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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叔梁纥(h é和)──《史记》中说:孔子的父亲复姓叔梁,名纥,是鄹(zōu邹)邑的大夫,身高十尺,武力绝伦,与颜氏幼女野合于丘而生孔子。《左传》作鄹叔纥。据崔东壁《洙泗考信录》的解释:鄹,鲁邑,在今山东曲阜附近,叔,其字(一说为排行),纥,其名,犹云卫叔封、申叔时也。
轿子进村以后,按照惯例,也为了表示虔诚,是不能径直抬上山去的。于是,轿子在一家小饭店门口停了下来,高脚灯台立即开发了轿钱,让轿夫们各奔各路。村子里,有一种专为单身汉准备的统铺歇客店,可供轿夫们过夜。求子的女香客们,则不论早到晚到,都必须当夜上山。因此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供女客过夜的旅店。香客们进村,只不过略事歇息,吃一顿饭,买一些香烛烧供之类。早到的香客,其实也可以空手上山,因为山上有戏又有庙会,吃食摊和香烛摊到处都是,只要有钱,几乎什么都能够买得到。
进了饭店,高脚灯台要了几个素菜,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两满碗饭,胃口还真不错。瑞春是个在家里懒散惯了的人,突然冒暑出门儿,尽管坐的是轿子,也不免热火上升,什么都吃不下去,加上山村里的小饭店,饭菜都不怎么干净,也不可口,勉勉强强喝了一碗粥,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高脚灯台说:进香之前,只能吃素,吃不下去,不妨先点点心,等烧过了香,许过了愿,山上馄饨、面条、煮鸡蛋、豆腐丸什么的都有,随时可吃。两人略歇了歇,买齐了香纸供品,就往村后山上走去。
所谓寨上,是一座并不太高的馒头形土山。山顶上坐北朝南盖着一座织女庙。跟别的寺庙一样,也是红漆的大门、黑漆的旗杆,雪白的围墙上有许多彩绘的神话故事。从山脚到山顶,是一漫斜坡,有一条足够四五个人并排行走的宽阔石级上下相通。庙门前面,是一个略呈倾斜的大广场,只长青草,不长树木。正对着庙门儿,有一个坐南朝北的草台子,那是专为一年一度的七夕庙会用杉篙、木板和竹席临时搭起来的。广场的东西两旁,有许多伞形布篷,大都是白的,间或也有蓝的,那就是赶庙会的吃食摊和杂货摊了。
瑞春由高脚灯台半搀半扶地一步步爬上山来。她那两只小脚,还是生平头一次登高,好不容易捱到了舞台跟前,早已经骨软筋酥,气喘吁吁,鼻子上和脑门儿上都涔涔然渗出汗珠子来了。这时候,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有些摊子已经点上小油灯,在微风中摇曳着,跳动着。广场上,庙门口,烧香许愿的女香客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她们大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挑花儿蓝布或黄布口袋,绣着“朝山进香”四个字;有的人还背着一领卷成筒形的窄幅草席。瑞春正觉着纳闷儿,一眼看见吃食摊后面的一棵树下,有几个女香客围坐在一张摊开的席子上,一面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一面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咸鸡子儿豆腐干儿之类的食物,心里方才明白过来,知道在这荒郊野外,一领席子确实是十分有用的东西。
瑞春一面跟着高脚灯台那两条鹭鸶腿往庙门儿里面走去,一面随意地观察周围的香客,只见她们大都是三十上下的农家妇女,梳着很光很亮的头,穿着很新很挺的土布衣服,大都擦着廉价的胭脂花粉,拿腔拿势地做出一副扭捏风骚的神态来,故意招人注目。她一连遇上了几十个这样的香客,竟没有一个是自己这么年轻的,颇有些失悔不该听从小巫婆的话,大热天儿的跑到这里来,受了苦不要说起,还叫人笑话年轻轻儿的就这么急着想抱儿子。不过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晚了,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好歹捱过这两天三夜去再说。但愿织女有灵,明年秋天就抱上儿子,那么这一番抛头露面,几天的劳累,也就算是值得了。
进了庙门儿,迎面就是一座百子山:穿堂正中和两厢,堆砌着奇岩怪石,饰着老藤嫩草,泥塑的上百个娃娃,有穿着小毛衫开裆裤的;有只兜一个红肚兜儿光着屁股的,有梳着冲天椎的,有梳着双丱(ɡu àn 贯)角的,有留着簸箕头或是覆额齐眉发的;有的坐在山尖吹着短笛,有的爬在树杈上吃着果子,有的拽着老藤在荡秋千儿,有的拉着小伙伴儿在竖蜻蜓、做游戏。上百个娃挂,上百副模样儿,想当初塑造这所百子堂的大师,不知道观看了多少个孩子,琢磨了多少种神态,方才创造出这一堂栩栩如生的小菩萨来的呢!
