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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亲笑了笑,拿出一大袋花生,估计有七八斤,递给我。老一辈的知识分子虽然没有什么钱,基本的礼节是不会缺的,道:“这是我们泗阳的特产,八集小花生。你们这里什么都有,我送点家乡的土玩意,给你尝尝鲜,谢谢你对小女的照顾,不要嫌弃。”
我接了过去,笑了小。那老人嘴巴动了一下,犹豫了一会道:“苏萌从小被我惯坏了,吃不得什么苦,其实我是不想她干什么秘书之类乱七八糟的工作的。我已经给她在卫生院找了工作了,她又嫌弃工资低,又嫌没有编制,又嫌每周两个晚班。但那毕竟是国家单位吧,来这边连保障都没有。我准备今天就带她回去,去广州火车站的票都买了”
苏萌爸爸拿起一只烟,苏萌道:“爸爸,这里是五星级酒店,咖啡厅是不能抽烟的。”
我道:“没事,没事,你爸难得来一回。”我起身帮他把烟点着。
苏萌父亲感谢地看了我一眼,把烟熄灭了。道:“苏萌,你领导挺好的,我还是劝一句,你们都年轻,还是找个正经工作吧。”
苏萌道:“爸,在酒店打工哪里不正经了。做文秘而已嘛。”笨笨狗委屈得眼泪都下来了。女人天生会演戏,更何况囡囡这种演艺职业。
苏萌父亲道:“好,好个屁啊。前两年我跟邻居说我女儿在东莞五星级大酒店做事,我还很骄傲哩。结果哩,我的邻居背着我都在笑,好像在东莞酒店做事就是在。。。。干那个。。。。。。我说不出口。你爸爸是人类灵魂工程师,是高级教师。我这一辈子没有钱财,没有官位,只是在那小地方还算被人尊重,被人尊重了一辈子!都退休了,居然被人指着脊梁骨?”
苏萌道:“那搞不到编制怎么办?搞不到编制就是一下等人。你以为卫生院就很干净啊,那些乱开药赚提成的,那些女的药品推销员和医生之间,你是没有。。。。。。”
苏萌父亲一掌排在咖啡桌上,一声巨响把旁边静静喝咖啡的客人都给惊了,服务员正要上来干涉,见我在,又犹豫一下回去了。整个五星级酒店的员工都知道,真正养着他们的是以前李鹰、现在江磊负责的桑拿部。
“苏萌,你从小淘气,你要是真的能考上正规本科。爸爸拉下老面子,这么多学生,这么多学生家长总会给你弄个编制。现在呢,这样的文凭进了卫生院就不错了,总比你再外边不知道干什么好吧,卫生院乱,那也是国家开的,事业单位,有政府管着,能乱到哪里去?”
我赶忙道:“大叔,你误会了。我们是正。。。。。。正规酒店。五星级涉外酒店,而且苏萌做的是文秘,主要是写稿子的。”
苏萌父亲脸色好了点,仍然一脸疑虑道:“我就是教语文的,苏萌从小语文不好,六百字的文章可以有十几个病句。她真的在做文秘?”
