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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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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日荡平股匪,另俟升迁”,天大的罪过,都由梅得标顶了去了。

这第二场笔墨官司,白太尊尽管没有打胜,金太爷却输掉了一串琥珀朝珠,加上零星花销,不下一千三百多两银子,还有好几个白天黑夜提心吊胆,睡不踏实。丢了千多两银子,依旧可以从官司上弄回来,不算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但是惊魂稍安之后,痛定思痛,反倒觉得格外心疼肝儿颤似的。更何况,眼下城防吃紧,绿旗营里却少了一半儿兵丁,梅守备又称病不出,大小事务都得金太爷自己去分拨处置,劳心分神暂且不去说它,万一有失,这干系就全是他一个人的了。因此,金太爷把个白太尊恨得牙痒痒的,只是一时间摆布他不得,无法可想,只好忍气吞声,憋着一肚子气,另寻机会发泄。

令人生气的事情,还不止于此。金太爷收买了多少双眼睛,看住了为朝廷所侧目的李侍郎,从中发觉老隐吏与黄龙寺正觉和尚之间的关系密切;注视老和尚的结果,又发现他手下的一对儿小沙弥,居然与上次县前砸站笼一案有所牵连,从而证明老隐吏确实与叛匪有勾结,也可见朝廷的猜疑并非捕风捉影,派一个五品翰林到这里来监视他,也绝非多余。而最使金太爷认为有隙可钻的,还是老隐吏到太尊府上去作客而又一去不归这件事情。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足以证明白太尊敢于动本弹劾是由于这个老隐吏在里面作怪,但是把叛匪这条“延长线”从老和尚画到李隐吏那里,再从李隐吏画到白太尊那里,却是颇能顺理成章的。而要把这三个人同时归到叛匪一边儿去的关键,则完全在老和尚的身上。可惜的是,当他意识到这层关系,派人到黄龙寺去抓这一老二少的时候,早已人去寺空了。不过从锁着的寺门和整齐的菜园这两者看,主人大概不会在外面住得太久。

果不其然,三月初一日夜里,留在黄龙寺附近单盯老和尚的差役来报,说是正觉在当日下午回到了寺里。金太爷当机立断,决定立即拘捕,但遗憾的是,逮回来的只是一个老和尚,两个小沙弥连影子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问了几堂,老和尚一口咬定只有一个人在黄龙寺修行,残灯破庙,也没有香火,只靠种园子度日,从来没有也无力收徒弟的。验看度牒,又没有丝毫破绽,找因头,更没有一点儿碴口。问来问去,反被老和尚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暂且收监。

到了第五天,李隐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打处州府回来了。一乘小轿,径直抬到衙门口才落肩。门子见是这位老寿星来到,不敢怠慢,慌忙报了进去。金太爷明知他为谁而来,却也无法躲他,硬硬头皮,只好接到仪门外面来。一见面,老隐吏也没有那么多的浮礼繁文,开门见山头一句话就直插中心,诘问金太爷为什么把他的老朋友正觉法师收进了监狱里。金太爷跟李隐吏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深知这个倔老头子不是那么好惹的,干脆也就吐了真话,说是老和尚手下的两个沙弥,是砸站笼劫犯人的同伙叛匪,因此事关重大,不得不着落老和尚身上要人。李隐吏闻言哈哈大笑,连称怪事,说他的老朋友是个云游和尚,向来没有什么徒弟沙弥之类的跟脚孩子;再说县里砸站笼的那天,老和尚正在吏隐草堂作客,第二天又一起到白太尊衙里盘桓了半个多月,刚一回来,县里就把老和尚给拿问了,真是从何说起?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老隐吏开门见山就问金太爷为什么把他的老朋友正觉法师收进监狱里。

