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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忽然迷来,四下白茫茫一片,薄言之不由放缓飞行。待雾散去之後,他眼前失去了陶渊明的踪影。
「这倒奇了,我只听说龙首崖的云雾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从未见这雾能把一个大活人给刮跑。」谢灵运沈吟片刻对薄言之说道:「我们再跟过去一点,在雾来之前陶兄所处的位置好好瞧瞧。」
薄言之依言而行,他与谢灵运来到最後看见陶渊明的地方,突然感到身下一股巨大的吸力卷来,将他们猛然拉向下拉拽而去。
谢灵运剑术虽高但终究是凡人,当先撑不住从薄言之手中滑出重重往下跌落。薄言之看在眼里急忙伸手去抓,他的手碰到谢灵运的臂膀,两人同时惊觉彼此的身体像由无数粉尘拼合的一般,他们的手竟能畅通无阻地穿过对方的身体。
再仔细一瞧,他们的肤发乃至手指指甲与衣衫等物,在这一时刻全部化为点点不断闪烁的银蓝色粉末,不过那些粉末聚在一块仍然维护人体原先的形状。谢灵运惊疑间,忽感他的身体又盘旋转起来,他想也未想立即伸手抓向薄言之,不管他现在这样的手臂还能不能抓到对方,总之,他不愿和薄言之被怪力分开。
「砰!」一股急速下沈的旋转之後,谢灵运与薄言之感到他们跌在一团柔软的东西上面,好半天才在晕头转向中睁开了眼──
满天,漫漫随风飞舞著粉色的细碎花瓣;鼻下,是清清淡淡的香味,笼罩蔓延於天穹与大地之间。
谢灵运扶著薄言之慢慢起身,他们摔得不轻却离奇的一点伤也没有,观察四周的环境走上几步後没有感到异样更是放心。
这里风光奇异,定然不是庐山的风景,那麽他们到了哪里?
「灵运,你看这些桃树。」薄言之语声微有惊奇,让谢灵运有点意外。他了解薄言之淡薄的性情,又知其乃是魂魄对世间之事本不关心,如今是什麽让薄言之动容呢?
寻著薄言之所指望过去,谢灵运也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他看到好大一片漂亮的桃林,株株桃树开满了嫣红的花朵儿,蕊心里滴坠的露珠辉映著淡淡阳光,让这满地满天都似红了。难怪,他们睁眼就看到那阵纷飞的花雨。
「外面的桃树刚刚才因春披上嫩装,花苞亦无几个,没料到此处的桃花竟然盛放得如此灿烂美丽!」薄言之身为魂魄,无法感知人间饮食等事心死寂已久,现见这样离奇的美景,他亦忍不住觉得心旷神怡好生舒畅。
「这里当真是人间仙景,若能来此安居岂非人生一大乐事?」谢灵运赞叹的话音刚落,陶渊明的语声由身侧悠悠传来。
「灵运错矣,此处非仙境,亦非人界,是脱离於神人魔三界以外的地方。若非有缘人,就算知道来此的路径也无法进入。」说话之人仍然骑著那条玉龙停在一块青石之上,但见他双手在龙首轻轻一抚,这条庞然大物立即消失无影,陶渊明也安然坐落到石上。
「难怪陶兄一路胸有成竹不怕我们跟来。」谢灵运笑道,转身伸手拂去薄言之衣衫上的草屑花瓣,那是他们从半空中跌下来时沾上的。他知薄言之喜洁,所以拍掉自己身上的花瓣时也顺手代劳了。
陶渊明见向来狂傲自负的谢灵运如此礼遇薄言之,脸上亦流露一抹淡淡的了然,他面对谢薄二人亲昵的举动眼里并无异色,目光只在微微一怔之後仍旧清亮如昔。
「陶先生的朋友居住在此?」薄言之见著陶渊明神情变化,不知为何心里一松,先前隐隐戒备之心消去油然起了一层亲近之意。
「五年前我不慎走入此地认识了一些好朋友,因爱这里风光还有那些热情好客的朋友,所以与他们约好每年来此一聚。」陶渊明笑道:「你们既然能进这里也是有缘之人,随我一同前往吧。」