我道:“是啊,东莞确实是个花花世界,不瞒您老说,确实有那么一两家,两三家有个别女人做了小姐的,但我们家华绝对没有,我向毛主席发誓没有。“
苏萌父亲道:“我也是相信萌萌的,不管邻居怎么说,我总相信我的女儿,书香门第的女儿肯定不会干败坏门风的事情。其实,我是很放心的。只是今年中秋,她一下子给家里寄了五万块钱。我才起了点不该有的疑心。江部长,她一个打工的,能赚这么多钱。”
这傻子,有这样寄钱的吗?这里大把小姐都是两百、三百的寄。我火了,道:“笨笨,哦,笨笨的苏萌,你怎么不跟你爸爸说清楚呢?你不就是想爸爸早点买房子,向我借了三万块吗?你说从你工资里每月扣一半,扣满三年为止。孝顺父母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苏萌父亲一脸震惊,苏萌低下了头,半天没说话,还没有想起怎么接这茬来,苏萌父亲道:“萌萌,你真的。。。。。。你真的傻啊,爸爸不需要啊。。。。。。。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边也难,爸爸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不受人欺负,不被人说坏话也就够了。”
苏萌把头低得更深了。
苏萌父亲一脸骄傲道:“萌萌抬头让爸爸看看,你寄来的钱爸爸一分都没有花,等会爸爸就把钱还给江部长。”
苏萌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笑得比哭还难看。
苏萌父亲剥了几颗四集小花生,连红色的皮都捏了,白嫩嫩的花生肉放到笨笨狗手里,道:“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这边吃不到吧。乖,爸爸背了三十斤过来,一麻袋了。”
苏萌父亲的头发明显有些花白了。他噘着嘴微笑着说:“你跟我回去,家里穷是穷点,养个闺女吃饭没有问题。爸爸给你做三杯鸡,你小时候就爱吃的东西,你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你那个小书房,两年多了,样子都没有变哩。”
苏萌道:“爸,我不回去,我在这做得好好的,我干嘛回去啊。”
苏萌父亲道:“还是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爸爸不放心啊。”
苏萌道:“你回去吧,真的。”
苏萌父亲到:“外边太复杂了。爸爸老了,就想有个女儿在身边。”
苏萌咬着牙,吼道:“我不回去听见没有!你来这里干什么?”苏萌哭着站了起来。
“苏萌!”我拦住她,道:“大叔,你别在意。苏萌这人脾气就这样,有时连我这个领导都凶的。她在这边工作很不容易,能干到部长秘书,花了很多功夫,一下子肯定舍不得这边的事业。她事业心强啊。”
苏萌父亲,呆呆地望着发火的女儿,伸在半空的手掌还托着几颗剥好的花生。
苏萌父亲结巴道:“萌萌,我。。。。我只是。。。。不想你这么大了,还在外边飘,找个男朋友,一个工作,成个家,爸爸这一。。。。。。。一辈子就没有什么放不下了。”
苏萌看着花生,道:“别逼我,爸爸,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成本才走到今天,我不回去。”
我看了看,这场很难圆了。一个女人下海后,不捞够钱做补偿是不可能收手的。在中国,做*的成本,尤其是隐形成本,比如声誉损失,内心的自卑感等,绝对是不低的。
我道:“苏大叔,我觉得你的观念也有些落伍。其实现在事业单位、铁饭碗什么的也不算什么了。有志气有本事的年青还都希望在外边闯闯。在五星级酒店做事,那叫什么?叫白领。现在工资不高,以后发展空间大着了。而且,苏萌在卫生院又没有编制,这种同工不同酬,还处处低人一等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其实苏萌就是觉得不公平,才过来的,她这么拼命,也就是为了多赚点钱,给您买房子等,回去不被人看不起。你看,他的事业刚刚起个头,您就来打断,她当然有些情绪。”
苏大叔沉默了,半晌道:“闺女啊,我希望你能过点安稳日子啊。我们家乡把东莞的酒店说得太恐怖了啊!”
我道:“苏大叔,不瞒你说。我就教过书,还有过正规编制。不也来这东莞的酒店打工了吗?如果真这么恐怖,我还丢了铁饭碗,来这里做坏事?”
苏大叔道:“你真的教过书?不要铁饭碗来这个店做,你诳我吧?你教什么的?”
我道:“语文的。跟您做过同行。”
苏大叔讪讪笑笑,又不放心道:“你真教过书,那我对这酒店就放些心了。那江部长,我问问你啊,你说中学语文文言文的虚字要考多少个?”
