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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时是这么重承诺的人了?反正你先取我心窍温血医治檎儿,待我一死,檎儿想阻止也莫可奈何不是?”
郯焰说得认真,却换来郯离一阵嗤笑。
“还真没见过抢着死的人,你和檎儿让我大开眼界。”郯离神色始终不屑,注视雪景的双眸未曾与郯焰相对。
“如果你曾深爱过,就会知道这是自然的举措。”对这个没心没肝的皇弟,郯焰一字一句说得是咬牙切齿:“若爱一个人,便会希望他好,盼他快乐。你爱过谁?你想见他痛苦,让他难过吗?”
郯焰的言语换来郯离片刻的沉默。
郯离望着雪景的眸显得深沉。他爱过谁吗?肯定是没有的!这一生他什么都拥有过,惟独爱这个无用的东西,是他摒弃不要的。
侧过头,郯离清澈中存在一抹邪气的双瞳望向郯焰。他听见长廊上传来的沉重脚步声,不消判断也能得知来人是谁。
“口说无凭,北齐谁不知道二皇兄你最擅长信口开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这样吧,看在你以前也待我不薄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他邪魅一笑,继续说道:“檎儿就在走道上,只要你能在他进到这房里之前,说服我相信你所谓的真心,并令我折服,我便医治他。”
“当真?”郯焰亦听见了愈趋接近的脚步声。
“你知我向来言出必行,可不是每回都会像今天这样将之前对檎儿的承诺抛一边。”郯离强调。
“记得你说过的话。”郯焰不做多想,随即往郯离身边走去。
郯离不知他想做什么,只是静靠着窗不动,怎知接着郯焰竟然抽出他腰际的银剑。剑一出鞘,只见锋冷寒光闪烁片刻,郯焰居然毫不迟疑地持剑高举,硬生生地往自己的胸膛刺下。
瞬间,剑尖穿过郯焰,由背、后透出。
银剑锋利,剑气逼人,郯焰的血由剑缘缓缓滑下,却过而无痕,完全沾染不了剑身丝毫。
“不!”
郯离闻声望去,但见自己的爱徒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放声呐喊
放声呐喊。
他从未见 檎慌乱惊恐过,但此时他双目布满血丝,宛若末世降临的神情。
他笑,笑郯焰的痴傻多情。
但,却也信了。
原来郯焰说的是真的,他的爱是能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09
“一个白痴!”郯离由上而下俯视倒卧在血泊中的郯焰。再扬起双眉,望着跛着脚也要狂奔而来的 檎。“一个呆子!”
“你答应过我不伤他的!” 檎不可置信地大喊。师父怎么可以这样做,如此一来他晨间的拼命算什么?
“我没有伤他,是他拿剑刺自己的。”郯离耸肩。
檎在郯焰身旁跪下,左手被废的他试着以右手为郯焰封穴止血,无奈内伤过重无法提气,只能任自己懊恼地红了眼眶。
“檎儿,别哭、别哭……”几近昏迷的郯焰几次强睁开双眼,却只能徒劳无功地合上,模糊地呓语不休。
“我没哭、没哭!”一滴泪不慎掉落在郯焰的脸颊上, 檎赶紧以衣袖拭去。接着他仰头凝视自己的师父,以从未有过的语气哀求道:“师父,我止不了他的血,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师父!”
“这可真是好玩。”郯离在他们身边蹲了下来,以指接住 檎由眼眶滑下的泪珠,颇感兴趣地道:“养你这么久,从没见你掉过泪,今日为这郯焰,你居然哭了。你猜他若就这么死了,你会为他掉多少天、多少夜的泪呢?”
“师父这问题问得真奇怪,他若死了,我又怎会独活?”
