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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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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晨忙掀开帘子进了来,见我醒了,笑道:“王妃可醒了,王爷等了您好一会了。”说着便端来热水侍候我洗漱,然后仔细为我穿上了一件海棠红绣彩翟的丝棉里衣,外套一件月牙白绣菡萏的锦缎长裙,简单挽了发髻,簪了支梅英采胜簪,素雅而不失端庄。

绣夜很快端上热腾腾的早膳,着意做了山药百合红枣粥,极是暖人的。他披上外袍,直说不必吃了,我软磨硬泡央道:“外头天寒地冻的,王爷用过早膳再走罢。”见他执意要走,我一跺脚,故意道:“绣夜,将那早膳撤了罢,王爷都不肯吃,我哪里还吃得下。”

他本已走到门口,闻言身子一顿,扭头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忙伸手拉他在桌几前坐下,妆晨与绣夜福了一福便打帘出去了。他端起碗来,刚喝了一口便皱眉道:“好甜!”

我见他眉头皱成一团,便如挑食的孩童般龇牙咧嘴地瞧着面前的粥,心头登时逸出无法言喻的宁馨。我眉眼含笑,米珠般细碎的牙齿轻轻啮着下唇,软软地瞧着他,也不言语。他觑眼瞧我,眼见我这番情态,心知我定是暗中笑话他,一把便将我拉入怀中,笑道:“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可是故意瞧本王的笑话?”

我一惊之下,差点拂倒了粥碗,惊呼连连地将手掌抵在他心口,娇嗔道:“可真真好人难做,臣妾体惜王爷的身体,这才诚心留王爷一同用膳,臣妾哪里知道王爷不爱吃甜呢。”

他闻言哑然失笑,一低头便在我颈间轻啮起来,咕哝道:“若是宓儿,再甜本王也满意领受,只怕这甜还不够呢!”

我登时大羞,眼角略略一扫,已觑见纱帘外妆晨与绣夜正格格而笑,我忙伸手推他,嗔道:“王爷好没羞,一大清早便没有半句正经话儿!”

他笑着扶我坐好身子,端起碗来皱着眉头一口气喝了个罄尽,方正色道:“好了,时候不早,本王可真要去了。”

我见他明明不爱甜品,为了令我开心仍是喝完了这粥,心下感动,忙起身披了斗篷送他到了府邸门口,依依拜别。他伸手轻抚上我脸颊,触手冷凉,眼中怜意大盛,“快回去罢,仔细冻坏了身子。”

自南国来此迄今一月有余,惯常冷寒的心中至今方才初初有了温暖之意,便是连日飞雪,严寒天气亦冷不去我心头温暖,胸中柔情。我触目凝望他身上铁甲,不由软折了心肠,然而没有更多小儿女情态,只静静一句:“珍重身体,平安归来。不管多晚,臣妾总是在府中掌灯相候。”

他目中情意愈发缱绻,郑重点头,执起我手掌贴在唇畔,炽热的气息在掌心缓缓凝结。四目相对处,彼此眼中的坚定如天际浮光,婉转相映。

“王爷,请上马。”我执过他爱马烈风缰绳,缓缓递到他手中。

他纵身上马,再无更多言语,雪花飞溅处,已然打马而去。

第二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上)

我立在门口,飞旋飘落的雪花凝在睫上,缓缓融成水珠,便如一颗硕大的泪滴,将落未落。口中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他的身影终于愈发不清,逐渐消散在视线之外。我悠悠转身,一旁妆晨已迎到眼前,低低唤了声:“王妃。”

我回身便往东园走去,“杳娘殿里的宫人可都收押了?”

她紧跟着我,“都收押了,只那名叫秋棠的抵死不从,竟然在房中以头触柱,当场殁了。”

我不由脚下一滞,怔怔呵出一大片白雾,“倒是个烈性儿的。”如此又走了一段,脑中纷乱地想着这事,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一不留神脚下微微一滑,我不禁轻呼出声。“哎哟!”

“王妃仔细路滑。”妆晨忙抢上前挽住我手臂,殷殷道。

我脑中一激灵,蓦地想起先前静竹所说那日秋棠匆匆而过遗落书信一事,一个念头登时浮上心头,我拉住妆晨,“那秋棠触柱之时,你可曾亲眼瞧见?”

