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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天色已交几鼓,自己这一觉睡了有多久,侧了侧身子正想说话,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系着的扎包没有了,吃了一惊,本能地想到了自己的使命上去,不由得猛地坐了起来,一摸后裤腰,幸喜书信还在。王桂香见了,扔下扇子,两手搭在谢三儿的肩膀上媚笑着说: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我们家穷倒是穷,百把十两银子也还见过,一分也不会动你的。咱们在江湖上混,讲的是义气,凭的是信用。我哥见你醉倒了,替你解下扎包来,让你舒舒服服睡个觉,还叫我在这里替你扇着凉,伺候得你老八大官人高兴了,赏我个十两八两的,那才是我的呢!”说着,起身把那个大扎包双手捧了过来,放在床边沿上。
谢三儿是个老嫖客,路柳墙花也不知攀过多少枝摘过多少朵了,对于眼前的情景,自以为非常明白:“这家人家,哥哥设赌局,妹妹做暗娼,只为见我的扎包沉重,他们见了眼馋,既不敢公然明抢,牌桌上的鬼花活儿又施展不开,只好用酒把我灌醉──多半儿酒里还掺得有蒙汗药,要不然,这三五碗黄汤,还醉不倒我──来一个更深人醉天留客,然后由妹妹出场,做一注没本钱的买卖,赚一笔夜度资,更想得一笔赏,如此而已。”这么一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反正夜也深了,要办的事情也办不成了,眼前又有一朵半败不败的狗尾巴花儿在招惹撩拨,虽解不得饥疗不得渴,却也强似寂寞孤凄地单身独宿。提起扎包来掂了一掂,心知确实没有减轻份量,就把牌桌上赢的那几块银元掏了出来,在手上敲得叮噹响地说:
“多谢小阿妹如此尽心周到,老哥哥没有好东西谢你,这里是七块墨西哥来的银洋钱,每块库平七钱二分,不成敬意,送与阿妹买胭脂花粉,切莫嫌少。天色不早啦,有劳小阿妹替我轰轰蚊子,放下帐子,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吧!”
王桂香见谢三儿出手大方,接过银洋钱来,直乐得眉开眼笑,忙拉开妆奁匣子收藏好了,转身拿起扇子来轰了一阵蚊子,就把蚊帐落了下来。谢三儿在财字上看得开,在色关前却过下去,趁王桂香落蚊帐的工夫,抓住她的手腕子说:
“房里只有一张床,委屈你一下,就睡在我这床外沿吧!”说着,往怀里一拉。
王桂香本是干这个的,既然收下了夜度资,就半推半就间趁势往前一趴,正好压在那个大扎包上,佯嗔着骂了一句:
“啊哟,硌着我了!你这个不讲理的,占了我的床,还说是我睡在你的床外沿呢!”
两个人都吃吃地笑了。
第二天五更以后,谢三儿才睡意阑珊地从高唐梦中醒来。一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想到自己还有公务在身,顾不得神女在耳畔悄声细语地款留,披衣下床,匆匆系上扎包,就要告辞。王桂香一者看在那七块银洋的份儿上,二者也担心天色过早,门外钉梢的亲兵一时疏忽把人看丢了,林守备会着落王家要人,急忙也起身舀水伺候谢三儿洗漱。又去厨下点火烧了几个荷包蛋端了出来。这边有了响动,那边一宿没怎么睡的王桂亭早就听见了,装出一副倦眼惺忪的样子趿拉着鞋踱出屋来,一边巴唧着旱烟管,一边假痴假呆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恬,明面儿上是为招待不周表示歉意,骨子里还是想着大扎包里那些白花花的东西。谢三儿的银钱一向是来得容易去得也方便,既不想置田买地盖房子,又不想娶妻讨小生儿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花完了又会飞来,因此一向拿钱不当钱花,出手特别大方。这一夜豪赌,耽误的工夫并不大,却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下半夜还有个女人陪着睡觉,尽管是酒里下药强留客这一招做得不怎么漂亮,其实也是她们暗门子遇上了有钱的大老倌常抄的一本老谱儿,只要不谋财害命,而是以皮肉换钱,也还不算是江湖败类。为此,谢三儿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王桂亭,一边有滋有味地吃完了荷包蛋,满不在乎地从扎包里掏出一大把散碎银子往桌上一撒,说了声“不成敬意”,又拢手当胸,道了句“后会有期”,就转身开门,走到了街上。刘氏兄妹生怕门外人不留神没看见,赶忙追出门来大声叫唤:
“客官有工夫了常来玩儿!”
