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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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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注目。混到申牌以后,再到城隍山脚另找一家小客店过夜,单等小虎他们来了,再作计较。

第二天天还不亮,大虎做熟了早饭,叫起雷大嫂和三名抬轿子的吃饱了,送他们出了店堂,各奔各路,回头才叫大家起来吃饭,唯独红梅的饭给她送进房间里去吃,吃完了,还叫她装病蒙头大睡不要起来。待到大虎自己也吃过饭归置就绪,已经是辰牌时分,这才用棉袄包了一满碗饭,装在篮子里,到衙门口给雷一鸣送饭去。

衙门口的四架站笼里,依旧只有雷一鸣一个人在里面站着。一个听差模样的人,头戴毡帽,脚穿毡靴,捂着棉袄棉裤,两手抄在袖笼里,可还是冻得缩脖子缩脚的,正斜着身子靠在另一架站笼上,撇着京腔嘟嘟囔囔地在骂雷一鸣。

可不是么?内衙的听差,细皮白肉的,平时只听老爷太太的差遣,传个话儿,跑个腿儿,没事儿了就搂个小猫儿坐在火盆旁边磕瓜子儿解闷儿,要不是这个雷一鸣,哪儿会大冷天儿的跑到这里来喝西北风?无怪乎憋着的一肚子火气儿,全发到雷一鸣的身上来了。骂了一阵子,还不解气儿,心想囚犯这样站着,多会儿就能死了?多会儿才能等到天黑了,那一位才来接班儿?这囚犯要是早一会儿死了呢,自己不就可以早一会儿交差,少挨一会儿冻,少受一会儿罪吗?这么一想,就走过去把雷一鸣脚下仅余的最后一块砖也抽掉了。

这么一来,雷一鸣的脚尖儿只能够勉强地挨得着地,身子的大部份重量,就只能由卡着的脖子和两手来承担了,再加上刚才实打实的一顿板子夹棍,两腿两脚都已经溃烂红肿,鲜血淋漓,就是不抽去那块砖,尚且无力支撑身子的重量,如今又把最后一块砖抽去,刚受完刑的人,就是铁打的金刚,功夫再硬的好汉,也难以支撑得住。不过一顿饭的工夫,虽然清晨的寒风分外尖削,雷一鸣的脑门儿上、鼻子尖儿上,早已经渗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子来了。

大虎到了衙门口,见是这般光景,吃了一惊,赶紧放下饭篮子,过来跟那内衙小听差的陪笑作揖,声称自己受过雷一鸣的医治,无以为报,如今他身系樊笼,又无亲人在此,特地来给他送一口饭吃,以尽寸心,请二爷开恩通融,给予方便。

那小听差的一者奉命严禁闲杂人等靠近雷一鸣,二者只求其速死,自己可以少陪他受一会儿罪。囚犯的肚子里有了食,不就又死得慢些了么?为此,不单不答应,反而翻起白眼儿来撇着京腔连大虎也臭骂了一顿说:

“滚开!滚开!都是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贼骨头,白天来做眼看路,晚上来砸锁劫牢,害得老子大冷天儿的一大清早就到这儿来陪他受这份儿洋罪!太爷吩咐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站笼,违者以通匪劫牢论处!你要是不识好歹,还不赶紧给我滚开,看我抓起你来,把你也照样儿塞进笼子里去站起来!”

大虎还不死心,又陪笑央告说:自古以来,就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弥天大罪,坐了班房,送一碗牢饭总是可以的。一面求他通融,一面回头去看看前后有人没有,正打算摸出一块银子来悄悄儿地递过去,不意这个打京师里来的没卵子跟班儿,比本地的二爷更不好对付,见大虎一个劲儿地磨烦,纠缠不休,心头火起,趁他回头张望的时候,提起腿儿来一脚把饭篮子踢翻,滚出去好远,撒了一地的白米饭。大虎赶紧去把篮子拣了起来,听那跟班儿的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一通海骂,知道不是路子,也没法儿跟他制那气儿,只得强压下一腔怒火,赶回隔溪去跟立本商量对策去了。

