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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老丈,这是说好的车钱。」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扔给老人,白少情从牛车上慢慢下来。
苍山高耸,林木茂密,一条修葺得极阔的道路通往山上,不远的高处,还矗立着一座座雄伟的牌坊。
「好阔气。」无论这话中带着赞扬还是讥讽,白少情的声音还是温和动听的。
他看看驱车的老汉已经全无踪影,再幽幽瑕视四周一眼,身形忽动,如弓箭般轻灵地闪入林中。
沿大道上山太过惹眼,他得避免。
施展身法后一会,肋骨忽然隐隐发痛,白少情蹙眉,按着伤口屏息。
伤口是新的,只要剥下外衣,便可以看见到丝绸般的光滑肌肤上,印着一个暗青掌印。白少情还记得这掌击出时,呼延落不敢置信的眼神——刚刚还对着自己温柔微笑的俊美青年,居然会用自己前一天才传授给他的绝招,置他于死地。
「你一定想同为什么,对不对? 」白少情冷冷看着他,吐出一口鲜血。
不愧是崆峒掌门肯将门中秘技尽传的才俊,纵然仓促在近处受袭,临死之际,仍能反击一掌。假以时日,必可成江湖一流宗师。
可惜,他已没有时日。
白少情自同自答:「因为我不喜欢被人压在下面。」
话音落时,呼延落已停止呼吸。
林中百鸟歌唱,华山派巡山的门人弟子察觉不到白少情的靠近。他动若脱兔地潜入华山派中,点漆的眼灵活地转动。
要找方霓虹的住处不难,要在无人察觉下留书也不难,要方霓虹不告诉任何人,悄悄地溜出来与他相会,更是一件易事。
天下有什么事,比约一个已经偷偷爱上自己的女子出来更容易?
在华山仅逗留片刻,白少情便潇洒下山。
落日之后,华山脚下一处僻静之地,香案古琴已备。白少情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下午,而后在溪水中梳洗一番,抬头看看天边的红云,转身坐在琴前。
指挑,弦颤。
清冷的琴声,似起翼凤凰,徐徐升上天空,盘旋不去。
一曲已毕,白少情神情肃穆,眉正神清。
他淡淡开口:「你来了?」
树后露出一抹粉蓝,娉婷人影站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弹琴的人心静,我听到你踩断枯枝的声音。」
方霓虹甜甜笑着:「你的琴弹得真好。」
「是么?白少情微笑,转而敛了笑容,轻叹:「可惜,独奏无伴,空添愁绪。」
「我伴,可好?」
白少情眼睛一亮,亮如星芒,惊喜道:「方姑娘能舞?」
「下不能。」方霓虹摇头。
「方姑娘善歌?」
「哈哈,我五音不全,师兄们一听我唱歌就捂着耳朵作鸟兽散。」
亮如星芒的眼睛,黯了几分。「那……那方姑娘是在开少情玩笑了?」
「你这人啊!一身的书生酸气,就知道跳舞唱歌。」方霓虹一跺脚,露出女儿娇态。「我这么个人站在旁边听你弹琴,不就是伴么?常说知音难求,你已有一个知音,还不知足?」
「对、对,方姑娘说的是。」白少情俊脸自失地一笑,「古音绕绕,今人感叹。若能生在古时,那有多好?」
修长的指又挑,温婉中居然带了铮铮之音,教人热血沸腾。
「呵,古人有什么好?」
「古有子龙关公,若能见一面,何幸?」
「赵子能、关公是英雄,如今江湖也处处有英雄。白家老爷子不说,封龙又如何?还有,我爹爹华山掌门,也算英雄吧!」方霓虹坐在白少情身旁,清脆地反驳。