瑞春面对着这上百个调皮淘气的胖娃娃,越看越爱,越爱越看,按她当时的心思,真想马上就抱下一个来搂进怀里亲亲他逗逗他才解气。她转着圈儿看了一遍,回过身子去悄悄儿地问小巫婆:赶明儿下山的时候,是不是就从这里盗走它一个娃娃?高脚灯台笑着告诉她:这些娃娃,虽是泥塑,却都是在堆砌假山之初,就把胎架子的底座砌死在石头里面的,无法挪动了。至于临走时候要偷的小菩萨,都在正殿的两廊上呢!
两人一面看着,一面说笑着穿过石洞门,来到正殿。正殿三间,中间是一个红漆雕花的大神龛,挂着粉红色的幔子,烟云缭绕中隐约可以看见神座上坐着的织女,端庄华丽,粉脸含春,头上珠冠,身上锦服,俨然是一位新嫁娘模样。在她的两旁,站着两个养娘,每人手里抱着一个胖娃娃:一个趴在肩头,脸儿朝里,香客只能看见他嫩红的小屁股;一个脸儿朝外,一手勾着养娘的脖子,一手摇着一个小拨浪鼓,嘻开小嘴,半探着身子,作欢迎香客状。神龛的前面,是一张又高又大的供桌,足有三张方桌拼起来那么宽大。桌上除香炉、烛台之外,已经摆满了各种供品:由于天气炎热,不知是怕馊怕坏呢,还是怕织女吃了倒胃口,总之,大都是些干鲜果品、糖果糕点之类,很少有带荤腥的。供桌前面的七个拜垫上,已经跪满了求子的女香客,手里捧着一炷香,虔诚地抬眼凝望神明,嘴里呐呐地祷告着。高脚灯台帮着瑞春把供品陈上供桌,就站到一个祝祷将完的香客身后去“候补”。好不容易等人家默默地说完了心中的愿望,又许下了宏誓大愿,插上香再拜而去,高脚登台赶紧把瑞春扶在拜垫上跪下,又去烛台上把六支香点着,递三支给瑞春,连连催促他赶快叩头礼拜,祷告许愿。
一路上,瑞春早把要向织女娘娘诉说的心里话和誓愿都想好了。只是高脚灯台就在自己身边站着,又不能叫她走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幸亏她突然想起佛经中所说的神明与凡人的不同之处来:在神明面前,凡人心中一念初起,神明早已经洞察肺腑,并不需要大声疾呼,神明就能够谛听无遗的。于是就恭恭敬敬地把香举过头顶,倒身拜了三拜,然后把三支清香当胸捧定,嘴唇微动,不出声地祝祷了起来。
她先替公婆和夫婿的罪孽忏悔洗刷了一番,请求宽恕,然后像小时候读过的《列女传》中的孝妇淑女那样,祈求神明:如有天谴,一切灾祸磨难,愿以身代,并愿意减去自己的寿算一纪,但求林家早日得继,延续香烟。最后表示:如能在明后年生下儿子,后年的七月七,一准援例在庙前唱戏三天,以为酬谢。祝祷完毕,又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把香插进了香炉。
高脚灯台趁空里也手捧三支清香跪到拜垫上去拜了几拜,叽咕了几句什么,就把香也插进了香炉。这时候,空出来的拜垫又有人跪倒了。按照前客让后客的常规,高脚灯台急忙扶着瑞春,到两廊上去随喜。
两廊上供的都是小菩萨,也跟一进门的百子堂一样,在石块儿垒的假山上,到处都是胖娃娃。所不同的,是这些不足一尺高的小菩萨,除少数几个由养娘抱着喂奶、逗弄或端着把尿之外,其余的都塑在一块三寸见方的木板上,可以任意挪动。瑞春是个聪明人,一看这情景,就知道临走时候要“偷”的,正是这些小宝贝了。她一面上香上供,一面挨个儿仔细审视,先相准他一个,以便后天可以手到擒来。