立本听说情况突变,好比兜头一桶凉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儿,不知如何是好。听大虎所说,雷一鸣命在旦夕,就是白太尊听了李隐吏的控告,当天就发下牌票来提人,也来不及了。何况即便知府衙门复审,先提的也是吴本良一案,雷一鸣的案子只能靠后。这样急迫的事情,一时间又拿不出两全之计来,还不能让红梅知道,要不然,这丫头的疯劲儿一上来,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样的大乱子。

立本十分无奈,只好悄悄儿地关照二虎和本厚稳住了红梅不让她走动,自己跟大虎两个上城隍山来找铜锤大嫂拿主意。

雷大嫂拜完了正殿,求了签,占了卦,又到后殿观音堂去随喜,听老姑子说那善恶相报的因果,无非为了打发这半天光阴。见立本和大虎也走进殿来,心知有事,不等他们打话,就迎了出来。三个人一起走到后山背静处,大虎把刚才送饭去所见情景给雷大嫂说了。雷大嫂倒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似的,沉思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

“我就知道疯丫头冒冒失失地这么一砸,非给她爹招罪不可。我还只当县太爷一生气,会打他一顿,关进大牢里面去呢,没想到还是关在站笼里。看样子,姓金的是要定了他的命了。不要紧,只要她爹还活着,我就是豁出自己这条命去,也要把他救出来。说好了小虎跟乡亲们今天一早赶进城来的,他们走得快,午时以前大概就能赶到。等他们来了,相烦引到这里来,我们再商量办法。本良师的案子,有老先生到丽水知府衙门去关说,只要一提审,就会有转机;只是梅她爹等不及了,不得不另想主意。你们是已经有了门路的,我不能连累你们。她爹的事情,只好由着我们娘儿几个自己去办了。不管乱子闹多大,都跟你们吴石宕人没有关连……”

立本没等她说完,就把话接过来说:

“大嫂说这话,就见外了。老雷是为本良的案子得罪了县太爷,才进了站笼的。两件案子其实是一桩事情,怎么倒分起你们我们来了?连累不连累的话,就更不要提起。老雷是为吴石宕人招的祸事,你说,我们吴石宕人能这样丢手不管么?不论怎么说,只要有我们吴石宕人在这里,就是一个换一个,也要把老雷换出来。你不让我们插手,怕牵连上我们,这番好意,我们心领了。过一会儿小虎他们来了,该怎么办,咱们再另商量吧。说起来,咱们是异姓各族,分住东南二乡。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咱们是一家人,分不得你我。一提你我,咱们可就不是一家人了。”

吴立本别了雷大嫂回隔溪来,到了巳末午初光景,果然有一个人来找他。店家带进那人来,三十上下年纪,头戴阔边儿毡帽,身穿密扣窄袖箭衣,肥腿大裆的裤子,打着蓝布裹腿,脚下穿一双带钉子的软底油靴,一身猎户装束。进门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房内每一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儿,略抱了抱拳头,操着极重的南乡口音发问说:

“借问一声,哪位是吴立本吴大叔?”

立本连忙站起身来说:

“在下就是。你可是……”

那人没等立本说完,抱着的拳头又略为往上抬了抬,算是拱手行过礼了,劈头就说:

“借一步说话。”说着,就往外让。

店家见已经找对了人,转身管自回前面去了。立本见无外人,就拍拍板凳招呼那人坐下说:

“这里没有外人,但请坐下细说无妨。”

那人也不客气,拉过凳子来往立本身前靠了靠坐了下来,放低了声音说:

