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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僵硬的线条顷刻间变得柔和起来,她的要求,只是这么简单,苦闷时,有人陪着喝酒而已。他执起她的手,乖乖地将酒喝掉。
她似乎很开心,马上又倒一杯:“我还要你喝!喝醉为止!”
他轻轻地笑着,什么也不说,带着一种只要她开心,便可以不顾一切,要放肆纵容她的心情,喝掉。
一杯又一杯,他,醉了。
她轻轻地将他扶到床上,摘下了他的虎符。
两张虎符相吻,张大人怀揣半张桃符,一家连夜出城。
半张虎符回到皇上身上,皇上还未醒酒。
陈光安等了一夜,也没见皇上有什么大动作,却在凌晨时分得知,张大人一家已经逃之夭夭了。他瞬息间明白上了清妃娘娘的当,却不敢声张,只好做了回哑巴吃黄连。
“陈大人,完璧归赵,请妥善收好。”清扬在正阳殿前劫住陈光安,将虎符归还。
陈光安不好说什么,默默地接了。
“大人是不是还打算斩草除根啊?”清扬却冷不丁地将了他一军。
陈光安低沉道:“娘娘多虑了。”心里恨得牙痒痒,又不敢发作。
“我只听说上回谁个大臣辞职,陈大人还穷追猛打啊。”清扬笑道,语气却凛冽。
陈光安心里一惊,没有做声。
“我奉劝大人一句,人既然已经走了,就算了吧,难道大人没有听说过,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清扬依旧轻声轻巧地说:“张大人我是保定了,大人看着办吧,反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然翻起脸来,谁能占谁的便宜,还说不定呢?!”她悠声道:“大人也不想想,皇上的虎符我是怎么拿到手的,是你跟皇上亲,还是我呢?”
她无法猜到陈光安此时所想,只知道他非等闲之辈,如果被他参到皇上那里,或许她也逃不了,她只能,赤裸裸地要挟他,如果他够聪明,就不会也不敢得罪她。
陈光安怎么会听不懂话中之意,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皇上的虎符,因为她是皇上的枕边之人,比起来,他算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陈光安岂会不懂?
想到这里,他献媚一笑:“娘娘可要记下微臣这个人情啊。”
清扬会心一笑,点点头,赞道:“难怪皇上倚重你,现在连我开始喜欢你了。”
陈光安笑成了一朵花,心神领会地退下。
清扬脸上的笑意散去,忧虑重新堆积上来。
这个陈光安,可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啊。
这天,清扬打开密折箱,意外地看见一本弹劾李大人的奏折。陈光安的手已经在短短的四个月内伸到了户部,其速度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清扬的想象,弹劾李大人的奏折虽然只有一本,却是一个明显的风向标,接下来,矛头会逐渐对准他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那样,陈光安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了。
她将密折纳入袖中,决定先压一压,又觉得不妥,思前想后,不知该怎样处置才好。信步走到前庭,看见一个公公正在烧碳盆,准备烧旺了抬进殿中。她挥挥手,公公退下,她蹲下来,拨弄着火,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从袖中抽出密折,往火中一扔。
挡是挡不住了,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
她将手探入怀中,摸出半张桃符。
李大人留下辞呈一份,举家远走。
“清妃娘娘,萧大人已经等了您很久了。”身心疲惫的清扬刚刚一脚踏进明禧宫,四喜就迎了上来。
清扬来不及拍落身上的雪花,就进了正室。
“娘娘,臣要走了,前来辞行,不知娘娘有什么话要臣带给周大人。”萧大人说。
清扬徒增伤感:“怎么,你也要走了么?”
“臣……”萧大人想说什么,却无语哽咽。
“走吧,再不走,也难保周全了。”清扬的眼圈一红,柔声道:“你身为大学士,本不妨碍他什么,一个个同僚的前车之鉴,又怎不让你唇亡齿寒?”
“臣无能,不能为娘娘分忧,不能为社稷分忧,读书万卷,只能空有一腔热血……”萧大人说的情动处,已经涕泪横流。
清扬见他如此难过,心中不忍,劝慰道:“大人不要太伤心,假以时日,还可从头来过。”将两个半张桃符交到他手上:“国乱思良将,重整河山之日,还需你们重新出山。这半张桃符是你的,你与周丞相是同乡,回去后请交半张桃符给他,等时机成熟,以桃符为凭,召大人回朝。请大人务必为国保重。”
清扬躬身一拜。
萧大人百感交集,再三叩首拜别。
寂静的明禧宫,昏暗的灯光,愁眉深锁的清扬。
许公公悄然进来,立在一旁。
“都办好了?”清扬问。
公公答:“娘娘请放心,已经到达安全地界。”
清扬点点头,打开面前的黑色匣子,将捏在手里的半张桃符放进去,那匣子里,静静地并排躺着八个半张桃符。她的手轻轻地抚过这八个半张桃符,每一个半张桃符,都代表着一位可独挡一面的大臣,这八位大臣,都是先皇倚重的大臣;这八个半张桃符,是她为文举留下的退路。只要这八张桃符全部归并,那社稷,无论多乱,都可以重新振作。
她静静地合上匣子,沉声道:“宣安国侯杜可为即刻进宫见我。”
“娘娘何事深夜急召小侯?”杜可为还是直性子不改,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清扬笃定清晰地说:“我要侯爷在明日早朝起头弹劾陈光安。”
杜可为眉头一皱,没有回答。
“我要侯爷在明日早朝起头弹劾陈光安。”清扬又坚决地重复一遍。
“为何选中我?”杜可为好奇地问,嘴角一扬,笑容毕现。
清扬说:“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不但与他同守边关、朝夕相对八年之久,而且你还救过他的命。你的话,皇上一定会重视,而陈光安,在所有大臣里,唯一顾忌的也只有你。所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侯从来只对玩乐感兴趣,弹劾谁,不弹劾谁,跟小侯都没有关系。”杜可为嘻嘻一笑,拒绝。
清扬闻言,深深地看他一眼,轻声道:“原以为侯爷是一忠直之人,可以托以重任,没想到,也是一个明哲保身之辈。”言词之下,颇有些失望。