苏萌道:“爸,你考试上瘾啊,江部长都出来这么多年了。”
我挥了挥手,道:“按教育大纲规定,人教版初中十二个,高中十八个。”
苏大叔不置可否,道:“那江部长能不能说说最简单的之字,在中学有几种用法。”
我笑了:“四个,取消句子独立性、语音助词不翻译、的、走去。”
苏大叔微微点了点头,对苏萌道:“嗯,你跟的人应该是正派的。是做过人民教师的。”
我赶忙道:“当然正规,你看一看墙上。”苏萌爸爸顺着我的指引,盯着大堂的墙壁,上面挂着市团委发的年度精神文明先进单位和镇派出所发的年度扫黄打非先进单位的奖牌,显然这两块牌子对老人家杀伤力很大,他猛地点了点头,
老人满脸高兴道:“东莞市团委,镇派出所,好了好了,都是国家单位。我就放心了,这我就放心了。江部长啊,能不能看在曾经同行的份上,帮我一个忙啊?”
“你说。”
“帮我把这两张奖状照个相片,再给我寄到泗阳六中去。闺女啊,爸爸。。。。。。爸爸不挡着你在这边工作了,爸爸知道你好强,这些花生你拿着啊。”
苏萌高兴道:“谢谢爸爸,爸爸,你的腿怎么呢?走路好像不稳当啊。”
苏大叔道:“有点风寒,老了吗,总有一些三病两痛的。没有关系。江部长,请你好好关照一下我的女儿”说着他鞠了一躬,整整九十度,我赶忙闪开。
苏大叔道:“江部长,我这女人性子倔,还淘气,你帮我照应着她,别让她被人骗了。”
我和笨笨看着转过身去,一瘸一拐的走出豪华的大门,显得寒酸而高大。
笨笨赶忙过去扶着送他。
苏大叔搂着笨笨狗,爱怜道:“萌萌,你真是爸爸的小棉袄啊。天气快凉了,你要多穿点衣服啊。”
笨笨狗道:“再住两天走吧,爸爸。”
苏大叔道:“算了,算了,票都订了。爸爸放心就好了,你别送了,这么大的酒店,工作挺忙的,爸爸不能耽误你工作了,你看,你们江部长还在等着你哩,快过去吧。记着多吃点家乡的花生啊。”
苏大叔向前走了几步,他穿着一套相当土气的西装,估计费用不超过一百元——笨笨一个钟的收入——但他肯定不肯用女儿的钱。摇摇晃晃的蹒跚在满街冠盖的路上,旁边落叶已飘落一地。苏大叔走得十分有力,显然感觉挺踏实。
笨笨正要哭,苏大叔又蹒跚地走回来了,笑道:“乖女儿,爸爸想请你今年过年回来行吗?你两年过年没有回来了——当然如果酒店实在忙,也就算了。”
苏大叔有些迟疑地,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奖状,欣慰地笑着,道:“算了,算了,年青人工作要紧。”
笨笨哇哇大哭,弄得我心里也有点怪怪的。
苏大叔忍着发红的眼,拍拍笨笨的肩膀,很轻松平静的道:“想爸爸就多打些电话,不够电话钱爸爸给你寄去,爸爸是高级教师,退休金就有一千四哩。”
苏大叔转过身去,只留下一道背影,走了几步,又转过来,几滴眼泪从脸颊,道:“萌萌,都是爸爸不好,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怀疑你,你不要怪爸爸。”
苏大叔,拿起那因放下了几十斤花生而空荡荡的编织袋,这次是真的走了。
苏大叔的走,让我们陷入了短暂的不开心中,笨笨满脸笑容地去了迪厅,疯狂地跳起舞来,我今天撒了谎,心情也不是很好,又为了陪着笨笨狗,也去了那里,点了几瓶酒,坐在迪厅角落里抽烟。闪烁的灯光和巨大喧嚣始终淹没不了那一点点内疚。
我知道,撒谎不算什么,站在心理学的角度科学的计算,哪人哪天都要撒几个。人都有阴暗面,如果你没有,那说明你不是人。但对着一个老人,一个曾经的同行,一个父亲,利用他的善良和信任,去编织一个单纯的老人无力看穿的谎言,只为帮着他心爱的女儿继续做*,怎么想也觉得不是味道。只好不想。
苏大叔一走,笨笨狗就把整麻袋的四集小花生扔掉了,扔得好!她是爸爸的女儿,这家华上下三百多囡囡谁又不是呢?
阿红阿果也恰好在迪厅玩,见到我大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