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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听说了这件事情,支撑着坐起身来对立本和本良说:
“这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借结账为由,可以亲身到林家去探听一下虚实。即使林炳嘴巴子紧,一点儿口风也不露,从他那言谈话语、神态表情上,多少也可以看出点儿蛛丝马迹来。不过这一回,不能像上次立志叔去寻牛似的,赤手空拳夜探虎狼窝,弄得现在生死不明,连尸骨都不知着落何处。现在按合同结账,可以名正言顺,由立本叔带上本厚,再拽上地保林国梁,三头对面,结清账目。捎带脚把林炳近来有什么动静也观察观察,岂不是一举而两得?”
立本吃过午饭,果然和本厚两个带着合同和银钱支付字据之类,到林村找地保林国梁说话。林国梁正两腿夹着一只篾丝手炉在门口蹲着抽旱烟,一听是会同他到林家去结算蛤蟆岭坟园的账目,赶紧推托说:
“立本师兄弟俩主持吴石宕石作坊以来,跟四方八处立的合同没有一千也该有好几百了吧?哪张合同是我林国梁做的中、画的押?当初你们跟林府订合同的时候,听说是找步雪叔做的中、写的契,如今结账有了争执,为什么不去找我步雪叔?俗话说:解铃还得系铃人嘛!不是我借故推托,我看这件事情哪,还是原汤化原食的好!”
立本赶紧申明:蛤蟆岭坟园的工程和银钱出入,自有图纸和合同为据,不会发生争执。今天之所以要请保正出面,只是为了林、吴两家眼下正在打官司,双方有什么交涉,会同保正当面说清了,有个中间人,也是省得他日大老爷问起话来,免得说不清道不明纠缠不休的意思。一番话说得林国梁推辞不得,只好放下手炉,提着那根二尺多长的旱烟管,懒洋洋地跟着立本爷儿俩朝村东头走去。
林家门前,四根杉木旗杆依然笔直地指向阴沉沉的天空,两只白石狮子仍旧分踞大门左右对视憨笑,只是两扇黑漆大门却关得紧紧的,里面静得像一座古坟,连一点儿响动都没有。本厚咕噜了一句:“又不是牢房,大白天的关着大门干什么呀!”说着,三步两步蹦了过去,伸手就把门上的兽环拍得“噹噹”乱响。清脆的铜环声应和着门板的共鸣,震得人耳鼓里嗡嗡的。本厚见没人答茬儿,有点儿耐不住性子了,提起手来,接连猛砸了十来下。立本正要制止,只听见门里面一个粗嗓子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声:“谁?谁乱砸门儿?”紧接着一阵儿门闩响,大门拉开了半尺多宽,从门缝儿里探出一颗包着英雄巾的脑袋来,一脸棕黄色的络腮胡子,连两颊上都长满了卷曲的黄毛,活像一头猩猩;两只滴溜滚圆的眼睛里喷着火,显然是被刚才那一阵儿不分点数的“急急凤”激怒了。待到开门出来一看,见是个半大的乡下孩子,身后站着两个穿蓝布长衫的半老汉子,虽然不认识,却知道不是什么有钱有势有来头的人物,登时沉下脸来,鼓起两只金鱼眼睛,一脚迈出门外,嘴里先不干不净地骂开了:
“你娘的个小兔崽子!你家里是死人了还是着火了,这样不要命地砸门!你不嫌吵得慌,你老子还想清静清静呢!今天不管教管教你,惯了你下回,赶明儿你还不造反?”说着,直眉瞪眼的,伸开五个熏得焦黄像鸡爪子似的手指头当胸一把就来抓本厚。
本厚没料到来开门儿的竟是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从他那穿着打扮的服色上看,八成儿是林炳调来看家护院儿的壶镇团防局的一名乡勇。要论本厚身体的灵活,连林炳都抓他不着,一个只有几斤傻力气的团丁,笨手笨脚的,不是自讨苦吃吗?本厚见他倾斜着上身用全力向自己压来,不慌不忙,一个急转身,让在一边儿,趁势脚底下一使绊儿,顺手又在他后背上轻轻一推,“咕咚”一声,傻大黑粗的一百多斤就像死猪似的摔了个嘴啃泥。本厚嘿嘿一声冷笑,鄙夷地说:
“我当你有多大本事呢,就这两下子,还想管教管教别人哪!起来吧,你爷爷手底下从来不打倒在地上的人,你要是不服气,爬起来再较量较量!”