「方姑娘今天是要和书呆子斗理了? 」白少情转头,朝她露齿而笑,缓缓道:「古有公孙大娘舞剑,风姿动人,天下无双。」
方霓虹鼓掌大笑:「说到舞剑,你可真要认输了。」从地止一跳而起,抽出宝剑,果然伴着琴音舞了起来。
露动轻盈,娇若游龙,忽快忽慢,如轻歌曼舞,蕴制敌先机。
白少情愕然,爽朗地笑了一阵,指尖忽然急挑,四弦急拨,顿时铁马金戈,尽在五音之中。
奇音蓦奏,一曲毕。
一套华山入门剑法亦刚好舞尽。琴声、剑术,居然配合得浑然天成。
方霓虹挽个剑花,与白少情相视而笑,得意洋洋道:「我舞的剑比公孙大娘如何?」
白少情不答,眼中赞叹之意却比什么都让方霓虹心花怒放。
「方姑娘,可还能舞?」
「常然。」
「可能曲曲舞得不同?」
方霓虹一扬下巴,「你曲曲奏得不同,我便舞得不同。」
「好!」
白少情再挑弦,琴声重鸣。
方霓虹争胜之心已起,一连十二曲,居然连使十二套华山剑法。最后是华山秘传之学——风华若无声。
琴声终于停了。
白少情站起,踱到一身大汗的方霓虹身前,掏出手帕。
「方姑娘,我服了。」青年的眼光,温柔如水。
方霓虹这刻已经忘记自己正在和他门气,怔怔接过手帕。
「我不是武林中人,不清楚武林中这许多规矩。不过,似乎武林各派都不许外人看他们的剑法。」白少情语中带着少许惶然,「姑娘刚刚舞的,不会是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剑法吧?」被白少情一提醒,方霓虹忍不住暗暗叫糟。
糟糕!若被爹爹知道,必少不了责罚……
但再抬头一看白少情的书生面孔,又放下心来。
「你不要担心。那些都是武林里最常见的招式,普通的镖师也都会胡弄两招呢,哪里是什么独门武功?」方霓虹嘴角微翘,露出孩子似的狡黠笑容。「再说,就算是华山剑法也没什么关系。我只舞一次,你怎学得会?大师兄天分那么高,学一套剑法也要半个多月呢!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我舞剑给你看,不然爹娘会骂我胡闹的。」她叮嘱着白少情。
白少情点头,「放心,我发誓,绝不告诉他人。」
「嗯,我信你。」
斜阳已落,美眸晶莹,两人身影越靠越近,无限心思,尽在不言中。
当脸就快碰到脸时,白少情忽然震了一下,仿佛这才想起了男女有别。
「天色不早了,方姑娘请回。」
「我不想走。」
「万万不可。你我孤男寡女,怎可如此? 」白少情叹气:「我爱你、敬你,怎忍让你污名加身?」
方霓虹一阵感动,幽幽看了他半晌,才轻轻道:「那你……你可有什么话和我说?」
白少情长叹一声,转身走到古琴前,垂头,攥拳。
「若我来日有资格娶你,自然正式上山提亲。若白少情没有出息,便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请白姑娘忘了我吧!」
「那……那……」细不可闻的啜泣声。「那我等你有出息。」
将带着暖意的手帕藏入怀中,方霓虹拾起宝剑,深深凝视白少情背影,转身而去。
可惜她去得匆忙,见不着白少情清澈的眸中,藏着一丝诡计得逞之后的满足。
三日后,华山派大弟子周若文奉师命前去白家山庄送信,却再也没有回到华山。
他的尸体,被发现躺在白家山庄附近,所中招式,竟然是华山秘传之学——风华若无声。且尸身之上,赫然有一只干扁蝙蝠,上头还用细针沾金边,刺着「九天蝙蝠」四个大字。
此事震惊华山上下,掌门下令做查。方霓虹伤心之余,却完完全全不曾对不会武的白少情起过半点疑心。而为免白少情蒙受不白之冤,她当然对那夜之事缄口不言。
第四章
天下间,若问哪一家酒楼最气象恢宏,谁都会告诉你——洛阳谈笑楼。