杜可为静静地望着她,面前的这个女子,总是让他有些恍惚。从他第一次在归真寺里见到她,他就对她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那个在他铁爪下竭力抗争的小女孩,虎视眈眈地逼视着他,总是让他回想起来不禁哑然失笑,同时又浮现起无尽亲切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为什么,匆匆一面,他却这样难以将她忘记,原本并不愉快的一幕,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天文举来向他求助,一开口,他就直觉,文举要找的就是她。
八年后,在归真寺的操场上,他再一次看见她。清纯灵秀,端庄稳重,让他眩晕。世间没有女子能让他动心,如果有,只有林夫人,但那是出于愧疚还是真正的动心,如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而对她,他分明不曾动心,却被牵扯着,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亲近她、关心她。
以他对文举的了解,知道她对于文举的重要,而根据他的观察,他相信,不论掩饰得多好,她心里其实是深爱文举的。他常常在暗地里感叹,象她这般纯美的女子,就应该母仪天下;而象他这般伟岸的男子,能与之般配的也只有她;他们,其实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
等到她入了宫,他还能断断续续地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尽管他的性格,从来都是不多事、不犯事,对此只是置之一笑,不加评论,而心里对她,却是愈发地认同,这个归真寺教导出来的女孩,不仅相貌端庄、品行纯正,而且思虑深远,深明大义。
他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敬重她,就算抛开这些不说,他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喜欢她的,这是不同于男女之爱的一种喜欢,确切地说,更象是长辈对晚辈的偏爱,更象是知己之间的惺惺相惜。
而今,他面前的她,却深索愁眉,闷闷不乐。
杜可为有些不忍,收回散乱的思绪,敛去笑容,严肃地说:“皇上现在非常倚重陈光安,如果我此时跳出来,无异于宣布正式与陈光安为敌,手心手背都是肉,要皇上如何决断?取舍之间,我们没有任何优势,也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时机还未成熟,只能静观其变。”
清扬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杜可为说的有道理。
“再这样下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她似乎接受了他的建议,但话语里,仍旧透出深深的忧虑。
他望着她烛光下美丽的侧影,在浓重黑暗的背景中显得那样势单力薄,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想了想,好言规劝道:“陈光安风头正健,娘娘没有必要强出头,以免引火烧身。”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话语轻轻,语意却果敢坚决。
“以卵击石,非明智之举。”杜可为迟疑片刻,缓缓开口:“娘娘请稍安勿躁,小侯自有安排。”
她猛地抬头,望向他,他分明是在暗示她,对一切他都心里有数,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她与他四目相对,她从他坚定的眼神里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原本对一切都有应对之策,表面的逍遥和放荡不羁只是他一贯的生活做派,骨子里,他还是名臣良将之后,对政治,他有敏锐的洞察力,对局势,他有军人的稳健谋划。就算她不找他,他也不会坐视不理。文举与他,是生死之交,而他,身为安国侯,拥有圣上三代免死金牌的信任,又怎会视朝廷危机不顾,明哲保身,与他人同流合污?
清扬确实没有看错,这断然不是他杜可为的性格!
但现时,也断然不是他起事的时候。跟陈光安硬碰硬,是万万不可的,他只能不参与,不违逆,小心地牢牢地把握住自己手中的兵权,待时机成熟再放手一搏,不可走漏一点风声,也不可给陈光安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
这个计划,他本不该透露给任何人,但今天,他还是暗示给了清扬。不单单是因为他相信她,也因为,他不希望看到她以身犯险。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谢谢侯爷。”起身走向屋外。
天又开始下雪了,洋洋洒洒,漫天遍地又是一片纯白。
她有感而发:“这么大的雪,可以掩盖一切污浊,可惜等到化了,一切都还是无可回避。”
“呵呵,”他爽朗一笑,扬声道:“雪化了,污浊会出来,新绿、鲜花和明媚的阳光也会一同出现,总还是美好的事物多啊——”移身前行,并排站到清扬身边,低声道:“我先走了,”同时伸手很自然地轻拍一下清扬的肩头,言语很是关切:“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等到他身影不见,她还愕然地站在雪地里。
只是那看似随意的轻轻一拍,对她,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她印象中的他,潇洒不羁,豪爽大气,行军打仗,也是硬汉子一个,在朝为官,却超脱不凡,不愿过问世事。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象他这样的英雄,身边却没有一个红颜相伴,无妻无子。在清扬看来,虽是洒脱,却也有着难言的凄苦。她一直以为,他不近女色,只因军人禀性太过硬朗,今日,她却在他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温情的一面。
安国候杜可为,原本也是一个多情的人啊——
他并未将她作为娘娘看,他看她,只是一个需要别人关心的小辈。
“清扬,”皇上在御案后叫她:“蒙古边境局势稳定,我已颁旨淳王回朝,文浩明日中午时分便可回京,你想同我一起出城去迎接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