那家伙一骨碌从地上滚起身来,手也破了,嘴也破了,却不服气,瞪着眼,张牙舞爪地还不肯干休,又不敢近前,只是一手捂着大门牙,一手指着本厚破口大骂:
“好小子!冷不防使绊儿的,不算真本事!有能耐的你过来,咱门一拳一脚上见个高低上下,打不死你小兔崽子。算我‘赛周仓’今天栽在你手里了!”
尽管他骂得挺凶挺邪乎,唾沫星儿四溅,领教过刚才那轻轻一推的份量究竟有多重的“赛周仓”,只是一步一步地向背后的黑漆大门退去,防备本厚要是真的扑了过来,马上可以闪进门内,让门外的神荼郁垒去抵挡一阵儿。
幸亏立本连声喝住本厚,不许他动手;本厚也知道今天上林家来不是为的找碴儿打架,这小子出言不逊,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也就够了。刚想回敬几句,身后的林国梁想显显他保正老爷的威风,摆出一副见义勇为当仁者不让的架势,一把将本厚推到身后,三步两步奔到那个自称“赛周仓”的大胡子跟前,手里提着那支二尺多长的烟袋杆儿,却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他鼻子尖儿拿腔拿调地说:
“你不是林团总分拨在这里照看门户的吗?别的事情你少管,也没人来跟你比拳脚,你就进去通报一声,说吴石宕有个立本师傅,找团总结算蛤蟆岭坟园的工钱来了。”
照林国梁想,他这个方圆十几里之内多少有点儿名气的保正老爷,站出来在一个小小的团丁面前说句话,就算不是四角乱颤,至少也应该是立刻遵命照办,不打任何折扣的吧?没想到林团总座前的这位司阍团丁,偏偏有眼不识山药蛋,不知道眼前这位蓝土布长衫是何等样人物,哪路英雄,身居何职,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大模大样地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听他说是吴石宕的立本师傅要找团总,还以为他就是立本呢。两个月前林家大出殡,这名团丁虽然没有随行弹压,事后也听说过吴石宕有个立本师傅带领一帮小石匠大闹陵园的故事。连本事那么了得的林团总尚且奈何他们不得,总以为这个吴立本不是个身高丈八,腰大十围,头如笆斗,眼如铜怜,血盆口,狮子鼻,白眉毛,红胡子,满口獠牙,一脸横肉,性如烈火,声若破锣的半神半怪人物;也一定是个堂堂一表非俗,五绺长须过腹,文有诸葛之谋,武有赵云之胆,羽扇纶(guān 官)巾,谈笑风生,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儒将。刚才摔自己一个大马趴的半大孩子,用不着说,当然是吴石宕的小石匠了。看起来,腰身腿脚倒还真利索。要说眼前这个手提烟袋杆儿,走路哈着腰,脸露三分烟容,眼藏七分奸诈,说话大模大样,举止装腔作势,年过半百开外的乡巴佬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处。这名乡勇,自恃会几路拳脚,如今承团总赏识,提拔到私宅来看家护院儿,正想逮几个胆敢前来觊觎林宅的毛贼草寇,以报总爷的知遇之恩。林团总跟吴石宕人结上了冤仇,这他是知道的;吴立本是吴石宕的石匠头子,他也满清楚;再看看眼前这个吴立本,不消三拳两脚,准能把他打得骨头散了架,仨月起不了床。自己真要把林团总的仇人给整治了,团总还能不打心眼儿里高兴,从此对自己另眼相看么?想到这里,不觉一股不可名状的欢欣喜悦从心底升起,早把刚才挨的那一掌摔的那一跤忘得干干净净了。林国梁的话刚刚说完,只见这个“赛周仓”登时把一双蛤蟆眼瞪得比真周仓的圆眼还要大,一股无名邪火升起三千丈,把刚才憋在肚子里的窝囊气全发到林国梁身上,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先是一通海骂:
“照看门户怎么着,实话告诉你吧,林团总派我到这里来看门,这大门就由着我管,让你进去不让你进去呀,那就得听你老子的了。你要是好言好语讨得你老子欢喜,没准儿你老子趁着高兴劲儿帮你进去回上一句话,见与不见,还得看总爷赏脸不赏脸呢!就凭你们这样咋咋唬唬的呀,告诉你,今天团总没在家,改日再来吧!”