「此处地名是何?」谢灵运将薄言之发丝里最後一片花瓣捡去之後,转身笑问。
「桃─花─源。」陶渊明大袖翩翩,当先向前走去,「这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天气明朗,桃花常开永不凋落,故有此名。」
「确实名不虚传。」谢灵运与薄言之回首看著那片没有其他花树的桃林,不约而同说出这句赞美。
「随我来吧,有一点我要事先告知你二人。」陶渊明说道:「桃花源是三界之外的宝地,莫说世间凡人就连上界神仙或是妖法极深的魔怪与之无缘也不能进入。能入者分为两种;一种是像我这样得天独厚可以自由出入的人,另一种能够进出桃花源的有缘者要看天意,有时几日後能走出去,也有再也无法重返尘世的可能。」
「不会吧?」谢灵运笑道。
「我看你们先前进来时情形颇为狼狈,应该属於後者现在无法走出去了。如果日後听到天际有雷声炸响,你们立即来到刚才降落处便能被天力送出去。」陶渊明说著,引谢薄二人走过茫茫桃林来到一座山脚,带著他们从山顶的洞穴穿出来到一大片开阔的平原前站定──四下,仍有茂密嫣粉的桃林秀立,远远望去极是美丽。
「那若听不到雷声……」薄言之追问的这句话在陶渊明转身时打住了,他从对方的眼里知道了答案,禁不住偏头望了谢灵运一眼。
「言之,你担心我麽?」谢灵运轻轻微笑。
「你这家夥最是坐不住,整日里吵著游历三山五岳,哪能在一个地方呆那麽久?」薄言之冷冷说道。
「桃花源的景色如此优美,我怎麽舍得立即离去?你别想那麽多,好好与我在这里游玩一番。」谢灵运拍拍薄言之的手,「再说我父亲早亡,没让我有机会尽孝道,估计雷公惦念著我,用不了多久便将我们劈出去了。」
「从没正经的!」薄言之摇摇头,见眼前良田肥沃屋舍洁净,道路处处交错相通,往来之人面色温和安详,举止言行潇洒,与世外随谢灵运奔走各地之时见到饱受战乱之苦的饥民相比,当真有如天壤之别。
正想著,谢灵运握著薄言之的手也忍不住紧了紧,大概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他们四目相交时,那些人看到陶渊明,齐齐面露喜色向他三人迎来。这些人衣饰与外间世人相同,但容颜清奇待人真诚可亲,神情悠闲自得,极快赢得谢灵运好感,三言两言与源内之人混得相当熟了。
须臾,谢薄二人也被拉入桃花源的居民为迎接陶渊明所设的欢宴中。
谢灵运放浪惯了最喜欢热闹,此刻他见桃花源里的人如此热情好客自是欢喜,再尝著摆放在他面前那些与平常所吃之物一样,却美味可口许多的饭菜,心里更加高兴,连连在桃花源居民的劝说中饮下美酒,不一会微显醉态。
「言之,这鱼极其鲜嫩,野味的肉质也在非常松软,菜肴更是爽口,你快尝尝。我知你不以这些为食物,但如此美味你别错过了。」谢灵运替坐在他身边微笑不语的薄言之挟了几柱菜,随後听席间雅乐奏响,他兴冲冲的将古琴放在薄言之怀里,挽袖上前与桃花源内的居民踏著乐拍翩然起舞。
「看来灵运很喜欢这里。」陶渊明低声对薄言之笑道。
「他这人遇到新鲜事就这个模样,待劲头一过若又不能出去,你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薄言之拧眉轻声说著。
「你好像并不著急出去?」陶渊明淡淡问道。
「不管我去哪里都不会改变,对我这样苟存人间的游魂来说,或许桃花源这个宁静之地是最好的归宿。」薄言之转头凝视陶渊明的双目,「陶先生,你不是早已看出言之非人了麽?」
「你对灵运并无恶意,他也很喜欢你。既然如此,我干嘛非要讨这个嫌说破你的身分?」陶渊明笑道,薄言之闻言亦微微一笑。
