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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轻轻问:“你喜欢‘永清’?‘永乐’不好吗?
我立刻说道:“不要用‘永乐’,宋朝方腊起义时曾经自封为‘永乐王’,你愿意和他一样吗?”
他略有诧异,微笑道:“还是你看过的书多,这前宋朝的事情,我可从没注意过。”
宋朝史家对农民起义之事讳莫如深、记载简略,方腊的王号并不广为人知,我曾经跟随顾教授做过一个研究方腊的课题,于是对他详细解说了一遍。
他的紫眸中透出欣喜的神色,静静听我说话。
我说完最后一句:“后来起义军中内奸给官军引路,方腊被俘,押解到东京,起义失败。”
他突然垂下头,在我鼻尖轻吻了一下。
我立刻明白过来。
过去一些甜蜜的回忆恍如隔世。
初到云蒙山的第一天夜晚,他喜欢在清凉的夏夜秉烛看书,我沐浴更衣后,轻轻踮着脚尖走到他身后,人立刻就落入他怀里,被他轻轻放到竹榻上。
他低头呼吸着我肩颈的香气,微笑着问:“今天沐浴加什么花瓣了?”
“你猜猜看啊?”
“茉莉?”
“错!”
“晚香玉?”
“错!”
他的两道剑眉簇了起来,凝神看着我,带着一抹笑意说:“猜不到。”
我摇头叹气说:“可惜啊可惜,如果你猜到了……”
他看着我得意的模样,亲亲我的鼻尖,才说:“小傻瓜,是荷花瓣的香气……快告诉我,怎样嘉奖我?”
我被他磨蹭得痒痒,从竹榻上直起腰,对他娇嗔大叫:“坏棣棣!”
他脸色认真严肃,说道:“不许叫坏棣棣,要叫好哥哥……”
我故意含糊不清地说:“好叔叔……”看着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开心得咯咯大笑。
这几天夜晚我们虽然一起住在营帐内,但是我从不主动和他说话,对他的所有问题回答尽量简短,语气冷淡,他对我说话越来越小心翼翼,不再提及云蒙山,仿佛那片山脉是一个禁区,稍有逾越就会受到惩戒和伤害。
我难得会和他说这么久的话。
鼻尖传来的轻痒让我心颤了一下,他顺势轻轻将我揽入怀中,唇向下移动,说道:“小傻瓜,快到荷花盛开的时节了……”
似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我们疾驰而来,他立刻抬起头,警觉的眼神扫向来人。
我看得清楚明白,月光映射出一个亭亭的女子倩影,她身上穿着白色衣裙,曼妙的身材和飘扬的发丝让人不禁心动神往。
那身影、那白色,我想忘记,但是我永远无法忘记,她身上的白色在我眼中幻化成浓墨重彩的五颜六色,凌乱得一塌糊涂。
白色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的混合,却骗过了世人的眼睛,人们都以为它纯洁无瑕。
就象白吟雪一样。
我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是用双手护住自己。
燕王迅速抱起我掠出一丈开外,与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松松环绕住我纤细的手腕,他没有用力压迫我,但是让我一步都离不开。
白吟雪在离我们两丈远处下马,站住了脚步,她的容貌依然无可挑剔,较之几年前更见成熟,别有一种风韵之美,脸上却呈现一种惨淡的青色。
我以为是月光照射导致的效果,看了看燕王的脸色,他经历了数年岁月沧桑和三年艰苦卓绝的战斗,风雨让他的肤色稍黑了些,面容的明月光华并没有因此减色,看上去似乎不到三十岁。
他和白吟雪不同,是健康的感觉,当然更没有发青。
燕王见我认真看他,嘴角漾起一丝微笑道:“你几天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了。”
我收回目光,冷冷地、直直地看向离我三丈远的那个女人。
白吟雪走近几步看了我一眼,态度温雅矜持,对燕王微笑道:“恭喜王爷,又要喜获麟儿了!”