妆晨迟疑道:“这……奴婢不曾。只是听那穆总管口述,说事发突然不及救助,现下已吩咐收尸了。”

又是穆昌。我微微冷笑。妆晨瞧着我面上阴晴不定,忍不住道:“王妃莫是在疑心秋棠之死并不单纯?”

我冷笑道:“你好糊涂。杳娘不过是被逐,王爷总还顾了几分情面,没有下令赐死,其下宫人定是要被分配到其他偏殿做事,就算有同流合污者只要咬死是受杳娘胁迫指使,总也罪不至死。那秋棠平日里欺善怕恶,刁钻泼辣,几曾变得如此烈性儿了?只怕是因为知晓我前次被掳的内幕,如今树倒猢狲散,被那穆昌暗地里除去了。”

妆晨惊道:“若真如王妃所言,那穆昌也是断断不能相与了!”又道,“奴婢原也觉得事有蹊跷,只是事发突然,何况那秋棠本是杳娘的亲近宫人,她这一死,倒也免得日后再起风波,因此便没有往心里去。那如今依王妃的意思,此事是就此揭过还是下令彻查?”

我幽幽道:“彻查倒也不必了,吩咐妥善安葬了罢,若有至亲家人,抚恤银钱该给多少便给多少,也莫亏待了。就算是做给别人瞧的,也别叫落了话柄,招人非议。”

妆晨依依点头,“是。”顿了顿,又道:“那穆昌……?”

“至于那穆昌……”我泠然道,“他不过是擅于逢迎拍马,跟红踩白,有何所惧?今后本分做事也便罢了,若有二心……本宫倒要瞧瞧,他在我面前如何弄鬼!”

不一会已进了东园,正要步进殿中,却见天光殿侧的竹林前赫然立着一名老者,一袭灰袍,负手背后,茕茕立于茫茫天地之间。仔细瞧去,身形姿态依稀面善,竟恍似那日温泉山洞外所见那幕僚,我不由停住脚步,试探地唤了声:“先生?”

那老者身形一动,转身望向我,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不知王妃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我笑道:“先生不必多礼。”我望了望他身后竹林,不由微微诧异,“先生好兴致,一早便来此赏雪。”

他微微一笑,“王妃焉知老可是为赏雪而来?”

“哦?”我略略沉思,复又道:“不为赏雪,那便是赏竹了?东园这竹林委实郁郁,本宫闲暇之余亦颇喜观之,不意先生竟也有此喜好。”

他缓缓走了近来,幽幽道:“老可亦非为赏竹而来。”

我不禁微怔,再不言语,只缓缓抬目打量于他,却见他亦正细细看我,目光落在我衣上,眼中忽而有了迷离之色,“菡萏倒是极好的花,只可惜北地严寒,不宜种植。”

“先生……”我不知他此语何意,然而心头却突突跳了一跳。我穿着一领月牙白锦绣长裙,裙上所绣正是粉白相间的菡萏。菡萏是荷花别称,一般人只知有荷,又名莲花,却极少有人开口便称荷花为菡萏的,尤其我母亲与姨母姊妹名讳一为周菡,一为周萏,姨母当上颐妃后,这两字更成了忌讳,轻易不被提起。我按捺心头诧异,笑道:“先生倒好眼力,一眼便认出此花名头。”

他却眯了双眼,淡淡道:“王妃谬赞。老可不过是昔年曾在南国游历,与此花颇有渊源。”他说罢,拈了拈颚下须髯,突然朗声道:“言规正传罢!王妃,老可此番前来,不为赏雪,不为赏竹,却是为了王妃而来。”

他言之凿凿,我亦心下微动,虽见他行事举止颇有散漫,然而拓跋朔如此器重于他,或许亦有一番道理。我于是微微侧身,莞尔笑道:“园中风大雪大,实在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不如先生随本宫回殿,再行计较?”