这时乐声停止,谢灵运回到原座,桃花源内最年长者见酒已足了,再喝下去难免伤身便吩咐他身旁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带客人下去休息。
「客人,这是你们的房间。」带路的青年推开两幢并排屋舍其中一间的大门,「明日我族中长老还会给你们划一块田地出来,若有兴趣不妨与我们大夥一块耕种试试。」
「这倒有趣,明天我们游完源内美景再来找你。」谢灵运兴致勃勃地点头。
「这里的人都叫我阿麒,若两位不嫌弃也这样叫我罢,幸许我们日後会成一家人。」阿麒说完,转头对陶渊明说道:「先生的屋子还在老地方,若你有何需要再来找我。」
「麻烦了。」陶渊明送走阿麒,转头望向谢灵运,「这里的人都是自给自足,种田、植树,捕鱼、喂养家禽,你们若留在这里也得与他们一样。」
「陶兄,他们虽然好客,但是我们留下来玩玩尚可,若占用他们的田地,岂非太过厚颜?」谢灵运摇头说道。
「你们一日听不到天际雷声就无法出桃花源,如果不耕种,莫非想依赖这些善良勤奋的人一直供养你们?灵运,这里不是你的康乐侯府啊。」
谢灵运沈默不语,好一会突然又想到一事抬眼望著陶渊明。
「是否想问我身有玄门法术一事?」陶渊明从谢灵运眼中看出疑虑,遂笑著抚须说道:「桃花源是宝境,其中居民多有会法术者,你日後慢慢与他们相处也能像我这样学到一些法术,或许对你身边这位朋友有所帮助。」
谢灵运点头称是又不觉紧紧握住薄言之的手腕,他从未忘记让薄言之再世为人陪伴他永生的念头。
见暂已无事,陶渊明告辞休歇去了。谢灵运洗漱完毕拉著薄言之卧倒在柔软的床上,拥著肤发微凉的友人轻轻用下巴磨蹭对方的额头,闻著不时飘进屋来的淡淡桃花清香,忍不住发出声声不可抑止的愉悦轻笑。
「你真的不担心一辈子留在桃花源麽?」薄言之抬眸静静望向环住他的谢灵运。
「等我将这桃花源内的风景逛遍,学会一些法术与耕种的方法之後再烦出去的事不迟!」
「你这人真是胆大妄为惯了,我看天踏下来你也当是被子盖吧?」
「既然你要这般说我,那现在不如先让我当被子盖在你身上罢。」谢灵运说笑著,伸展双臂紧紧搂压著薄言之,他因酒温热的肢体贴著怀中好友凉凉滑滑的细腻肌肤,只觉清凉舒爽之极。
薄言之无可奈何地掀起了线条优美的唇角,如同多个与谢灵运同榻而眠的夜晚一般,慢慢合上了双眼,心里一片宁静。
此後几日,谢灵运果然与他所说的一般兴致不减,整天拖著薄言之四处探涉桃花源的美丽风光,待阿麒将他们那块肥沃的良田划来之後,他又饶有兴趣地向居民们学习种田养植的方法,甚至还挽起衣袖,撩高下衣裙摆来到田中试著耕耘,多数时间他与桃花源内居民泡在一块,向他们学著法术竟似乐不思归。
「啪。」谢灵运这一日在田中踩了两脚,叫薄言之拿水给他解渴,不料回应他的却是一个执到脚边的空碗。
抬头见薄言之手执阴阳伞眼角含霜,满脸不耐地站在田梗上,谢灵运突然醒悟过来。
「言之,你又需要鲜血了罢?」
「再不过来乖乖度血喂我,当心我一口气将你全身的血都吸光!」薄言之冷冷看著来到田边小池塘洗净手脚的谢灵运。
「这一回你维持实形的日子又多了几天,弄得我都记糊涂了。」谢灵运不及穿好鞋急急掠到薄言之身旁,揽著他来到田边一株开满花儿的桃树下,「剑呢?」
「放在屋里了。」薄言之瞪了谢灵运一眼,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桃花源,他当然放心将古琴与古剑随便安置。
「那现在你要用什麽刮开我胸口饮血啊?」谢灵运见薄言之眼望他搁放在一旁的锄头,额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