谢三儿出了刘家店堂,甩着袖子,朝西走去。不过半里之遥,就到了县前春山饭馆。这时候,灶上的师傅正在升火烧汤水,案上的师傅正在和面擀皮子,跑堂的正在扫地擦桌子。谢三儿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跟堂倌儿打了个招呼,那堂倌儿就把他引到后面去了。
钉梢的见谢三儿接上了线儿,忙在春山饭馆的后门也安上了眼子。不久,谢三儿果然从后门出来,脑袋上多了一顶草帽,甩着长袖子,晃晃悠悠地出了北门,往西乡地界走去。
第九十回
姜老的辣,为剿山登门向宿将问计
笋嫩者鲜,图得子上床与美婢寻欢
自从三月初林炳一伙儿在船埠头中了埋伏遭到惨败以后,士卒伤亡颇重,元气大衰,一连几个月,龟缩城中,除一面医治创伤休养生息,一面招兵买马补充实力之外,只知每天督促剩余兵勇防守县城,对于如何踏平白水山,为自己雪耻,为死者复仇,则是有此心而无此力,但求白水山义军不趁虚来袭,能保一时相安无事,就算是万幸了。
盛夏即将过去,重伤的兵丁虽然尚未完全痊愈,轻伤者大都已经平复,营中的缺额也已经如数补足,驻守缙云县的六百绿营官兵,眼看元气将次恢复。这时候,镇台大人行文下来,大意说:秋凉之后利于出兵,饬令缙云县守备会同三乡四镇团练,务必于冬令到来之前,克期将白水山残匪悉数剿灭,然后着会剿的二百名绿旗兵回镇交令。
林炳心中明白:所谓“残匪”,岂止不残,实则像滚雪球一般,已经是越滚越大、越剿越旺了。相反,自己手下的士卒,经过迭次惨败,一个个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一提起白水山,立刻就会谈虎色变。如此低落的士气,怎能进山征战?立秋一过,眼看天气就要凉下来,而剿山的计策还连影子也没有,如果没有必胜的善策良谋,再受一次重创,像梅得标那样全军覆没,只落得单枪匹马逃回城来,那就不仅仅是威风扫地的事儿,只怕这守备衙门再也坐不下去了。为此,林炳整天紧锁眉尖,绕室彷徨,长吁短叹,忧心忡忡,不可终日。
七月初五日,虽然已经过了立秋,但是朗朗晴空,骄阳似火,依旧是一个大热天儿。到了晚上,一天的暑气蒸腾发散开来,更是热闷异常。吃过晚饭,来旺儿告假去会一个朋友,只留下林炳一个人坐在阶前一边纳凉,一边琢磨心里揣着的那块病,不由得更加烦躁起来。想起以前自己有了难解的题目,总是去找老少讼师求教,自从署理守备以来,一者由于没有官司上的纠葛,二者也由于失去翠花儿这个殷勤热情的主人,确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到后街去走动了。尽管这一老一少不解兵事,但找他们聊聊闲天儿解解烦闷总是可以的。主意打定,就独自一人往后街李家走去。
老少讼师正在天井里乘凉,谈论着一些官司上的关节。自从那年白水山义军光顾李家,杀死翠花儿抄走财物以后,老讼师连惊带吓加上心疼,得了个半身不遂之症,行动有些不便了。所幸脑袋瓜儿还没有多大毛病,心眼儿也依旧那么狠毒,尽管不能亲自捉刀,出个点子拿个主意,过目一下儿子写的状子,还满能行。这会儿见一向久违的通家至好不期而来,连忙欠身招呼。李梅生起身把稀客让到藤椅上,回头又叫他新娶的填房奶奶亲自送上一杯薄荷凉茶来。大家厮见过了,反正是老熟人,不拘礼节,就转圈儿成品字形在天井里坐着聊闲天儿。
老讼师骂了一阵子天气,又说了一阵子身体,言下颇有风中残烛之叹。小讼师诉说地面上盗贼蜂起,人心思变,连一向好争喜斗的土豪乡绅也收敛了许多,很少有人为了争田地斗闲气赶进城来打官司了。打官司的人一少,当讼师的生意也就清淡,进项也就没了着落。刚才正在跟老爷子商量,打算取出一注银子来放债收息,借此维持一家几口的日食度用呢!