他微微俯身,“客随主便。”

绣夜早已备上了小火炉,新新的木炭正毕毕剥剥地燃着,见我与妆晨回来,忙迎上来服侍我脱下银狐绒斗篷,仔细抖去了附着在上面的雪花,这才挂在了壁上。我着绣夜奉了茶水,让他在大殿稍事等候,自己则回寝殿梳妆收整仪容。

因早起送别匆忙,并没有仔细着装。妆晨轻手打散我脑后发髻,微微思索后将发丝以藕色丝绳扎束后拢结成椎,坠于头侧,斜斜插了支绿雪含芳簪固定住发椎,再拈出一绺发丝软软旖旎垂在肩侧,成堕马髻,尔后配以一枚点翠嵌东珠红珊瑚头花。又在面上淡淡匀了些许蔷薇粉,描了拂烟眉,唇上一点洛儿殷,贴上寿阳梅蕊,一抹明红,衬得我整个人登时精神不少。她仔细检查一番,放下玉梳,唇边含了一丝笑意,“好了。”

我左右看了看,不由微微赧然,“这发式……”妆晨今番梳这堕马髻用意昭昭,堕马髻不同于往昔我一贯所梳,乃是皇室已婚妇人惯用发髻,瞧去端庄而不失风情,柔婉中得见妩媚。

她嘻嘻一笑,“现如今咱们王妃可是名副其实了,奴婢琢磨着这梳妆打扮上也要跟上才是。这堕马髻王妃瞧着可还满意?” 

我微笑颔首,心中不禁想起姨母素日最喜梳这堕马髻,缓鬓盛饰,钗环累叠,随时随地以最高华的姿态面对所有人。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眼角伤痕处,不由心下不快,轻轻叹了声。妆晨觑我面色不佳,忙笑道:“王妃素日总将花朵画作眉妆,瞧着久了也腻歪得紧,奴婢倒有个新法子,您瞧画在此处如何?”

她说着,执起画笔点染绛色颜料便在我眼角侧下方点染勾勒起来,不过一盏茶工夫,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便婉转盛放于我眼尾处,花枝软软下延,刚好便遮掩住了我颊上伤口,倒似十分自然。我不由大喜,“劳你巧手,这花儿描得如此精妙!”我仔细看了两眼,“这是……牡丹?”

她垂了手立在我身后,静静微笑,“世间万紫千红,唯有牡丹真国色,奴婢私心觉得只有这牡丹才配的上王妃。”

我心头一滞,仿佛还是不久之前那飞扬跋扈的少年一边挥舞着手中那枚精心打造的发钗,一边得意地说,“世间万紫千红,唯有牡丹真国色,怎么,我费劲心思为你打造了这倾国牡丹钗,你却不喜欢么?”我打开梳妆盒,取出那支倾国牡丹钗细细凝望半晌,妆晨却眼前一亮,“王妃不如换上这钗,倒与颊上这妆更形般配了!”

她说着便取下我发上那支绿雪含芳簪,拿过我手上那钗稳稳插入发中,退后两步细细观摩了番,难掩唇边笑意,“再相称不过了!”

我微微怔住,然只不过片刻,我站起身拢好衣裳便往外走去,“走罢,别叫客人久等了。” 

第二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下)

我在外屋椅上坐下,将手靠近火炉暖了暖,妆晨这才依依喊道:“先生请进罢。”

那老者打帘而入,垂首在我面前站定,“老可见过王妃。”

我笑道:“先生请坐。”

他缓缓抬头,却在瞧见我的瞬间登时愣住,定定瞧了我片刻,目中若有火焰般跳动不定。我见他一径鲁莽直视,不禁轻咳了声,又道:“妆晨,给先生看座。”

他这才恍然大悟,忙道:“不敢劳烦姑娘。”尔后退后几步在椅上坐定,也不言语称谢,倒毫不客气左右四顾了番,半晌又道:“王妃屋中布置倒颇是雅致。”

我端了一盏缓缓啜饮,闻言淡淡一笑,“哪里是什么雅致呢,不过是不喜那大红大绿,装扮得素净些罢了。”

手臂微抬间,衣袖滑下,半截水葱般腻白的手臂登时露了出来。他神色微漾,目光定定落在我臂上那枚通翠的蓝田玉镯上,忽而幽幽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我微微一怔,不禁莞尔,“听王爷说先生一贯好口采,想来定是通史达政,时时能给王爷忠良之荐。”我顿了顿,掩唇轻笑,“不曾想先生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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