“你不想活?”郯离笑道:“你这孩子才奇怪,郯焰宁愿结束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你,你这么做不是让他白死了吗?”“别再说了,先替他止血吧!”感觉到郯焰的身躯愈趋冰冷, 檎有些慌,竟朝郯离大喊。
今夜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静谧深邃的天幕星罗棋布,星子们奋力绽放璀璨闪烁的光芒。
檎忽而瞥见夜空灿烂的星辰光辉,却为那片如同要让人迷失的绚景所震慑。
焚星噬月,突然间他明白了,原来在他眼前绽放妖异笑颜的郯离,竟也是他前生亏欠、今世前来讨债的人儿。
他负尽天下人,若要偿还,当无怨言;但郯焰受他牵连,亦是无辜啊!
顷俄,寒风中传来振翅之声,凄凉的鹰唳穿透夜色而来,缭绕盘旋不绝于耳。
“宝宝!”
枫谷的守护神鹰落于窗台,锐利的金色眼珠落在邪气弥漫的郯离身上。
“嘎、嘎、嘎——”它又叫又跳地不断对郯离鸣叫着。
“它这又是在干嘛?”郯离望向 檎问道。这头鹰儿说什么,向来也只有养它的人晓得,他半句也没听懂过。
“宝宝想告诉你,师兄来了。”
檎话才刚说完,便有一道灰色身影自窗外迅速闪入。
他的师兄,枫谷内惟一剑术得以与郯离并驾齐驱的男子——祁笙,已立于他们面前。
穿着普通粗布衣裳的祁笙腰际缚着一把龙型软刃,与 檎相同,那亦是郯离亲手凿炼而成,予他护身自保用的。
“你来做什么?”郯离收起笑颜,对他的大徒儿不悦地问道。
由入室至今一直凝望着郯离的祁笙莞尔一笑,转过头询问他跪在地上的小师弟:“檎儿,师父可是又欺负你了?” 檎抹了把泪后道:“帮我个忙,先将这人的血止住再说。”
师兄向来与师父不合,今日虽不知他为何会突发奇想前来北齐皇宫,不过多一个人助他也好,他的确被师父欺负得有些惨。
祁笙闻言,立即封住郯焰周身大穴,接着拔出贯穿郯焰胸膛的银剑。
他望着最讨厌有人来搅局的郯离道:“我接到消息,听说北齐三皇爷意图谋反,便前来看看,没想到还真在此处见到师父你。”
“我只是来拿回我应得的东西。”郯离冷哼一声。
“应得的东西?”祁笙笑着。虽称郯离为师,但事实上不过小郯离四岁的他,每每都有足以压制郯离的气势。“我跟了你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你吗?你不是想取响应得的东西,而是想乘机瓦解北齐王一手建立的基业吧!你既恨郯衍入骨,又怎么甘心让北齐——他的心血国富兵强呢?”
窗口传来神鹰振翅的声音,好似在附和祁笙说得好一般。
心思如此简单便为徒弟所猜中,郯离眯起了眼,伸手往腰间摸去。
见到师父熟悉的动作, 檎喊了声:“你们可别再打起来了。”如今有昏迷不醒的郯焰在,万一不小心伤了他可糟了。
“没有这个,打不起来的。”祁笙温煦的笑着,亮了亮手中银剑,接着对郯离道:“师父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对吧?”“啧!”
郯离愤而挥袖转身,赶离鹰儿,坐回窗台之上。
他养的好徒儿!
“你又惹恼师父了,师兄。” 檎看郯离抿着唇不发一语的样子,就和他在枫谷被祁笙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神情如出一辙。
祁笙这能耐世间少有,向来也就只有他制得住郯离。因为他这师兄武功了得,师父除了堪称出神入化的剑术之外,早已动不了他分毫。
檎记得祁笙以前原不是这么爱笑的人,好像是某天他比剑赢了郯离,自那时起便突然会笑了;而郯离则是由那时开始,就没给过祁笙太好的脸色。这回出谷来北齐一闹,恐怕还是郯离玩得最开心,笑得最畅快的一次。
“这个人是谁?”祁笙指着鲜血流得满地的郯焰问道。
“师父的二哥。”
“真惨,又是师父做的吧!”祁笙摇头。
他这师父行事但求一己之快,从无暇顾及他人感受。枫谷之外,定然有无数人莫名其妙地葬身在他手中,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可没逼他。”窗台处,郯离啐念了声。“他是心甘情愿为檎儿死的。”
檎探了下郯焰的脉象,轻易便知郯焰决心求死的原因。“师父让他吃了瞿兰草。瞿兰是种具有焚热之力的毒草,服下后,独心窍处会有温血凝聚,若取之服用则可解我寒毒,师父就是打算取他心头血来医我的病;但要夺温血,则必须开胸取心,没了心,人还能活下去吗?”