林炳先说了说接任守备以来忙于营务,不得空闲,一向疏于探望的话头;接着又问候了老世伯的饮食起居。一牵二扯的,三句话离不开心中的那块病,不免又聊到了白水山这个话题上来:
“自打吴石宕那伙强盗劫了大牢,上白水山竖起了谋反大旗,前任守备曾几次派兵征剿,终因不明地利,又疏于防范,屡屡失利,贼寇反有越剿越旺的趋势,不单经常出没于左近乡村镇店,打家劫舍,敛钱抢粮,还几次三番攻进城来砸衙门劫法场,已经成了我县匪患中的第一心腹大患。如今小侄接任守备,虽有心务求于最短期间将叛匪尽行剿灭,怎奈前任迭次失利,伤亡惨重,以致今日士气不振,有贪生之念而无杀敌之心。如此兵卒,只怕诸葛再世也无用武之地了。”
李家吃过白水山义军的亏,父子二人跟吴石宕人的冤仇、对踏平白水山的想望,都不亚于林守备,苦于手中无兵,不能如愿以酬就是了。不过一提起镇台大人辖下的那些绿旗官兵,李联升不单一向不信服,而且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们。当他听完了林炳的一番感慨和忧虑之后,也颇有同感地褒贬说:
“现如今的天下,叛军今天杀过来,官军明天杀过去,无非是混战一场,各自得点儿好处而已,当兵吃粮的又有几个是有胆有识的忠义之士?远的且先不说,就说那年闹长毛反,粤匪离城还有好几十里地呢,官兵们就望风逃窜,躲得连个影子也见不着了。说起来,还是人家吕慎之和马三公子有魄力有胆量,单凭东南二乡的团勇,就敢于以寡敌众,会攻壶镇,终于赶走了粤匪,收复县城,保一方黎民百姓永享太平。只可惜像吕慎之那样有勇有谋的将才,已经不可多得了。官兵反倒不如民团骁勇善战,其实也不奇怪:想那些当兵的,多为生计所迫,或交不出田租,或还不起旧债,不得己离乡背井,出外投军,吃一份儿钱粮,躲过眼前饥荒,上起阵来,与逆匪无冤无仇的,又有几个人肯卖命上前呢?人人都有妻儿老小,想想家里人,自然也就怕死惜命起来了。相反,团勇全都来自本乡本上,上阵打仗是为了父母妻儿,不冲上去把逆匪杀掉,逆匪就要冲过来奸淫掳掠,一想到家里人,自然就不怕死惜命了。按照这个道理,贤契要想踏平白水山,看来也只能依靠当地的民团。不能依赖外来的官兵。以愚意度之,如果能把三乡民团的精锐集中起来,再向有实战经验的吕慎之讨教一个万无一失的善策良谋,以民团为主,辅之以官兵,双管齐下,两面夹攻,白水山些许几个毛贱,又有你这个指挥若定的主将统领,还有个攻不下来的道理吗?”
尽管老讼师是个耍笔杆子的衙门油子,不会舞刀弄枪,连纸上谈兵也不会,可是对官兵、民团的剖析却持之有据,言之成理。自从太平天国起事以来,大小战役,不论外地的湘军、淮军还是本地的民团都是以团练为基础与太平军作战,从此团练的身价扶摇直上,早已经超越了八旗子弟和绿营兵,大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势了。这一次官兵与民团会剿白水山的计划,原是镇台大人明谕的,如今老讼师不仅提出了同样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