正看之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尼,光着头,披一件宽大的斜领道袍,里面又没穿衬衣,半裸露着前胸,后面跟一个老道婆,一人擓一个大号竹箩筐,正从供桌上撤下过多的供品和刚点了一小半儿的红蜡烛来。高脚灯台拉拉瑞春的袖子,指着那女尼小声地说:
“这就是娘娘庙的当家师父普慈。快过来,我先替你引见了,回头好到她禅堂里歇着去。”说着,迈开两条鹭鸶腿,登登登地走到了普慈面前,打了个问讯,透着特别面熟似地笑着说:
“一年不见,师父倒是越发地发辐了。咱们两个,倒有点儿像是牛郎织女,每年七月七,都要在这里相会呢!”
那女尼一见是老相识,急忙放下重甸甸的竹箩筐,双手合十,也显得十分亲热地回答说:
“阿弥陀佛!我这个牛郎,要是三生有幸,能修到你这么个风流的织女,不要说是一年一会了,就是十年一见,也要叫人快活死!今天你又是伴送哪位夫人奶奶来求子的?要我说,你才真是显灵显应的送子娘娘呢!凡是你伴送来的女菩萨,哪位不是一年之内准产麟儿贵子的?”
高脚灯台笑指着走近前来的瑞春说:
“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就是本县新任守备林老爷的夫人林大奶奶。论起班辈儿来,僭越得很,还是我未出五服的侄儿媳妇呢!大奶奶出阁其实不到三年,倒不是急着要抱儿子,只为公婆谢世得早,夫婿又不常在家,闺房里不免冷清些,要是有个一男半女的,一早一晚的喊两声,笑几笑,不也热闹点儿不是?是我给她保举你们庙里的娘娘最灵,真还把她给撺掇来了。咱们可是老主顾啦!没得说,还得叨扰你一个歇息的地方,茶资香金,援例拜纳。”
普慈听说是守备夫人拈香求子来了,不敢怠慢,急忙用袖子掸了掸身上的尘上,一面双手合十弯腰问讯,一面堆着满脸笑意谄媚地说:
“哎呀呀!守备夫人驾临,事先也不捎个信儿,后面的几间禅房斋堂,头三四天就全都定出去了,这可怎么好呢?今天一早,还有几家施主的奶奶来寻下处,都叫小尼给回绝了。赶晚上困极了,也只好在大殿上、两廊上将就着铺张席子胡乱歪一歪啦!不过守备夫人是贵客,要不是来求子,真是用八抬大轿请都请不来的呀!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也去睡大殿哪!好在这三天里头,小尼反正是甭想合眼的了。大奶奶要是不嫌龌齪,就请到小尼的禅房里去歇着吧!连席子被单都是现成的。要茶要水,小尼不在的时候,只管向这个道婆要就是啦!”高脚灯台给瑞春引见娘娘庙的当家师父普慈。
普慈一边说着,一边提起那筐残烛来,交给了老道婆,一边就把客人往后面让。
正殿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儿,有一扇后门与外面相通。小院儿周遭一共有八间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