在林村,林国梁虽然算不上是第一号的头面人物,但也是地方上堂堂的保正,林氏族中管祠堂的头脑,平常时候,是板起面孔教训别人的主儿,多会儿听别人用这种口气教训过自己?更何况又是当着两个吴石宕人的面,这不分明是要他的难堪瞧他的好看往他脸上抹黑么?在小小一个团丁面前,林保正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乖乖儿地咽下这口气儿去的,只见他陡地脸色一变,一手举起旱烟杆儿,烟袋锅几乎就要碰到了那个团丁的鼻子尖儿,声色俱厉地数落着说:
“瞎了你的狗眼啦?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大爷是干什么的!就这大门儿,你大爷要进就进,要出就出,进进出出的,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你去问问林炳看,他敢拦过我一回不敢?你是个什么玩艺儿?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在这里瞎汪汪,口出不逊,挡你大爷的驾,真叫做屎蚵螂跌进药柜儿里,你冒充什么大力丸哪?识时务的赶紧头里带路,不识相的趁早滚开,等我见到了林炳,回来好好儿地整治整治你,也好让你小子认识认识你大爷!”
“赛周仓”只拿林国梁当作是吴立本,又见他罗锅着腰,跟一头大虾米似的,哪里把他看在眼里?刚才输在本厚手下,本来就已经憋着一肚子火儿没地方出了,如今又上来一个乡巴佬跟相斗的公鸡似的伸长了脖子把自己骂一个狗血喷头,哪儿能饶得了他?二话没说,一伸手先把鼻子跟前的烟袋杆儿一把夺了过来,紧跟着当胸一拳又飞起一脚,把林国梁打了一个仰面朝天。那乡勇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见林国梁如此不禁打,还只当是自己今天打倒了连团总都发怵的吴立本了,不觉越发得意起来,不容林国梁分辩,顺手扬起那根二尺多长的斑竹烟袋杆儿来,没头没脸地一阵乱抽乱打,打得林国梁双手抱住脑袋直在地上打滚,杀猪也似地狂叫起来。那团丁一面不住手地打,一面嘴里还不住口地骂:
“认识认识?今天叫你先认识认识你老子,叫你认识认识我‘赛周仓’的厉害吧!别人怕你,你当是你老子也怕你呀?是好汉的你别叫哇!大闹陵园的那股子英雄气概都哪儿去啦?有能耐的我抽你三百下你一声不叫,我就放你起来,要不,你叫我三声亲爷爷,我也就饶了你这一回!”说着,那烟袋杆儿在林国梁的头上脸上肩上背上腰上腹上手上脚上不分点数像下雨似的只顾打,浑身上下,除了一条舌头,哪儿打不着?林国梁先还骂了几声,到后来就只剩下干嚎的份儿,直着脖子嗷嗷地叫着,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本厚见林炳手下的团丁稀里糊涂地打起林国梁来,站在一旁嘿儿嘿儿地乐个不住。立本虽然也喊了几声“住手”,可是听那团丁嘴里又提什么大闹陵园的事儿,还当是他们之间原本有什么碴儿,不便插嘴,干喊几声,也就不喊了。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只开着半尺来宽一条门缝儿的两扇黑漆大门,吱吽一声,门环叮噹,打开了一扇,接着就看见林炳白衣素服一脚迈出那条足有半尺多高的白石门槛来。他一眼看见那个什么“赛周仓”火冒三丈地摁倒一个人用烟袋杆儿披头盖脑地狠抽猛打,身后站着吴石宕的一老一少,却又没有上前帮架或是相劝的意思,就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