金太爷接过来一看,见是一张保状,上面写明:一,正觉和尚从来没有收过徒弟,黄龙寺里也没有行者沙弥;二,县前站笼遭砸的那一天,正觉和尚正在吏隐草堂作客,绝无不法情事发生。他日查明如有不符,唯保人是问。下面的落款,竟然是李隐吏和白太尊联名同具的。拿着这样一张保状,还能不放人吗?照金太爷想,只要这两个人敢来取保,往后一经查出正觉和尚的不是来,这两个保人就一个也跑不掉了。这样一想,登时就从牢房里取出人来,当面开释发落。

送走了客人回到内衙,这才越想越不对头:抓到正觉,一共不过才四五天,当时李隐吏还在处州府作客,两地相距九十里,走路得一天,要不是当天或第二天就有人赶到知府衙门去送信儿,怎么能够写好了保状回来要人?这么看起来,白太尊在缙云县一定安有耳目。想到这里,头发茬儿不由得一根根全奓煞起来。继而又转念一想:李隐吏是个有家有业的人,跑得了正觉和尚跑不了他,正好借此机会放长线钓大鱼,多安上几双眼睛,倒要仔细看看这两个老头子到底要搞些什么名堂。

但是很失望,耳目们传来的消息,都说老和尚保释之后,回了一趟黄尤寺,把东西归置归置,干脆搬到吏隐草堂来,两个老头儿做一处住下了,每日里除了谈今论古纵情诗酒书画之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制订一种什么缙云话罗马字上头。隔长不短儿的,老隐吏的儿子李继文还带着耶稣堂传教士卢益世回家来参加议论,四个人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意见不能一致。

事情牵扯上洋大人,金太爷觉得麻烦和啰唣都增加了。以前老头子搞什么切音土字,就引起学里教授们的非议和反对,最后惊动了学政大人,经过详加考察,总算没有闹出什么大不了的漏子来。这一次,又掺和上一个洋和尚一个土和尚,搞的名堂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看起来,倒像是与官家皇上的干系不大,除了写过一次禀帖细细报与军机处之外,对他们这些笔墨上的官司、文字上的生涯,渐渐地也就放松注意了。

真正叫金太爷挂心的,还是雷家寨人真刀真枪的造反。自从梅守备剿山失利兵败回城以后,尽管雷家寨没有乘胜追击,发兵打进城来,但是单单城里城外的街谈巷议,就已经大长了别人的志气,灭尽了自己的威风了。头一件,绿旗营、小队子和快班民壮一下子死伤被俘二百多,简直就无法得到补充。太平时节,当兵吃粮,本是游手好闲的青皮光棍儿们山穷水尽当光卖绝之后所能走的活路之一;如今雷家寨一举旗,人人都知道招兵就是为了往山里去送死的,还有谁神志那么不清楚,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倒要撞进去呢?特别是雷家寨祭旗大典之后放下山来的那几十名释俘,除了少数几个因种种原故不得不回队投到之外,绝大部分都领了山寨资助的盘费,连夜取了家小远走高飞另营别业去了。这些人分散到了四方八处,通过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把山寨的仁义描绘得比梁山泊还梁山泊,把首领们的神机妙算描绘得比诸葛亮还诸葛亮,把义军里的男女小将们描绘得比罗成、穆桂英还要勇武三分,这就难怪招兵的榜文在城里城外贴了好几个月,去应征投军的人竟然如此之少了。

第二件,往常在衙门里,除太爷、老爷之外,其余人等不分班辈儿,大小头目全是“大爷”,隶卒兵壮全是“二爷”,见人高一等,逢人长一辈儿,说起话来吆五喝六,见了乡下佬哪有好声气?但是自从城里城外两次叫人杀了个喜送不送之后,这些大爷、二爷们的气焰居然也收敛多了。每逢市日赶集,城门路口盘查行人的隶卒兵丁稍为蛮横一些,胆大的乡下人居然也有敢于顶嘴回敬的,什么“就会欺侮老百姓”啦,“见了雷家寨的山大王就像是耗子见了猫,屁都不敢放”啦,如此等等,居然也会脱口而出。昔日耀武扬威的大爷、二爷们,一下子都成了孙子辈儿,好像兔子吃了山药蛋,一个个全闷了。