我全身的血液开始凝结,却竭力提醒自己镇定,她对燕王说“又要”喜获麟儿,分明是在提醒他,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一个儿子。
燕王脸色略变,冷冷说道:“你来干什么?宫中谁在照顾高爔?”
她眼神中透出几分凄楚,轻叹道:“王爷离开北平后,他一直病着,不肯好好吃奶……前些天我听说王爷一路乘胜南下,指日可破金陵,所以赶来提醒王爷,进皇宫前请多加小心。”
燕王听到她温柔关心的话语,仍是语气冷淡,说道:“我身边侍卫众多,用不着你担心。你若是觉得北平王宫狭小,浪费了你的神通广大,你可以离开。”
她轻轻道:“王爷误会了,当年王爷告诫我不得踏出燕王宫一步,我从不敢违背王爷之命,一直尽心照顾高爔,与锦衣卫并无瓜葛联系。如果王爷觉得我不该来,我这就回去了。”
燕王凝视着她的背影,道:“吟雪,你今天为谁而来?昔日我对你承诺过永远不伤害你,但是有些事决不会有第二次,趁早收起你那些心思,否则别怪我无情违背诺言。”
原来当年他们定情之时,燕王对她有过“承诺”——永远都不伤害她。
即使她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燕王也不能杀她。
那么,他对我的“承诺”呢?保护我一生一世的“承诺”呢?
白吟雪听见他的话,竟然回过头来,对我道:“你就是朝鲜的元妍吗?”
我轻轻启唇,明明白白吐出三个字说:“我姓唐。”
她静静看着我,突然说:“原来你没有死。”然后转向燕王微笑道:“我想和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燕王的紫眸中射出了寒焰,说道:“你想说和她什么?就在我面前说!”
她摇头道:“我不能告诉王爷,如果妹妹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
我挣脱燕王的手,向前一步说道:“你说吧。”
燕王不再阻拦,沉声道:“吟雪,如果蕊蕊和孩子有半点损伤,我立刻杀了高爔,你好自为之!”
她凝视燕王,凄然道:“王爷好狠心,高爔也是你的亲生骨肉,看来我真不该生下他!”
燕王面容沉静,说道:“是不是亲生骨肉,你心中最清楚。”
她怔怔看了燕王片刻,忽然笑道:“王爷既然一直在怀疑他的血统,为什么现在还不杀了他?是不忍?还是不敢?那天晚上的事情,王爷记不清了……是或不是,王爷应该比我更清楚!”
燕王看我一眼,并不再与她争执,退到一丈外。
白吟雪走到我面前,轻轻道:“我告诉你的话,你仔细听好了。我爱王爷,所以我恨你。我来金陵,只为见他最后一面,你哥哥是我杀的,我中了他的蜘蛛毒,两年前我开始服食各种毒药以克制体内毒性发作,如今体内百毒侵蚀,活不了几天了。高爔是你哥哥的亲生儿子,他现在还小,如果有一天王爷起了疑心,请你尽力保他一命。”
白吟雪跃上马背远去多时,我依然怔怔立在原地。
原来这就是真相。
朱高爔并不是燕王的亲骨肉,唐茹错爱上了白吟雪,死在她手中,随身的毒蜘蛛替主人复仇了。
父母的爱恨情仇,三岁朱高爔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燕王握住我的手,说道:“回去吧。”
明天,太阳依然会冉冉升起。
明天,公元年六月十七日,对燕王朱棣,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34章九五至尊
高大的密树绿荫遮蔽着巍峨的帝王陵寝,通往孝陵的大道旁整齐排列着石马、石狮子,他跳下骏马,走到我乘坐的软轿前,伸出手说:“和我一起前去谒陵吧。”
我掀起纱帘下轿,他牵着我的手向孝陵前行,群臣跟随在我们身后。
他在陵前焚香祝祷,朗声说道:“父皇肇造鸿业、垂法万年,后世子孙本可江山万年无忧,只恨朝中奸臣妖言惑主,变更父皇祖制,迫害皇族!儿臣万不得已起兵诛奸恶、保社稷,今日前来拜谒孝陵,一定将奸臣所定制度废除,恢复父皇遗训!”
