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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要你们来找我,你们怕我责骂,所以才编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来给我听!”
年轻人和公主一听,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年叔叔和她,从热恋到同居,在怀孕之后又分手的详细经过,年轻人也不甚了了,反正这种男女之间的情事,有时难分对错,缘份尽了,也自然而然,由合而分。
不过从种种迹象上看来,这一双情人的分手,可能极不愉快,所以不但孩子不知道父亲是谁,而且他们也再都没有任何来往。
冯夫人的性格绝不可爱,多疑,小器,公主就很怕和她相处,这时她忽然无中生有,作这样的猜测,就叫人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若说是,她必然大怒,再也别想在她那里得到军师的消息了。若说不是,又焉知她的心中正在想年叔叔这样做,毕竟事隔许多年,或许她又怀念起老情人来了呢?
年轻人和公主互相望着,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给她来了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含含糊糊地笑着。
冯夫人望了他们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他曾对我说过,认识我的哥哥,可是用的形容词很古怪,说我哥哥好身手,充满了豪侠之气,等等,倒像我哥哥是什么绿林好汉一样!”
年轻人和公主都只是“唔唔”地应着,心想,军师根本就是绿林好汉,说什么“像”和“不像”!
冯夫人又呆了一会,连叹了三四声,一副不胜感慨的神情,这才道:“我和哥哥也好久没有联络了,约莫七年之前,我收到过他寄来的一张明信片,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是如果有事情联络,可以照这个地址,我立时回了一封信,却犹如石沉大海!”
年轻人忙道:“那明信片──”
冯夫人站了起来,走向书房,很快就拿着一只木盒子走了回来,把木盒子放在膝上,打开,年轻人斜眼看去,见盒中全是些旧信件,最上面的一封,映入年轻人眼中的,赫然是他叔叔的字迹,他再也不会看错,信封都发黄了,显然是多年之前,叔叔写给她的情信!
多年前的情信还保存着,这说明了什么呢?
而且,她故意在自己的面前打开那木盒,又是为了什么呢!
年轻人的心中怦然而动,心想真可惜确然不知道叔叔在哪里,不然,一定把他找来,让这对恋人相见,说不定,往日的火花会重燃!
冯夫人在这时,已在信堆中找到了一张明信片,递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来一看,就呆了一呆,从日子上来看,确然已有十年了。除了冯夫人在瑞士的地址之外,明信片上,写的是十分工整的蝇头小楷──真难想像一个驰骋千里,过着刀头上舐血,声名赫赫,飞刀称王的江湖劫匪,会写出那么秀气的小楷来!
冯夫人也道:“字写得不错吧?从小,家里人就称赞他出色,人又长得斯文,是读书的好材料!”
军师的长相一点也不像强盗,所以他才能冒充教师进出黄金屯子,这一点,年轻人和公主是早已知道了的。但这样一个“读书的好材料”,又显然出生于一个绝不普通,可以说是非富即贵的家庭,怎样会没有成为翩翩浊世佳公子,更会远走关外,隐名埋姓,练成了一身武功和飞刀绝技,成了马匪了呢?
不问可知,这其间必然有一个曲折离奇,可能是匪夷所思的故事在。年轻人已经决定:如果见到了军师,非要详细问一问不可,好歹也得把这个传奇人物的故事,发掘出来,好明白一个人的际遇,可以奇特到什么程度。
信,是从土耳其君士坦丁堡寄来的,那个地址,也在君士坦丁堡。年轻人和公主足迹遍天下,君士坦丁堡是他们十分喜欢的城市,所以一看这个地址,就知道那是一个相当高雅的商业区──所谓相当高雅,是这一区的商店,出售的商品,都十分高贵。而这一条街,又几乎是古董店的集中地。
方一甲曾说有人讲过,军师到波斯去了。看来,到波斯去是假,到土耳其去才是真。他在土耳其干什么?难道开古董店?
年轻人把明信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一次,冯夫人倒十分慷慨:“你留着吧,他要是不肯见你,你取出来,他或许就肯了!”
年轻人连声道谢,冯夫人忽然大是感慨:“别那么客气,我们应该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年轻人一听,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一迭声地说“是”,把自己的窘态,掩饰了过去。
冯夫人望着窗外──她望到的窗外是一个湖,湖水粼粼,风光绝美。可是她的话,不怎么动听:“好了,目的已达,你们就该告辞了!”
年轻人不是很善于应付女人的这种尖刻言语,所以他只好装听不懂,公主就甜甜地笑:“想赶我们走?客房在哪里?我们自己会收拾!”
冯夫人却又道:“去!去!去!别再想在我这个老太婆口中套出些什么来,走吧!”年轻人和公主趁机站了起来,行礼告退,自冯夫人的屋子中出来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同时松了一口气,公主就问:“刚才木盒里──”
年轻人道:“有叔叔写给她的信?”