这种变化,颇使金太爷忧心忡忡,感到既不利又不安。城里空虚,兵力不足,会给山寨里造成可乘之机,而一旦敌方以飞兵奇袭,城里兵丁一无主将二无斗志,势必一击即溃,到了那个时候,身家性命是否能够保全,就很难说了。

为此,金太爷向知府、兵备道、巡抚衙门一连发出了三封告急文书,要求温处总兵驰援征剿。但是此事经白知府一参、金衢严道一查,上下皆知“叛匪总数不足一百”,文书送上去,也不过批复“些许毛贼,着该县火速剿灭”几个大字,又退回来了。

梅得标依旧称病,不打算把这把老骨头扔在白水山头。除他之外,县里只剩一个哨官和几个千百把总,打不出旗号去,也挑不起班子来。想来想去,经与丁师爷密商,决定保举林炳出任守备,办理守城、招兵、剿匪诸般事务。荐书上去,白太尊那里就没通过。自从清兵入关,入主中华,顺治皇帝登基以后的头一道圣旨上谕,就给汉民定下了三条规矩:一是垂辫,二是低薪,三是不得在本籍为官。不要提林炳缺乏资历和功劳了,单就他是土生土长的缙云人这一条,就阻碍他坐上缙云县守备的宝座。他怎么会想到,当年本良因为取不到缙云县的籍贯而名落孙山,今天他却正因为多了这么个籍贯而进不了守备衙门呢!

在这一年的较量中,不论是明争还是暗斗,金太爷都感到了顶头上司压力的沉重。他虽然还不肯认输,却不得不承认力不从心,不得不借重一下他老子的权柄反过来压一压白多明,自己才能喘过这口气儿来,挽回眼前的残局。

这时候,春梅已经把墨磨浓,金太爷也早就打好了腹稿,在靠窗的一张条案上坐下来,拂纸吮笔,蘸饱墨汁儿,不用再费心机苦苦思索,提笔一挥,果然不愧为翰林学士出身,洋洋洒洒数

千余言登时草就。书中除问安套语之外,恳切陈词,极言一年来处境之难,所遭欺压之苦,设若朝廷不弃缙云县这一片金瓯,不弃他金某人这一片丹心,那就应该善恶昭彰、是非清楚、赏罚分明,及速除去白多明这种庸碌之辈、包庇匪类之徒,立即处决已捕匪首吴本良,破格任用奇才林炳,并请镇台发兵一千,会同守备进剿匪窟,务求一鼓荡平。如若不然,金某人只好为国尽忠,望阙谢主隆恩,做一个不孝之子矣。

写完了书信,自己又从头到尾细读了两遍,心想老爷子看了如此恳切的言词,就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朝二百三十年的一统天下、锦绣江山,也应该有所动心、有所作为了吧?更何况现任军机达拉密还是他的生身之父呢!

出于金太爷意料之外的是:老爷子的回书驿传而至,说的是国丧期间,京中动乱,人事倾轧,新权贵们身后到底都有哪些人,一时还弄不清楚,不宜过早有所举动,万一牵一叶而动全枝,对人对己反都不利。书中劝慰金太爷必须暂且忍耐一时,静观其变,不可计较一人一事之得失,以至因小而失大。至于当地叛匪猖獗,县城缺少守将,兵力不足,拟擢用本籍绅董出任守备以御强寇事,是否可行,还要等待商之于兵部以后另函告知。总之,目前老爷子不是为他自己就是为跟他有关的人正在奔走忙碌之中,儿子的处境还没有到了山穷水尽濒临悬崖边缘,做老子的鞭长莫及,一时间无法也无力顾及了。

第五十六回

水旱频仍,蚩蚩群氓遭涂炭

协力同心,浩浩义军攻县衙

自从同治皇帝驾崩宾天,三岁半的光绪皇帝身登大宝以来,也不知是触犯了天怒呢,还是惹起了神怨,浙南地区总是风不调雨不顺的。“国丧”期间,到处是哀哀哭庙之声;也许正因为这种涕泪滂沱的“人雨”下得太多了的缘故吧,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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