谈笑楼,谈笑风生之处,吟唱风流之所。江湖好汉,文人骚客,都心向往之。不说连御厨都不瞧在眼里的林大师父的手艺,光是谈笑楼中那几样随意摆放、价值连城的珍宝,就已让客人光是在那里一坐,就觉得心满意足。
清朗天色下,白少情从谈笑楼前低头徐徐而过。
朴素的黑衣,仿佛是他永远不会背叛的伙伴。他低头,只因为女子般的俊美容貌,总让猛然瞅见他的路人纷纷侧目。可暗藏在眼眸中的骄傲,却被隐藏得极好。
「看我遇到谁了? 」张狂的声音忽起,一把持扇的手从侧而来,轻佻地挑起白少情的下巴。英俊的轮廓,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随即落入众人眼中。
来人衣饰华丽,样貌也很清秀,身后站着几个彪形大汉,显示他与众不同的身分。
看见白少情的脸,眼中连连闪过异彩,嘿嘿笑道:「居然会在这见到三公子!姑父五十大寿时我病了,不曾亲自拜寿,姑母可好?」
一听见他的声音,白少情就满心不耐烦。
这宋雪蓝是宋香漓最疼爱的本家侄儿,为人比白少信更令人厌恶。怎么偏偏在这碰上了?
「少情弟弟到了洛阳,为何不来和我打声招呼?」宋雪蓝欺身向前,抓住白少情的手腕,「瞧你穿得一身破烂,被人家知道,边以为姑母对你不好呢!」
白少情淡淡道:「少情四处游学,在洛阳只留一天。」可惜,此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在无人处碰上,这手已经被我剁成肉泥。
「只留一天?那好,正好陪我一天。先到谈笑楼吃饭。」宋雪蓝将白少情扯向谈笑楼,丝毫没有将白少情的不情愿看在眼里。下看你这副模样,恐怕盘缠不够。莫怕,等吃过饭,哥哥送你一点。」那副嘴脸,像是将白少情看成一个送上门来供人取乐的玩偶。
要甩开宋雪蓝的纠缠,其实不难。一招「福如东海」,便能把他推倒在地,摔个狗吃屎;或者一招「黔龙舞动」,也能将他踢飞,挂在谈笑楼的金字招牌上;再不然,新学的「燕子双飞」,也可以一剑刺他一个透明窟窿。
他是蝙蝠,要杀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又有何难?
可惜,他此刻是白少情,那个不会武功的白少情。
「我现在就要离开洛阳,老师他……」被按坐在雅致的厢房座中,白少情淡淡开口。
入了厢房,宋雪蓝更加放肆。
「乐子还没有开始,你要走到哪去?」坐在僵硬的白少情身旁,轻薄的举动渐渐不再掩饰。「我知道你被白家亏待。唉,谁教你不会找靠山?若有我在姑母面前照看你,你会逼般倒楣?」扇柄挑起白少情的下巴,宋雪蓝啧叹道:「越长越俊了。你这些年到处游学,我几次到白家家山庄都扑了个空。呵呵!今天你倒自个儿撞到我手心里。」
白少情悄悄握拳,视线移到房中环手而立的几个大汉身上,又将拳头缓缓松开。
闹市之中,谈笑楼之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白三公子怎可杀人?
宋雪蓝却不知道自己性命正如风中细丝一般,笑吟吟抚上白少情挺直的背。猥亵的举动,给白少情带来的只有不耐烦和愤怒,他的表情和眼神,却明白表现出害怕和羞涩。
「不要这样……」
微弱的抵抗似乎引起宋雪蓝更大的快意,猛然覆上薄而淡红的唇吮吸。「好甜。窑子里的甜姐儿,也没有你这般甜。好弟弟,你听话,有我帮你,白家一定好好待你。」
这样的话,听多了就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