公主作了一个鬼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把你叔叔请到这里来!”
年轻人笑:“正有此意!”
公主忽然说了一句上海话:“省省一家门吧!我看不必了!这位夫人脾气太怪,难伺候之极,叔叔豪爽大方的性子,和她合不来的,再见面也是枉然!”
年轻人也笑:“真是,她好像不喜欢任何高高兴兴的气氛,非要把一切都弄得尴尴尬尬不可!”
公主撇了撇嘴:“而且,别说是我们,只怕连叔叔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出身于什么家世,她根本半个字也未曾提起过,你说怪不?那么早,一个女孩子就能远渡重洋来留学,岂是普通家庭的事?”
年轻人仰起头来,望着天际的晚霞,晚霞的色彩本就绚烂无比,再一倒映在湖水中,上下交织,更是瑰丽之极。年轻人缓缓地道:“或许家道中落,他们不愿意提起,也是人之常情。”
公主来到了湖边,和年轻人靠在一起,站了好一会,直到暮色四合,这才离去。
他们的下一站,自然是土耳其的君士坦丁堡。
由于是不是能见到军师,并无把握,所以他们依址而去时,心中相当紧张。而想到传奇故事中的人物,居然可以有机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听他说当年的往事,他们又感到十分兴奋。
虽然他们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传奇人物,可是一想起几十年之前的关外平原,在落后黑暗、近乎古风的环境之中所产生的传奇故事,彷佛更加有乡野的浪漫刺激,和现在的大不相同。
他们在街口下了车,这条街,年轻人和公主都曾经到过,都是世界各地的一流古董店。由于君士坦丁堡本身是一个十分有历史的古老城市,所以古董店也就非同等闲,不是精品众多,难以立足。
而且,在这条街上,似乎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个国家的古董店,只出售这个国家的古文物。而且,街上只有一家,并无第二家。例如有一家是专售印度古物的,就不会再有第二家。
所以,一踏上了这条街,公主就道:“我记得有一家中国人的店铺,叫着……什么堂的,在街中央!”
年轻人看了一下门牌,伸手向前指了一指:“那正是我们要去的所在,我记得,那家古董店叫二神堂!”
公主扬了扬眉:“好怪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年轻人笑:“太深奥了,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详细告诉你……”说着,已经到了“二神堂”的门口,和街上其他的建筑一样,都是四层高的屋子,所不同的是,整幢屋子的外墙,都砌上了淡青色的糙面瓷砖片,看起来十分悦目,店门之上,有土耳其文、英文、法文、日文、俄文的店名和说明:
“专门经营中国古代文物精品,买进或卖出都十分欢迎。”
至于中文的招牌,则是一块匾,写书堂名,书法是草书,署名是“天涯浪迹客”。
年轻人在门口站了一会,指着那匾:“这‘天涯浪迹客’,看来就是军师的夫子自道了!”
公主问:“见到了他,称呼他什么?”
年轻人笑:“当然就是冯先生。”
公主挽住了年轻人的手,两人一起推门而入,一进去,两人就呆了一呆──他们曾到过这条街,可是没有进过这家店铺。这时一进门,看到的,哪里像是店铺,简直就是古代豪富之家的一个大厅!那一堂紫檀木的家私,本身就是价值非凡的古董,一看那简单明快的线条,就知道是明代家私中不可多得的珍品──难得的是十分齐全,十六张椅子十六张几,一张也不缺。
在屋子的四角,都有屏风,有的镶五色宝石,有的是鎏金雕漆,左角的那一扇,全用珊瑚枝拼成,十分见心思,还有一扇,竟是湘妃竹编成的,清雅绝俗,也不知是何朝何代的产物。
至于墙上的画,几上的陈饰,自然都是珍贵的古董,看起来绝不像是店铺的陈设,可是识货的人一进来,单是劈面而来的那一大幅吴道子白描人物图,已经可以看得气也喘不过来了!
他们才走进去,那扇湘妃竹屏风后面,就转出了一个中国女子来。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宽身的旗袍,十分清秀淡雅,很有点眉目如画的味道,连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阵古典的气息。
她一看到年轻人和公主,就怔了一怔,想来自然是为了两人的外型,俊朗美丽,十分罕见的原故,随即,她就扬了扬眉,用中国话问:“两位需要些什么?”
年轻人开门见山:“想见一见二神堂主人……”
那女郎“啊”的一声:“真对不起,家父向来不见人,只怕两位要白走一次了!”
年轻人早就料到,军师隐居到这种地方来,自然不会随便见人,这也是他向冯夫人要了那张明信片来的原因。他听得那女郎称军师为“家父”,就笑道:“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