“在下姓雷,名叫一飞,是雷一鸣的本家兄弟。前天虎儿赶回来报信儿,说是我大哥叫县衙门里给逮走了,要我多找几位乡亲赶进城来救他一救。我和虎儿分头进山去约会乡亲们,我嫂子跟我侄女儿昨天中午就进城找大叔来了,想来大叔已经见到了她们。我约齐了三十几位本家和乡亲好友们,今天一早也赶进城来。走过衙门口,就看见我大哥给关进了站笼里枷号示众,看那硃批,标的是枷示十天,落的是前天的日子,到今天才第三天,可我大哥就已经气息奄奄,性命只在早晚之间了。虎儿见是这般光景,当时就发了虎性,扑过去要拆那站笼,幸亏我们拦得快,总算没惹出事儿来。待到细一打听,才知道我大哥头两天都还好好儿的,昨儿晚上不知打哪儿来一位穿红衣裳的姑娘愣想砸锁放人,还把两个看人的衙役打伤一个捆起一个来,为此太爷发了火,今天早堂又动了大刑,还把脚下的砖头全抽掉了。看样子,只怕今天晚上都难捱得过去。我琢磨着那穿红衣裳的姑娘,不是我侄女儿红梅还能有谁?只是不知道我大嫂怎么会放她一个人去干这个,更不知道她们娘儿俩如今躲在什么地方。我把乡亲们都安排在城隍山脚饭铺子里买饭吃,虎儿在这里也露不得面,只好我自己先踅过来找大叔探听一下消息。不管怎么说,总得先找到我大嫂,才好商量下一步怎么行动呢。”

红梅躺在被窝儿里蒙头装睡,哪里睡得着?雷一飞的一番话,一句句全听得真真儿的。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昨儿晚上出的奇兵,不单没有把父亲救出牢笼,反而害得他吃了大苦,命在旦夕了。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哪里还躺得住?知道这时候屋里没有外人,一掀被头,一骨碌翻身滚下铺来,只叫得一声:“二叔!”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一头扎进雷一飞的怀里,趴在他膝头上孩子似的“哇”地一声哭开了。

说不清这一哭是伤心,是后悔,还是惭愧。雷一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大跳。等到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才把红梅搂进怀里来,心头也说不清是一股子什么样的感情和滋味。是恼她的不知轻重,还是爱她的勇敢大胆?百感交集,终于汇聚成一汪热泪,夺眶而出,洒落在红梅的乌发上。

好容易等两人止了泪住了哭,立本才把雷一鸣被小队子逮走以后的情形大约说了一遍,又把红梅昨晚上溜到县前去砸锁的事儿以及今天早上大虎去送饭人家不许靠近的事儿也说了一说,最后才说雷大嫂怕衙门里来逮人,装作进香一早儿就上城隍山去了,要等乡亲们来了再从长计议;如今饭已经做好,等吃过午饭,再一起到城隍山去找雷大嫂。

雷一飞哪里还有心肠吃饭?恨不得马上去见过嫂嫂,议定了良谋,立刻就把哥哥救出来才好。立本见他心如火焚,一刻也坐不住的样子,反正自己心里也堵着个老大的疙瘩,一点儿也不饿,什么也不想吃,就好说歹说把红梅又哄上床去躺下了,这才和雷一飞两人过溪直奔城隍山而去。

雷大嫂计算着小虎他们快要到了,也从后殿转了出来,在大门口石栏杆旁边等待着,两眼却盯着那一百多级石头台阶上匆忙上下的人流,生怕把要等的人放了过去。

果然,在午正时分,看见立本陪着雷一飞匆匆地拾级而上,连忙迎上前来,从庙门口西边转过庙后,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席地坐下,雷大嫂十分焦急却又十分镇定地问雷一飞:

“事情知道了吧?一共来了多少人?见到了梅她爹没有?”

雷一飞两眼看着地下,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用一种低沉的但依旧是焦躁的语调回答说:

“知道了。连我和小虎,一共来了三十六个人,分做五拨儿走。我们走过县前,见到我大哥了。”他不敢多说雷一鸣的惨状,也没敢提小虎要去拆站笼的事情,只是问:“咱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对于这个问题,雷大嫂在殿前殿后转悠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反反复复地盘算很久了,这时候见她二叔向自己讨主意,就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根儿,说出那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却有千万斤份量的决断来:

“抢!”

听她作出了这样果断的决策,立本和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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