺房里打发时间的玩意,那些样样精通、样样疏松的皮毛,可能连只鸡都杀不死。
百里陌没有要求过她杀鸡,只是万般宠爱的把她带在身边。
羽翼未丰的少侠,天真未凿的少女,无知的奔走在凶险的江湖上。
那些让她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是百般辛苦了百里陌。
当她被人带走,甚至在半途被杀人灭口的同时,惊惶的心里辗转过去的只有瞬间的失落。
然后,她重见人间光明,又变成这种破败的身子……
对于这段情爱,她究竟给了她心爱的男人什么?
什么都没有。
“你这傻子!”百里陌陌生的怒吼把她从漫长的冥思里拉回来。“毒药,他存心置你于死,你有没有脑袋?!”
气疯了口不择言的他其实是关心她的:拂净知道。
“很矛盾对吧?救我又害我。”
后来无意中知道了她喝下的是毒药,没揭穿,是想要是能死,一了百了也好。
的确,这一层,百里陌也还没想清楚。
“除了这个不说,穹大哥对我是好的。”
“放屁!我就对你不够好吗?你要是敢真的半路撇下我走了,就算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他恶声恶气,表情更是寒戾得像是要一口吞掉拂净,可是她在笑,尽管她瘦得皮包骨,那一笑却如湖水中荡漾的花。
“把药喝了!”百里陌差一点点又忘了大男人该有的稳重,差一点点就想把弱不禁风的她揉进身体里面,再也不放、抵死……都不放了。
当然他还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他的小净气还没消,他岂不又要碰一鼻子灰?
男人的自尊啊,有时候真是既坚强又脆弱。
无解啊!
晌午时,姬管事派人来知会要外出。
百里陌一听要去酒楼,立刻对著来传话的人说:“不成,酒楼龙蛇混杂,让三爷换个地点!”
“啊……这???”
天人交战的下人可苦恼了。要听谁的?
“照我的意思转达,三爷有话叫他来跟我说。”
“是。”
这大主子摆起脸色来叫人打心眼里发毛,传话的小厮立刻倒戈。
“你作啥为难三爷?不要随便替我出主意啦!”才从内房出来,来不及叫回小厮,拂净只能站在门处生闷气。
“又不是家里都没人了,干么去到哪里都要带著你?那些帐你就别理了,琐碎又烦人。”
“可以说不理就不理吗?你不也不让我这么做。”
弦外之音非常清楚了,就算她想划清界线,这温中藏冷的男人又曾肯照著她的意思走?
“听我话不要去,好好养身子。”知道这时候勉强她不得,只能软言相劝。
“做事要有始有终,何况我也要养活自己。”
“都这节骨眼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让你冻著饿著,我一个男人让你外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难道你要我坐著等死?”
百里陌大受震慑,他再也隐忍不住蛰伏的欲望从背后狠狠的抱住她,怕是知道她的身子禁不起这粗鲁,却怎么都不肯松手。
他重重压在拂净肩上的头颅巍巍的颤著,不能睡的痛苦,不知名的愤怒全然爆发了!
他只手能了结人的生死,却让这辈子最爱的人饱受苦痛,这情何以堪?
“你把我好不容易绑好的带子弄坏了。”
拂净何尝不知道百里陌此时复杂的心情,可她从来就不是肯坐困愁城的人,她眼里所有的眼泪都在这两年半掉光了,哭到极致,她告诉自己再也不哭了,不管为了什么。
可是说归说,这种事又怎么能尽如人意?
唉。
不管自己做了多丢人的事,只要面对的人是他的小净,百里陌从来不会不好意思,看著拂净那身丑陋的袍子和有些凌乱的束发,他把人拉到镜台前面,动手就拆掉绸带。
“做什么?我赶时间,不能让三爷等我啊。”这人存心来乱的吗?
“让他等!”他说得斩钉截铁。
百里陌不是那种温柔细致型的男人,相对的,他虽然是南方男子却有副北方男人的粗犷身材,可是他那么无尽小心的用玳瑁和珊瑚组成的栉替她把黑如流墨的长发梳理过一遍,拉出一簇挽成髻,让其他的散在肩膀上,最后用珊瑚栉作为装饰。
“呼……”
他一头的汗,真是为难他这大男人了。
拂净瞧著镜妆后的他,才说好再也不哭的眼竟然盈眶热气。
等两人从西小院赶到气派的大门——
想也知道打算使出黏字诀来的百里陌哪肯放任自己的人出门去,至于拂净,除了满脸的歉意,实在不知道要拿什么脸去面对三爷了。
百里雪朔瞧来瞧去,又瞧回来瞧过去差点把眼珠子睁凸。
他老了?还是黄金般的脑袋退化了?
不会啊,他保养得宜,为了配得上他那绝色美人儿的老婆,他可是很拚命不让自己老去的。
拂净身边的护卫天神由穹苍变成他回家不久的大哥,两人同进同出,这里面大有文章。
他不过是约了一位晋商查货,顺便喝点小酒,用丝竹管弦保养一下眼睛,可这些因为老大一句话下来只能去喝那淡而无味的茶,心里已经够闷的了,这会儿他那没回家万事皆休,一回来鸡飞狗跳的老大不会又打算远行了吧?