“檎儿,若有人心甘情愿为你死,你该高兴才是啊!”祁笙看了他的小师弟一眼,发现他脸色苍白倦累,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我才不要他死!师父本来答应我的,可是到头来却又反悔。” 檎想到这点,不禁蹙起眉来。
祁笙望着郯离,想听他要如何解释,但郯离仅耸肩不语。
他见这情况,便提醒 檎:“我知师父虽授你医术,但你亦自我专研、精进不少,如今在这杏林当中,你早已无人能及。师父是两个只救得了一个,才让你们选择谁生谁死;但依你精湛的医术,由阎王手中抢人又岂是难事?”
檎闻言,望了郯离一眼,觉得祁笙好像在暗示师父没本事。一个徒弟青出于蓝已经很可怜了,现下如果再多出一个,郯离不气疯才怪。
“如何?”
祁笙算准 檎太过憨直,对郯离的话奉如圣旨。郯离说他活不过十五岁,他就认定自己绝活不过十五岁,甚至没有质疑过郯离的话,更没想过推翻反驳他。
“其实……试试也未尝不可。”再回首凝视郯焰, 檎这才有所感悟。
原来,不管是谁代谁死,都只会抛下对方,让对方痛苦独活;原来,爱一个人不是要为他死才叫深情,而是要为对方设想,绝不轻言离去。
他发觉他想为郯焰延续自己的性命,因为他舍不得郯焰伤心;他即使用尽办法也要存活下去,因为他喜欢郯焰专情却使坏的笑。
郯焰的笑容让他恋恋不舍,他还没看够,舍不得离去。
“师父,我有个办法可以治愈寒毒,但是光凭我一人不可能做到。念在师徒一场,你可以帮帮我吗?”
檎的声调有些虚弱,经过这番折腾,他残破的身子是靠着意志苦撑着的;现下无论是谁,都只需靠一根小指头,便能轻易将他掠倒在地。
“你有办法!?”郯离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他没想到两个徒弟居然都是一样的料,生来专门打击他这做师父的。“有,虽颇为凶险,但尚可试之。”
* * *
冬日回暖的午后,耀眼的光线洒落在雪融的大地上,雪光掩映出柔白祥和,四处宁静无声。
躺在床上的郯焰感觉到白天刺眼的光线,眼睑动了动,缓缓地掀了开来。
“你醒了啊!”
他看见他的檎儿倚窗而立,他捕捉到他的视线后绽放笑容,杏靥犹如春色般灿烂炫目。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郯焰疑惑着,但睁眼的刹那能见着 檎在他身边,就如同已笃定得放弃的宝物失而复得般地令他心喜。
“只刺一剑是死不了的,我把你救回来了。”虽然一直以为会就此失去郯焰,不过等 檎动手医治郯焰时才发现,胸腔虽有长剑穿透,但并无伤及要害,要保住他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你为何还要救我?我死了,你才能活下去啊!”郯焰垂下眼睑,遮去深邃黑眸内突然满溢的深切悲伤。
“不用了。” 檎又绽出一抹如春风般的笑。“我想出个办法,可以让两个人都不用死。”
“真的?”郯焰怀疑。
“当然是真的,不过有些环节还得经过你同意才行。” 檎敛起笑容,云淡风轻的神色中略显凝重。
“你说。”
“换你心,为我心……”星眸粲然,但仍掩不了其中不安之色。 檎并无十足把握,只能搏命一试。
怎料郯焰却相应而笑。
他柔情地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哪!”
听得郯焰一番话, 檎双颊火红了起来。这郯焰还真是个登徒子,死到临头仍有兴致胡言乱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