他叩首三次后,那些趋奉的官员急忙依序走近他,为首一人说道:“臣吏部尚书曾凤诏,大胆向王爷进一言!”
他站起身面向孝陵,说道:“曾尚书请讲。”
曾凤诏肃然说道:“先帝自绝,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殿下文韬武略,且是高皇帝高皇后嫡子,理因承袭大统!臣恳请燕王殿下早登大位,以定国本,以安民心!”
他似乎不为所动,摇头说道:“不可,本王起兵靖难只为诛讨奸臣,并无他意,待奸臣伏法,本王就回燕北去。”
曾凤诏见他推辞,暗使眼色,一干文臣武将齐刷刷跪在孝陵前,大声道:“臣等请燕王殿下以天下苍生为念!”
茹常手捧一个金漆托盘,当中放置着一件金光灿灿的龙袍和一顶旒珠垂挂的冠冕,出列说道:“燕王殿下位居嫡长,正是天命所归,切莫辜负臣等和天下黎民的心愿!”
在群臣数次劝进后,他终于不再推辞,穿上了那套象征最高权力的礼服,那礼服十分合身,显然是早就定制好了的,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在华服的衬托下更加威仪赫赫,俊朗的仪容在冠冕后若隐若现,深不可测。
我冷眼旁观着这场策划好的“三推让”之礼,看着他在群臣簇拥下登上皇帝的御驾,心道:“你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谒陵回辇后,依仗进入皇城,文武百官穿着盛装朝服,恭候在午朝门前。
宫中笙歌阵阵,谨身殿内外张灯结彩、锦旗林立,今天午时正心殿将举行新皇帝的登基大典。
他缓缓登上金阶,注目殿内外,说道:“诸位爱卿上章奏表,朕无可推辞,定当勤勉政事。以明年为永清元年,改今年为洪武三十五年,望诸王众卿协力同心,辅助朕治理天下,共建大明盛世!”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乐箫管声大起,他在金銮殿中依次接受一批批朝臣的礼拜,我远远站立在谨身殿外,听见他清晰说出“明年为永清元年”,并非“永乐元年”,心中升腾起淡淡的欣慰。
如果他的年号改变,历史必然改变。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紧缩的痛楚,几乎站立不稳,身旁一名侍卫眼疾手快扶住我,问道:“郡主,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说道:“没有,你送我回朝云殿中歇歇就好。”
谨身殿在皇宫南面,朝云殿在皇宫北面,这两处宫殿都没有受到奉先殿大火的波及,但是来回需要一段时间。
我坐进软轿中,那痛楚越来越剧烈,让我警觉到或许是腹中胎儿出了问题,有可能是早产。
我忍住疼痛,对轿外侍卫说道:“请你帮我找一个收生的宫人来……”
那侍卫听见我的话,立刻明白,对迎面而来的几名侍女急道:“快传收生的宫人全部来朝云殿,再去一个人,守在谨身殿前,等皇上登基大典结束,告诉他郡主可能快要临产了!”
我见他安排事情条理清晰,不觉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约二十开外,模样英俊,白面无须,话语间带着几分豪迈气息。他并不是“燕云十八骑”中的一员,我以前从没注意到燕王身边还有这样一名侍卫,他给人的感觉十分奇怪,虽然同为侍卫,却不同于朱能、张玉。
他似乎觉得抬乘小轿的四名内侍速度太慢,接过其中一人的轿杠,加速前进,剩余的轿夫不得不跟随他加快速度,我们到达朝云殿时,我疼得说不出话来,紧紧咬住下唇。
他见我无法自己走出小软轿,一把掀开轿帘,将我横抱出来,说道:“属下马和,事急不得不如此,请郡主原谅!”
马和?郑和?
这个紧急时刻出手帮助我的侍卫竟然是我崇拜的民族英雄