“还不是你的错,谈生意就谈生意,用得著非约在外面,你不知道净净身体不好不能劳累吗?家里林苑角楼台榭随你使用,厨娘手艺可以媲美皇宫御厨,你有什么不满意,非要一天到晚往外跑?”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新年到了吗?鞭炮到处乱响?他耳鸣。
“大哥,不是我爱跟你抢人,穹苍不见了,下面的人乱成一团,这年头出门不带几个帮手好像就不显气派,生意也谈不拢,何况,”他瞄了眼打扮很不一样的拂净,摆懒装弱。“跟我合作过生意的人都指明要小净……拂净在场。”
小气鬼,一天之前拂净还是他的宠物,十二个时辰过去竟然变了天,连小名也不许人喊……他的宠物……
“啰唆!”
“是是是,不啰唆,不过大哥,你不会也要跟著去吧?”
这是他那位一谈到生意宁可去挥剑的大哥……莫非老天要下刀子了?
“不行吗?!”有人沉下脸。
“不要对三爷这么没礼貌!”被晾在一旁的拂净不赞同的眄了百里陌一眼。“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
“走走走,老三,你移到前头去跟马夫坐一起,净净身子不能吹风,车厢让给她坐。”
“可~~以,没问题。”百里雪朔咧著嘴。为什么自从大哥回家后,他要谈生意有那么难上加难的感觉?“拂净姑娘啊,有人称赞你今儿个打扮亮丽许多吗?”
“谢谢三爷。”她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百里陌,脸蛋微红。都是这家伙害她被人注意了。
“莫非,是我大哥的杰作?”
天不只要下刀子,还要下关刀、长枪、五子夺命连环锁、流星镖……了。
百里雪朔不敢再多话,经过一番折腾,百里家的三爷破天荒的搭上马夫的前座,难得的招摇过市,冷风吹去他不敢流也流不出来的眼泪在风干之前终于抵达城东的宝来茶楼。
宝来茶楼原是有百年历史的酒楼,几番易手后转到百里雪朔手上变成了百里家产业。
根基打得好,又经过百里雪朔的连番整顿,简直是门庭若市。
掌柜一看是主子来了连忙亲自出来迎接,包厢雅座更是少不了的招待,最上等的茶叶糕点流水般的摆上来,虽说合作的对象对于他们摆出来的阵容有些疑惑,但是人家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又被百里雪朔舌灿莲花的口舌抚弄得心花怒放,上万两的契约用不著白纸黑字的签下来了。
“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去到哪都带著拂净姑娘了吧?”
查的货一一对帐没了问题又签下一季合作事项,眼看白花花银子就要入袋的百里雪朔实在受不了他那亲爱大哥穷凶恶极的狠瞪,今天他要是不给个交代,以后要让拂净姑娘同他出门,可能比摘天上的星星还要难。
当然他不知道百里陌对小净的拥有欲,就算他给了交代。依然撼动不了那贪心的男人。
“她是我的财神爷,我的聚宝盆,我只要带著她不管谈什么都会成,很惊人吧?”
虽说是无心插柳得到的成绩,可她真是他的常胜将军啊!
“你的好运就到今天为止了。”百里陌线条性格的下巴紧紧绷著。就是看在兄弟情份上,他才没有一拳把好个百里雪朔打飞出去。
按下杀人的冲动……
但就是有不知死活的人还在用心计较的打著商量。
“同胞爱,我们的兄弟革命感情呢?”都怪他大嘴巴,要是不说就好了,哼哼哼……
“小净是我娘子,叫大嫂。”
百里雪朔怪叫,动作之大差点翻了人家的桌子。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几时娶妻,为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到底当不当兄弟啊,这么神秘?!
“二十一。”
三爷的下巴真的歪了。
“爹跟娘……知道吗?”那一年他们的爹娘还健在著。
“不知情。”
百里雪朔揉眼,颓然的坐下来,好一会儿才喊来小二。
“把东西都撤下去,换新的来。”
然后连个吱声都没有了。
他会死得很惨,而且不是普通的惨。
长嫂如母,他不只把嫂子当下人使,还把人带来带去,将功折罪是没办法了,不过,不知者无罪对不对,嘿嘿嘿嘿嘿。
开胃菜很快送上来,一碟子腌制的新鲜萝卜,一碟咸荠,一碟油菜心,另外上了三碗茶汤,香味扑鼻。
拂净扫过桌上的菜色又看看两个不讲话的兄弟,她眉动眼转,也不对著任何人,轻轻的说道:“难得来到宝来号不尝尝这里好吃的菜肴就可惜了,不过光吃菜不过瘾,我来说个菜给大家听可好?”
一听见说菜,百里陌马上全神贯注,他这一动也使得百里雪朔不得不专起注意力。
她先把三碟小菜摆在一块,然后向小哥要了几根竹签,伶俐的把数根菜心串成竹筏,最后用一片大的香菜叶子摆在一侧。
“这叫泛舟。”
百里雪朔拍手叫好!就连站在一旁本来要走开的小二也被勾引的逗留了下来。
“至于鲜萝卜切成小指头大小丁之后,可摆上红萝卜雕成的小花,叫‘盛雪’,不过盛雪适合在炎炎夏日的时候佐著竹叶青吃,这时节算是秋分了,该用襄樊的大头菜,切块、晒凉、腌制、装坛,这样做出来的大头菜咸而脆,香而甜,包准让上门的客人大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